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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后排座上谢培东问道。
小李:“黄包车。好像是那天拉您的那个人。”
谢培东伸过头从前窗玻璃望去,车灯照处,前方路中停着两辆黄包车,路边还停着两辆黄包车。路中一个黄包车车夫望着车这边笑了一下,果然就是那天暴雨中拉自己去见刘云和张月印的那人!
谢培东正在想着如何交代小李回避,那个人已经向汽车走来了。
没有丝毫犹豫,那个人拉开了前座车门,坐了进来,说道:“谢襄理,我们张老板有一笔要紧的汇款清早就要请你们办理。我带路,请你的车耽误半个小时。”
小李回头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开车吧。”
那个人对小李:“从左边胡同拐进去。”
小李倒车了,倒了几米,向左边胡同拐了进去。
一所四合院的北屋,就是那天见刘云同志的那间北屋内,今晚只有张月印,一如既往,张开双手握住了谢培东的一只手:“谢老,您时间紧,我们快点儿谈。”从门口将谢培东一路让到桌前,“国民党币制改革的法案出台了?”
谢培东:“天亮就会公布,一共五套法案,细则很多,不能详细汇报了,我摘要说一下吧……”
“上级没有要求您汇报币制改革的法案。”张月印敏捷地为谢培东挪了一下椅子,“请坐吧。”
谢培东怔怔地望着走向桌子对面的张月印。
谢培东立刻明白了,国民党刚刚出台的币制改革法案这时已经摆在了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案头。心中五味杂陈,竭力保持平静,等待离北平不远处深山中传来的雷声。
张月印其实也是在竭力保持平静:“刘云同志传达了周副主席的指示,国民党在这个时候推行币制改革,实质是以变相的大膨胀,对全国老百姓实行空前的大掠夺。他们想以这种倒行逆施挽救国统区崩溃的经济,然后跟我们在正面战场展开决战。中央认为,这场看不见的战争将提前引发我们在全国战场的正面战争,加速我们夺取全国胜利的进程。”
谢培东:“城工部的任务是什么?我的任务是什么?”
张月印:“城工部的任务是不干预。从今天起,平津地区的币制改革,还有方孟敖同志参与的国民党‘孔雀东南飞’行动,北平城工部不干预,华北城工部也不干预,由你相机负责。”
谢培东倏地站了起来:“我负责?”
“是。”张月印跟着站了起来,“中央判断,我们干预不干预,国民党的新货币也挺不过两个月。周副主席的指示,国民党在平津地区的币制改革,只有谢培东同志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一定要利用北平分行还有何其沧的关系,利用蒋经国重用方孟敖同志的机会,为平津争取更多的物资。到了金圆券变成废纸那一天,北平和天津也要有饭吃。”
谢培东:“是让老百姓有饭吃,还是让傅作义的军队也有饭吃?”
谢培东这一问,让张月印立刻肃然起来:“您问得好。毛主席的指示,‘有饭大家吃’!”
谢培东顿觉天风海雨扑面而来,耳边仿佛传来震天撼地的呐喊:“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主席和周副主席的指示是要我们利用国民党的币制改革尽力保障傅作义的后勤军需,将他的五十万军队稳在平津……”
张月印刚才还是肃穆,此刻则露出了敬畏:“我们没有接到这样明确的指示,不过主席另外一句指示也许是您这个问题的答案。”
谢培东睁大了眼。
张月印:“‘家有一老,胜过一宝’!”
谢培东怔在那里。
张月印:“这句话是主席对您的评价,中央对您十分倚重。刘云同志要我转告您,国民党党通局一直在暗中调查您和崔中石同志的关系,徐铁英一直想得到您保存的崔中石同志的那份账册。因此,从今天起,北平城工部和华北城工部将暂时中止跟您的联络。您所担负的任务,意义十分重大也十分艰巨。方孟敖同志、何孝钰同志也都交给您了,您多保重,你们都要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张月印伸出了双手。
谢培东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如此沧桑,如此巨大。
整个北平最早感受到曙色的就是西山。
东方天际那一线白如此细小,从西山小道上下来的那一点空军服和警服也如此细小。方孟敖和方孟韦兄弟竟在山中待了一个晚上。
山脚公路上,两辆吉普显得比西山还大,吉普旁不知何时已经站列着青年军一个排,北平警察局一个分队,还有警备司令部一个宪兵班。
方孟敖在山坡上站住了,方孟韦在他身后也站住了。
望着山脚下的队列和远处公路上的两辆十轮军卡,方孟敖说道:“找我们的来了。”
方孟韦没有接言。
方孟敖:“知道什么事吗?”
方孟韦:“不想知道。”
“币制改革了。”方孟敖眼望着远方,一只手搭在弟弟的肩上,“我们家,我和我们那个爸,还有姑爹都要卷进去了。记住我的话,你不要卷进去,我们三个人不能脱身的时候,你得将程姨和崔婶一家带走。”
说完,方孟敖拍了一下弟弟,独自大步走下山去。
方孟韦怆然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大哥上了吉普,看着吉普掉头,看着青年军那个排向军用大卡车跑去。
也就一两分钟之间,天色眼见要大亮了。方孟韦还站在山坡上,好像在等待日出。
“方局!”那个单副局长不能等了,上了山坡,“紧急行动,徐局在等呢。”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方孟韦望向了他。
那个单副局长爬到了方孟韦身边,露出了一脸的仗义:“今天七月半,你跟崔副主任的感情,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很清楚。”
“谢谢弟兄们。”方孟韦没等他站稳便下山了,“什么任务?”
