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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唐军共同出击,和河西兵马自行出击,差别很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前者河西可以有阴谋诡计,借与唐军共同行动之名,暗地与夏州兵马勾结,给唐军埋下险境,而后者则没有这种可能。
“我等的确是如此言说的,奈何唐皇帝就是不答应!”回鹘使者哭丧着脸,分外委屈。
药罗葛狄银五官扭曲,脸上肌肉抽动了半晌,还是不肯放弃,又问道:“那唐皇帝到底为何不答应?难不成是不愿册封本汗?”
杜论禄加闻言连忙表态,“若是唐皇帝不愿降下恩典,本汗不要求被册封就是,只要此番能让我等兵马安然退回,不被唐军继续攻打,别说本汗可以不要诸多好处,那唐皇帝有甚么要求,也大可以提出来!”
他说这番话,就有再度遣使唐军营地,作第二回努力的想法,毕竟现在他愿意做更多让步。
凉州使者听了杜论禄加这话,眼神好一阵闪烁,最后硬着头皮在药罗葛狄银的目光下,凑到杜论禄加耳边,对他低语道:“唐皇帝方才说,他已经遣军从南面出击,不日就将攻到凉州……”
“甚么?竟有这等事?!”杜论禄加大惊,随即便僵在那里,失魂落魄愣了好半晌,临了回过神来,立即咬牙切齿,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唐皇帝竟要图谋凉、甘、肃等地!怪不得他不愿与我等联手共击石敬瑭,他就是要与我等继续战下去,将我等兵马都斩杀在此处,如是进军河西,就没太大阻碍了!”
药罗葛狄银满怀不解的看向杜论禄加,待得杜论禄加跟他稍加解释,他也禁不住义愤填膺,从喉咙里发出狼一般的低吼,“唐皇帝竟有这般野心,简直是疯了!他竟然图谋我回鹘之地,简直是丧心病狂!”
“唐皇帝的胃口也太大了!”
两人发泄一番,临了杜论禄加先冷静下来,挤着眉头苦涩道:“然则若是我军败亡在此处,若是唐皇帝的其它兵马也如眼前铁甲这般精锐,那你我的凉、甘、肃等州……此刻已是危如累卵……”
药罗葛狄银忍了半天,才没有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若是如此……你我的确不能在此再耽搁下去了,必须要立即回军凉、甘、肃!”
“确实如此!”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浓烈的荒诞之意。
的确很荒诞。
就在不久前,他们刚进入灵州的时候,还野心勃勃信心满满,要打到中原去,要攻占洛阳。他们不仅想大肆抢掠大发横财,还有过要入主中原的念头……如今不过是与唐军交战数日,就只想着如何保命了。
传说大唐有禁军二十万,而眼下灵州的唐军,不过五万上下而已。就这,姑且已经让他们性命危殆,若是那二十万禁军聚在一起,全数出动,那该是何等景象,拥有何等威力……
这让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都感到极度无奈、无力。
唐军怎会强横如斯?
大唐竟又强横到了这等地步?
这个问题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无暇顾及,他们迅速拿定主意,“立即再度遣使唐营,禀报唐皇帝,我等愿对唐皇帝俯首称臣,并且明日就尽出军中酒肉去劳军,只要唐皇帝愿意,我等兵马解甲半数也无不可……无论如何,先稳住唐军,迷惑唐皇帝……如此我等今夜才能遁走……下令全军,舍弃一切辎重并及掠来的财货,人衔枚、马裹蹄,轻装简行……”
此刻,杜论禄加与药罗葛狄银再也顾不得甚么财货,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唯有保得军力与性命,才能迅速回去河西设防,应对唐军攻打河西。
布置完这些,杜论禄加与药罗葛狄银再度相视,不禁同时长叹。无论他们心性如何,此刻都冒出一个想法: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早知唐军如此强横,当日何苦来侵犯大唐边境……但谁又能知晓,唐军竟然强横到这般地步,而唐皇帝竟又如此不可理喻,完全不按规矩办事。
想到最后,杜论禄加和药罗葛狄银,同时恨得牙痒,对石敬瑭唾骂不止。
……
杜论禄加和药罗葛狄银没有等到各自的使者再度从唐营回来,他们等到的是定难军向河西军队发动突袭的异变,而这个时候,杜论禄加已经从药罗葛狄银处归来,正在自家帐中安排今夜撤退事宜。
“怎么回事?”听到帐外炸响的动静,杜论禄加立即从座位上惊起,冲到大帐外向远处眺望。
“敌袭!”
“敌袭!”
“敌袭!”
凉州战士的大呼小叫此起彼伏,如同平静海面上骤然升腾的巨浪。
“可汗,大事不好!敌军袭营!”
有弄清事态的军校,率先急奔过来,在杜论禄加面前惶恐的禀报。
黑夜里,辽阔的营地一眼望不到边,远处清辉千里,近处营火如海,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人潮鼎沸,无数将士聚在一处形成团团巨大黑影,正向凉州大营冲击。大火骤起,凉州兵马慌忙迎击,营中的将士先后急奔出帐,慌乱奔走,人呼马叫夹杂在一起,乱糟糟一团,有人撞翻了火盆,烧着了军帐,有人相互撞在一起,倒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
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脊背,杜论禄加如坠冰窟。一抹世间最大的恐惧凭空弥漫而来,如同月光一般将他笼罩其中,让他四肢僵硬,几乎不能行动。
杜论禄加艰难的张了张嘴,却甚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像是被无数丝线缠住固定了一般。费了莫大力气,以极大的毅力,杜论禄加终是挣脱了那分明只是一瞬间却恒久如春秋的身体僵硬,扯开嗓子大喊:“休得惊慌,分营迎敌!”
