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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战死的,在战斗的,还没战斗的百战军,无一人回头。
前方,才是他们的战场。
李绍城甚至不需要喊什么,说什么。战斗至此已经非常简单,简单的用两个字就能形容:不退。
不退,就意味着死。
尸山已经堆得很大很高,血已经在片地方汇集成了一个血潭。
到最后,不用回头去数,李绍城也知道,只有五排将士了,这意味着,百战军只剩下五十人了。
拔出横刀,李绍城向前一引,带头举步而上:“百战军,向前!”
“百战军,向前!”最后的五十人,一排一排,冲了上去。
有人在颤抖,有人在流泪,有人甚至在上山的时候跌倒,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侧身抱住两柄刺来的长枪,李绍城手一挥,刀锋掠过那两名长枪手的脖子,血洒在他脸上;他又前进一步,弯腰的同时刀架在背后,挡下一丛长枪,左手从腰间再拔出一柄长刀,在身前一扫,将一排梁军的腿削掉。
梁军惨嚎着顺着尸山滚下去,却有更多梁军冲上来。
一柄长枪刺穿李绍城的肩膀,这意味着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亲卫,他一手握住枪杆,一刀斩断长枪。
黑夜中,密密麻麻的梁军在往上冲。
李绍城高喊:“百战军,向前!”
没有人回应。
因为他身边已经没人。
一个人站在尸山上,望着冲上来的梁军,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李绍城有点站立不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左手捂着肩膀,右手握紧长刀,看着前方,李绍城忽然咧嘴笑了笑,“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梁军到了他身前,长枪齐刺而出。
“先走个屁!”一声怒骂从他身后响起。
接着李绍城感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从长枪枪尖面前扯了回去,一个人影冲上来,长槊一轮,将面前的梁军挨个儿扫倒。
“大哥……”李绍城看清了来人。
李从璟将李绍城交给林英,对他道:“剩下的,交给我了。”
李绍城笑了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洪流一般的百战军步军冲上尸山,杀向梁军,他们接过李绍城手里的接力棒,高喊:“百战军,向前!”
……
翌日清晨,李绍城醒了,他走出大帐,看到了百战军在潭水河边扎下的营地。因为走山道的时候丢弃了辎重,百战军扎营,用的还是梁军的帐篷。
不远处,一眼看过去根本瞧不出具体数目的梁军俘虏,被看押在一起,李绍城估摸着少说也超过了四千人。
昨日李绍城截断山道后,前部梁军约莫六千人,除却死伤,基本都在这里了。
然后李绍城看到了李从璟。这厮竟然脱下了甲胄,卷起裤脚在河里扎鱼。是扎,不是抓。他手里举着一杆长枪,一动不动,正凝神盯着河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雕像。
忽然间,李从璟手中长枪闪电般插进水里,然后李绍城就看到他提起长枪,枪尖上钉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尾巴还在不停弹动。
李从璟哈哈一笑,转过身,看到李绍城就在河边。大步走向李绍城,李从璟笑道:“你小子有福气,刚睡醒就有鱼吃。”
李聪明将鱼取下,丢给林英,林英手里还提着一个桶,他将鱼放进桶里,和李从璟一起上了岸。
李绍城上前看了看,桶里的鱼竟有四五条。
“大哥真是好兴致,看来我醒得很是时候。”大战之后腹中空空,李绍城颇有食欲。
李从璟在河边坐下,李绍城将军靴递给他,李从璟一边擦脚一边说道:“这一战打得不错,三千打赢了一万二,痛快。可惜,就是没看到戴思远。”
李绍城正准备说什,李正策马而来,滚落马鞍后他向李从璟和李绍城行了礼,道:“末将奉命追杀梁军,现回来复命。”
“昨夜后部梁军溃逃,我让李正和丁茂领着千人追杀出去。”李从璟跟李绍城解释了一句,问李正:“战果如何?”
李正颇为兴奋,嘿嘿笑道:“斩获不多,不过依靠军帅的意思,驱散了梁军。梁军逃到孟州去的,能有三千人就不错了!”
“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李从璟很高兴。
李绍城和李从璟一起走回军营,在路上沉吟道:“戴思远领着三千人逃回孟州,倒也是个麻烦。”
李从璟看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很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像个白痴吗?”
李绍城一怔,不解道:“大哥此话何意?”
李从璟阴阴一笑,“我既然知道从这里溃散的梁军会就近逃到孟州,和河阳军合兵一处,是个麻烦,那我又怎么可能让这个局面真的出现?”
