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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方孟敖又突然一闪,挡住了他的背影:“先生,你的话说得很好,可以下去了。”
方孟敖眼角的余光早已捕捉到了身后走进工棚的徐铁英!
严春明显然也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对方孟敖:“国民党内也不都是反动派,方大队长,谢谢你的保护,请你们保护好这些学生和老师。”
他的手插进了长衫的口袋。
方孟敖已经搀住了他,准备将他送下高台。
“有枪!抓住他!”一声大喊从掩体右边传来!
接着,一个身影闪过青年航空服务队!
——王蒲忱向高台飞奔而来!
几乎同时,掩体左边通道另一个身影闪过青年航空服务队,也向高台飞奔而来。
——是老刘,一边飞奔,一边高喊:“民调会的,有情况报告方队长。”
右边通道,王蒲忱飞奔的身影。
左边通道,老刘飞奔的身影。
两个人几乎同时跑到了中间的粮袋讲台。
只快一步,老刘跃上了讲台,直奔严春明,肩一靠,将严春明撞下了讲台!
转过身时,他手里已经拿着严春明的枪!
老刘这一连串动作真叫迅雷不及掩耳,王蒲忱只慢了一步,便没上台,趴在右侧粮袋上,双手握枪对准老刘:“你是共产党,把枪放下!”
老刘看也不看王蒲忱,只对方孟敖大声说道:“方大队长,我是马局长的人。我们马局长被他们抓了,有人破坏发粮,请方大队长去过问一下。”
说着,竟用手里的枪顶住了方孟敖,貌似要挟!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人突然的举动怔在那里!
方孟敖不认识老刘,当然不知道他此刻一连串的举动一是救严春明,二是掩护自己的身份,身一闪,一把抓住了老刘的枪。
两只手都如此有劲,老刘握着枪柄,方孟敖抓住枪身,那把枪被定住在台上。
好些枪都举起来了,瞄准了台上的老刘。
“不许开枪,抓活的!”王蒲忱喊着已经跃上了粮袋。
枪还是响了!
王蒲忱愣在台上,望向枪响处,是台后的工棚。
接着又是两响!
方孟敖睁大了眼,手慢慢松开了。
眼前这个人胸前的血涌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枪,可身子已在慢慢倒下。
方孟敖猛地回头,盯向身后的工棚。
曾可达手里有枪。
几个宪兵手里有枪。
可这几个人都在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枪口一收,递给了孙秘书:“把台上那个共产党抬下来!抓那个严春明!还有别的共党,一个也不许放过!”
撂下这几句命令,徐铁英转身向工棚外高粱地大步走去,同时将方孟敖、王蒲忱、曾可达三个人的目光也撂在那儿,一眼也不看。
大坪上人群已经大乱。
梁经纶指挥着身边的学生:“保护严教授,往后面走!”
严春明被学生架着,兀自不走,喊道:“眼镜,我的眼镜!”
——刚才被老刘撞下台来,严春明的眼镜便掉了,听见了枪响,却没看见老刘倒下。
梁经纶凑过头来急速说道:“刚才救你的人遇难了,赶紧走!”
严春明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僵在那里。
梁经纶对架着严春明的学生:“走,送到何副校长那边去!”
满坪的师生有些在互相冲撞,有些挽起手臂组成短短的人墙,也不知道该保护谁,有人大声叫着:“不要乱,往校园走!”
第四兵团特务营朝天鸣枪了!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朝天鸣枪了!
大坪后排,何其沧激动得发颤,大声喊道:“不许开枪!”
可怜他的声音只有身旁的女儿,还有谢木兰和保护他的校工能听见。
何孝钰紧紧地扶住父亲,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粮袋的高台,满脸泪水!
她看见好些宪兵已经抬着老刘同志的尸体往后面工棚跳了下去。
谢木兰满脸汗水踮起脚尖,她看见了梁经纶,看见了几个学生架着严春明正往这边挤来,大声对何孝钰说道:“你赶快送何伯伯回去,我去救人!”说完便闯进了混乱的人群,向梁经纶他们挤了过去。
粮袋讲台上,方孟敖已经抽出了枪,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也都握着枪已经排在他的身后。
方孟敖:“陈长武、邵元刚!”
“到!”
方孟敖:“分别瞄准特务营和侦缉处,谁敢开枪就射击谁!”
“不要开枪!”曾可达飞快地跳上了粮袋,靠近方孟敖,“徐铁英刚才打死的是共产党城工部的头。现在发生冲突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方孟敖只盯了他一眼,依旧下令:“分别瞄准!”
陈长武十个人十支卡宾枪对准了第四兵团特务营。
邵元刚十个人十支卡宾枪对准了警备司令部侦缉处。
二十人同时喝道:“放下枪!”
特务营和侦缉处竟然也都举起枪对准了他们!
方孟敖的枪直指那个特务营长,枪口隔着距离也能看出正对他的眉心!
站在警察局方阵前的方孟韦举起了枪,以示答应。
方孟敖:“带你的队伍去缴他们的械!”
“不许冲动!”曾可达举枪朝天连续开了三枪,“所有的人都放下枪!凡开枪的全部送军事法庭!”
曾可达声嘶力竭稳住了局面,所有枪虽然没有放下,但所有人都默在那里。
曾可达大声喊道:“王站长!”
“在!”
曾可达循声找去,却看不见王蒲忱,只得大声说道:“找徐铁英,叫他过来,下令军队不许冲突!”