再看向其它方向,四面八方皆是袭营的敌军,人潮、黑影、火光不分彼此,看不清有多少人,但千军万马是必不会少的,凉州将士在慌乱迎击、奔走,章法大乱。
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杜论禄加连忙看向回鹘营地,却见彼处也是火光大起,映红夜空,喧闹的厮杀声清晰可闻,战况必然同样激烈。
“唐军竟然会夜袭我营,唐军竟然会夜袭我营……”杜论禄加心如死水。
“禀报可汗,不是唐军,是夏州兵马!”
“甚么?怎会是夏州兵马?!”
杜论禄加欲哭无泪,此刻他还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引得夏州兵马突然临阵倒戈,夜袭河西军营,但有一点是万分确定了,他捶胸顿足几乎要哭出来:“本汗在凉州呆得好好的,为何要兴兵大唐边境,为何要到灵州来啊!”
……
唐军营地,李从璟负手站在望楼上,将灵州城外联军大营的乱象看在眼里,面色一如既往的不见半分波澜,除却淡淡的君王威严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其它气息。
石重贵的使者他已经见到了,所以他知道二十里之外的联军营地正在发生甚么。
灯火通明的唐军营地中,各部兵马都已分批集结,牵马而立的精骑将士,持盾按刀的步卒精锐,无不是严阵以待,在静候军令。
但李从璟没有让大军立即出营的打算,灵州城外联军营地的这趟浑水,他还不打算立即趟进去——至少得等到这趟浑水纹理清晰之后,禁军才会有所行动。黑夜里的乱象异变,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险恶,哪怕他愿意相信石重贵。
“臣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可否赐教。”桑维翰躬立在李从璟侧后,此时拱手而问。
在得到李从璟的示意后,桑维翰继续道:“陛下先前,为何不假意答应杜论禄加与药罗葛狄银所请?让河西军队攻打夏州兵马,令其两败俱伤,岂非正好可以削弱贼军,而我禁军坐收渔利?”
“原因很简单,没有必要。”李从璟淡淡道,“先假意答应贼人所请,事后却突然变卦,挥师攻打贼军?如此出尔反尔,岂是我煌煌大唐应有之所为。”
转身看向桑维翰,李从璟眼神清冷,“我大唐要得河西,便堂堂正正得。何须这般阴谋算计,失信于天下,令诸邦耻笑?朕要让诸邦知晓,我大唐的禁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攻城掠地不靠其它,唯凭战力。惟其如此,方能让诸邦诸族,皆畏惧我禁军战力,方能令诸邦诸族,对我大唐心服口服。惟其如此,彼等事后才不敢有任何作乱之心!”
“原来是这样。”桑维翰恍然大悟。
李从璟一挥衣袖,负手背后,“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之言,并不适合我大唐攻略河西、西域等地,为何?我能伐谋伐交,彼也能为之,我靠伐谋伐交而胜,彼也能效仿之。唯独我大唐精甲之战力,是诸邦诸族不能效仿的。故此,国强军强才是根本,才是会令四海臣服的利器。”
“此番出兵河西、西域,朕便是要让诸邦诸族,都见识到我大唐国力、禁军战力,敬我大唐,畏我大唐!如是,日后我大唐精甲所到之处,何愁诸国诸族不自相伐谋伐交,争先恐后臣服于我大唐脚下?”
第926章 伐谋伐交可得地,唯独伐兵令人惧(中)
桑维翰是有悟性的,立即道:“此番定难军将校临阵倒戈,不就是因为畏惧我禁军战力?与我禁军战,则兵败身死,前途尽毁。彼等将校,岂能不惧?不愿身死道陨,想要谋求功利,便只能效忠朝廷!”
李从璟微微颔首,“这是放诸四海皆通行的道理。”
桑维翰寻思片刻,又道:“不过今夜定难军反攻河西贼军,却是让河西贼人不是因我禁军而败的了。”
李从璟摆摆手,“此言差矣。定难军之倒戈,便是因禁军强横,河西贼军之败,追根揭底还是因我禁军之盛。且朕拒绝贼人所请,已是表明我唐人志气,彼辈即便侥幸逃归河西,日后再面对我大唐精甲,亦同样会心生畏惧。”
桑维翰拱手叹服:“陛下英明!”
……
定难军与河西军半夜激战,一直持续到天明。
待得旭日东升,霞光普照大地,万事万物皆能看得清楚后,李从璟这才让禁军出营。而这个时候,定难军与河西军的激战也接近尾声,因为二者营地相连,且定难军发难突然的缘故,河西军遭受惨败并无甚么悬念。禁军赶到的时候,大势已定,交战的动静也已变小。
在李从璟的号令下,禁军没有冲进河西军营去,而是将其围了起来,在将河西残余兵马退路尽断的同时,任由定难军结束战事。这等布置,对定难军也是一种牵制,两军战罢后,无论李从璟如何处置定难军,禁军都能从容应付。
不久,李从璟得到军报,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已经逃窜,身旁的兵马只有千百之数。此事在李从璟的预料之中,昨夜两军交战时,他便得到了有河西军队逃走的消息。
追杀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是题中应有之意,交给禁军精骑即可,不用李从璟操甚么心。
从始至终,李从璟都没有踏进河西军营,他脚下的望楼高过十丈,足以看清战场大势。
灵州城外的河西军队有三五万之数,连营十数里,一眼望去如林如海。只不过因为定难军昨夜纵火的关系,到了此时,营地已经面目全非,军帐、营墙都已残败,血火的残骸中黑烟袅袅,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兵刃触目惊心,血腥味和焦糊味弥漫开来,真个一座炼狱。
随着李从璟下令定难军打扫战场,营地中充斥着蚂蚁大小的定难军将士,在各处忙忙碌碌。禁军依旧在营外列阵,只等定难军将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