第107章 云波诡谲
孟州。
前些时候,治府在孟州的河阳节度使朱铨周,为救援怀州领河阳军五千出征,本以为节度使大人亲自出马,会将入境的那股唐军逐出境外,但没想到世事无常,河阳军兵败怀州城下,节度使朱铨周本人,也饮恨在那块对孟州人来说还比较陌生的地方。
朱铨周战死之后,河阳军上下一片慷慨复仇之声,留守孟州的五个指挥使,都嚷嚷着要打到怀州去,将李从璟那小儿活捉了来凌迟处死。这种呼声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却不见大军行动,不知情的人固然不知情,知情人却没空去对不知情的人解释这些。
孟州是块肥地,朱铨周死后,河阳军虽然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但底子和番号仍在,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谁来接替朱铨周的位置,成了最大的问题。
依照常理,节度使死则副使替,副使死则都指挥使替,以此类推。
但问题就在河阳军高级将领都死在了怀州,现在留在孟州的,没一个人能主持大局。况且这种书面的替代秩序,在现在早已经不管用,谁在军中有话语权有威信,谁才能接替节度使。可惜,五个指挥使和一个都虞候,意见不一,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足以让别人服他,一时间硬是没弄出个结果来。
这里面涉及到的利益纠葛,和派系斗争,恐怕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清楚。
转机发生在不久前,朝廷派了戴思远领两万大军出征怀州,皇帝朱友贞给孟州下的指令很明确,戴思远兼任河阳节度使。
这本是君命,可让一个外人来做一把手,却是河阳军上到都虞候,下到士卒都不乐意的,所以几个实权将领一合计,准备一致对外。
眼看戴思远就要领大军到孟州,河阳军也和戴思远的斥候取得了联系,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河阳军五个指挥使,一天之内忽然死了两个。
这两个暴毙的指挥使,都是死在家中,一个被削掉了脑袋,一个被割破了咽喉。大战之前发生这种事,立即引动了各方震动,包括孟州刺史,这位并没有什么军权的地方行政长官,都赶到了案发现场。
朱府。
指挥使朱茂财死在床上,和他一起死的,还有他的小妾,两具白花花的身子,赤裸躺在床上,血染红了棉被。
朱茂财是朱铨周的侄子,虽说没什么才能,但和朱铨周极为亲近,朱铨周死后,他继任节度使的呼声颇高。但此时,他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床上,咽喉处的伤口不大不小,刚好致命,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屋子围满了人,有人站着,有人坐着,有人怒骂有人不平,还有几个女眷在不停哭泣,乱糟糟一团。
“好了!”都虞候罗大明恼火的一拍桌子,“都别嚷嚷了,乱成一锅粥成什么样子?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是谁害死了朱指挥使,好为他报仇!刺史大人,你觉得呢?”
刺史李有财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对罗大明的态度不太感冒,不咸不淡道:“都虞候说的是,朱指挥使死了,凶手自然要揪出来。”
罗大明是个火爆脾气,否则他也不会率先发火,听见李有财不清不楚的语气,他更为恼怒,“问题是怎么查!我罗大明是个粗人,这种事情做不来,但这些事却是你衙门该管的事!”
李有财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冷笑一声,“查?怎么查,刚才问过了,根本没人见过凶手长什么模样!昨夜更没听见什么动静,今儿一大早,是丫鬟发现了朱茂财。”
“那就把丫鬟找过来再问,她要再敢说不知道,就一刀砍了她,看她还敢说不清楚!”罗大明火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都虞候,本来是最有希望继承节度使的人,但这样的事发生,他要是不能妥善解决,作为现在河阳军官位最高的人,肯定威信大减。
“这凶手还没查出来,怎么着,都虞候就打算灭口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要不要把这府上所有人都杀了,再把我等也杀了,都虞候就如意了?”
罗大明看向说话的人,拍案而起,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道:“陈青林,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被人指着鼻子骂,陈青林也大怒站起身,吼道:“在座的人,谁不知道什么意思?军中将士都服朱指挥使,本来是要推举他为节度使的,是你姓罗的一直从中作梗,你什么心思,大伙儿谁不知道,你不就惦记着节度使的位置,想自己坐上去吗?之前军中只有朱指挥使最有威信,现在他死了,受益最大的当然是你姓罗的!”
“操你妈的陈青林!”罗大明怒不可遏,两步冲到陈青林面前,一拳轰在他脸上,将他轰出去,“敢污蔑老子,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军中汉子谁受得了这个亏,陈青林起身之后,一把拔出刀,怒吼着挥向罗大明,“罗大明,老子今天杀了你,为朱指挥使报仇!”
一时间,房间里横刀出鞘的声音连绵不绝,屋外的军士更是涌了进来。
“都住手!”一声低喝,声音不大,气势却极足,“节度使尸骨未寒,杀小朱指挥使的凶手还未找出来,你们就要自相残杀?”
“都给我把刀收起来,进屋的出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站起身的中年汉子仪态威武,他这一发声,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停了手,虽然有不情愿的,但没人忤逆。
从这个动作中可见,他才是这群人中威信最高的。
“追查凶手的事,还要辛苦刺史大人,我等军中汉子,不谙此道,还望刺史大人惦记同袍之谊,我河阳军上下,都给感念刺史大人的恩德。”皇甫绍对刺史李有财抱了拳,态度诚恳。
“既然皇甫将军如此说,本官自当尽力。”李有财淡淡道。
“如此,多谢了。”皇甫绍道谢一声,回过头看着诸将,“小朱指挥使新丧,我等悲痛,大伙儿情绪难以控制我可以理解,但要是为此闹出什么大事来,却是容不得的。追杀凶手的事自有衙门负责,你我还是为小朱指挥使料理后事吧。眼下朝廷大军即到,大军兵发怀州,为节度使报仇就在即日,还望各位团结才是。”
他这话说得得体,自然没人不服。
丧事之备,自有人去做,几个指挥使各有军务,没停留多久,须臾散了。
出门的时候,三个指挥使一个都虞候是散开的,但走着走着,在大家谁也看不见谁的时候,四个人分成了三波。
有两名指挥使同行,其中一人是那激怒都虞候罗大明的指挥使陈青林,另一人却是皇甫绍。陈青林面带笑容,略显谄媚的对皇甫绍道:“今日罗蛮子盛怒之下动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