老刘已被摆在高粱地里,胸口大片血渍,身边蹲着王蒲忱,站着徐铁英,四周围着好些宪兵还有北平军统站的人。
王蒲忱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这个人就是经国局长点名要抓的共产党‘红旗老五’。徐主任,这几枪你向经国局长和毛局长去解释。”
徐铁英:“我会向叶局长还有陈部长报告,陈副总司令也会向总统报告。”
王蒲忱把刚掏出的一包烟和一盒火柴都扔了:“好。曾督察在等我们呢,走吧。”一把抓住徐铁英的手臂便向工棚讲台方向走去。
徐铁英还没来得及挣脱,只觉自己被他挽着的整条手臂全都麻了,没有了知觉。
王蒲忱五根又细又长的手指此时竟像五根扣钉,钉在徐铁英的手臂上!
王蒲忱扣着徐铁英大步走进工棚:“行动组执行第二套计划,务必抓住那个严春明!”
落地玻璃窗前阳台上,方步亭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眼望着窗外一片空白,背后的谢培东也竟然只听电话,没有声音。
大办公桌前,听着电话的谢培东已经脸色大变,怔在那里。
镜春园北屋内,张月印对着话筒,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已经确认,中了三枪,好像是为了救燕大那个严教授。不能再死人了。请方行长立刻给李宗仁副总统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保护现场。目前只有方行长和何副校长可能阻止流血……”
放下话筒,张月印的眼中闪着泪星。
“谁的电话?是不是死人了?”方步亭听见谢培东搁了话筒。
谢培东:“北平警察局的人从发粮现场打来的。徐铁英开枪了,孟敖、孟韦都有危险……”
方步亭倏地站起来:“木兰和孝钰呢?她们在不在现场?”
谢培东:“在,还有何副校长。”
“拨李宇清副官长!”方步亭失声叫道,大步向办公桌走来。
——方步亭的思路竟然和张月印一样!
“是李副总统行辕吗?”谢培东问道。
“是。赶快打!”
谢培东立刻拨号。
程小云被方步亭失态的声音引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外,紧张地望着方步亭。
这间办公室,程小云是不能来的,今天却犯禁来了,但依然没敢走进大门。
方步亭望着她,苍凉地摇了摇头,没有叫她离开,也没有叫她进来。
电话拨通了。
谢培东:“请问是李宇清副官长吗?这里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我们方行长有紧要情况,请稍等……”
方步亭已经一把抓过了电话。
清华、燕大接合部临时发粮处大坪。
粮食已经是一粒也发不下去了。
关键是前来领粮的各院校学生代表,还有老师也都走不出去了。
秘密逮捕演变成了现场抓人,四面都被军队围住了。
警备司令部的宪兵、第四兵团的特务营奉命必须抓住严春明,包括所有掩护他的人,已经堵住了大坪后的出口和左侧。
方孟韦指挥的北平警察局不能抓人,也不敢真跟警备司令部和第四兵团动武放人,只能原地站在那里,这便将大坪右侧堵住了。
青年军那个营的任务是保护曾可达和方孟敖大队,李营长带着三个班围在粮袋讲台的三面,其他的人都严阵待在工棚两侧和后面的高粱地里。
最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四个人现在全都站在了讲台上,曾可达、徐铁英、王蒲忱,还有方孟敖。
他们的后面便是那二十名青年航空服务队队员。
严春明突然上台演讲,老刘突然被打死,完全打乱了曾可达和王蒲忱原来的行动计划。现在,四双眼睛都在望向一处,那个严春明被一群学生护在大坪中央,更可怕的是梁经纶和谢木兰就在严春明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默片,彩色在褪去,变成了一幕幕黑白:
——曾可达两眼虚望前方的照片。
——徐铁英两眼露着凶光的照片。
——王蒲忱斜眼望着左下方的照片。
——方孟敖两眼望向天空的照片。
——大坪上所有师生沉默不屈的全景照片!
——大坪后排何其沧愤怒、何孝钰紧挽父亲的照片!
何其沧黑白的面容和身影有了色彩,倏地发出了大声的责问:“你们谁是最高长官?!”
讲台上那四个人的照片都还原了现场的情景,四个人都望向了何其沧,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的责问。
“让我过去!”何其沧便要从大坪走向讲台。
“不要过去!”何孝钰紧紧地挽着父亲,“没有用的。”
燕大教务处的人也都紧紧地靠住了他。
一向身体孱弱的何其沧猛地甩开了女儿的手,向人群走去。
大坪上的学生开始让路。
几个宪兵冲过来,列成一排,枪口挡住了何其沧。
讲台上的方孟敖枪一闪,顶在了身边徐铁英的太阳穴上:“叫他们让开!”
徐铁英如此镇定,大声说道:“挡住他,不许伤害!”
那排宪兵人墙,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使何其沧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方孟敖顶在徐铁英的太阳穴上的手枪的扳机在慢慢向后扣动!
曾可达的手轻轻伸过来,轻轻托住方孟敖手中的枪:“枪一响,何副校长他们都有生命危险……放下吧。”
方孟敖的枪硬生生地离开了徐铁英的脑袋。
大坪上不知哪几个学生带头唱响了激愤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合唱:
团结就是力量
接着,所有的学生都唱了起来:
那力量是铁
那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有些老师显然不会唱这首歌,开始还不知所措,这时也跟着唱了起来:
向着法西斯蒂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
向着自由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团结就是力量……
歌声开始重复,大坪上的学生在歌声中向严春明、梁经纶和谢木兰他们聚拢,将他们层层围在中央。
还有一些学生向何其沧、何孝钰聚拢,唱着歌挡住那排宪兵的枪。
何孝钰陪着父亲一直在默对身前的枪口,突然发现父亲的嘴动了,老人家跟着旋律也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