单局只好又跟了下来:“凌晨两点下的紧急命令,军警宪特都进入了一级警备,听说天一亮就要宣布币制改革了……”
“币制改革调军队干什么,抢钞票吗?”方孟韦大步下坡。
“当然不是……”单局滑着跟了下去,“我们的任务是天一亮押送马汉山到南京特种刑事法庭接受审判。徐局的意思,崔副主任是马汉山杀的,由你押送,然后留在南京陪审,高低要判他死刑,给北平分行一个交代,也让你出口气……”
方孟韦倏地站住了:“徐铁英说的?”
那个单局差点儿碰到方孟韦的后背:“没有直说,大概是这个意思。”
方孟韦:“那就烦你去告诉徐铁英,我不想出这口气,这个任务你去执行。”快步走了下去。
那个单局又急追了下来:“方局,马汉山是宪兵押送,你是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副处长,我没有职务……”
方孟韦那顶大檐帽已经进了吉普车门。
接着,车一吼,撂下列在路边的那个宪兵排和警察分队,掉头而去。
北平警察局会议室的对话机响起。
“警03号呼叫孙秘书!”
孙秘书立刻望向桌上的对话机!
“警03号呼叫孙秘书!”
孙秘书拿起了对话机,按了呼叫键:“我是孙朝忠,单副局长请讲。”
“请报告徐局长,方副局长不愿执行任务!请报告徐局长……”
孙秘书又按了呼叫键:“稍等。你亲自跟徐局长说。”
孙秘书拿着对话机,轻轻地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
局长办公室里。
徐铁英已然穿戴得整整齐齐,是北平警备司令部侦缉处长的军服!
孙秘书:“主任,是单副局长的报告。”说完将对话机递了过去。
徐铁英按了呼叫键:“我是徐铁英,请讲。”
松开呼叫键,那个单副局长的声音好大地传了过来:“报告徐局,方副局长不愿执行命令,我们现在西山待命,我们现在西山待命……”
“在西山监狱等我。”徐铁英只答了一句,将对话机递给了孙秘书,“关了。”
孙秘书接过对话机,关了,刚要去替徐铁英拿包。
徐铁英已经自己提了公文包出了办公室。
孙秘书跟了出来,关了办公室门。
北平警察局前门大院内,停候的车也是北平警备司令部的,一辆徐铁英的带篷小吉普,一辆宪兵班的敞篷中吉普。
“立正!”宪兵班长喊道,“上车!”
一班宪兵立刻跑向了中吉普,上了车。
孙秘书跟着徐铁英下了大楼的台阶,走向小吉普。
孙秘书开了后座右边的门,手也搭到了门顶,等徐铁英上车。
“坐前面。”徐铁英径直走到驾驶座前,对开车的宪兵,“你下来,到后面车上去。”
“是。”开车的宪兵推门下了车,走向了后面的中吉普。
孙秘书似乎明白了,连忙转到了驾驶座这边,准备开车。
徐铁英站在那里并没让开,笑了一下:“跟我这么久,还没见我开过车吧?”
孙秘书怔了一下,徐铁英已经将手中的公文包递了过来:“坐到那边去,今天我来开。”
孙秘书敏捷地回过了神,已经替徐铁英拉大了驾驶座的门。
徐铁英进车时又笑着向孙秘书投来一瞥。
孙秘书关了车门,大步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了门,上了车。
车立刻发动了,徐铁英开着车驶出大门。
守门的警卫惊诧地敬礼!
徐铁英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还潇洒地还了个礼。
孙秘书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腿上的公文包,望向徐铁英:“主任好车技。可还得注意安全。”
“听你的。”徐铁英那只手也搭上了方向盘,“我们都注意安全。”
——引而不发,跃如也!
徐铁英的车不疾不徐向前面开去。
方孟敖走进曾可达住处客厅的门时,只有穿着青年军普通军服的梁经纶坐在面对门的单人沙发上。
梁经纶看着方孟敖慢慢站了起来。
方孟敖看了一下他的眼,接着望向他面前茶几上那顶青年军大檐帽和宽边墨镜。
曾可达从里边房间出来了,拿着一叠电文:“都来了就好。请坐吧。”
方孟敖在靠门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梁经纶还站着,让曾可达从自己身前走过,走到了长沙发前,自己才坐下。
曾可达坐下时竭力控制着激动和兴奋,望了一下方孟敖,接着转望向梁经纶:“币制改革终于可以宣布了。建丰同志托我转告梁经纶同志,你协助何校长写的那份致司徒雷登大使的函件他看到了,总统也看了,很好。起到了推动的作用,在美国人面前还维护了民国的尊严。建丰同志说,你们是民族的脊梁,他向你们致敬。”
方孟敖不禁又望向了梁经纶。
梁经纶脸上没有任何得色,只低声回了一句:“我们是学经济的,分内的事。”
曾可达也只能笑了一下,这才将手里的电文分别递给二人:“这是币制改革的全部法案,时间很紧了,先看看纲要重点,接下来南京有重要任务。”
“有一份会议记录,打开包第一份就是。”前面已能望见西直门了,徐铁英开了快十分钟车才又说了这句话。
孙秘书开了包,拿出了那份记录,只默默地拿在手里。
规定是没叫看不能看,显然又不能递给徐铁英。他在等着,徐铁英向自己摊牌的时候到了!
徐铁英眼望前方:“看吧,我能看的你都能看。”
孙秘书只好看了,尽管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时还是心里一惊!
孙秘书手里的文件,那行标题如此赫然: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
接下来的内容更让孙秘书惊骇:
中常会特别会议记录
孙秘书不能看了,掩了文件:“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