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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钰把他抱紧了:“真是这样,我跟你一起走……”
方孟敖:“如果想我回来,你就在北平等我。”
方邸外,胡同,大门,到处回响着《夜深沉》的唱片声!
深沉的堂鼓,从方邸楼内传来,敲碎了沉沉夜空,敲击着胡同里一个个钢盔钢枪的脸!
接着是划破夜空的京胡!
——《霸王别姬》的唱片,【风吹荷叶煞】的曲牌!
方邸大门院内,京胡声在划着徐铁英的脸!
他望向了脚边不远的扫帚。
谢培东在京胡声中默默地扫着院子!
他又望向了一楼客厅的门。
洞开的大门灯光扑射出来,方孟敖飞行服抱臂静立的剪影!
京胡声激烈起来,徐铁英在看表!
东单机场,这里似乎也能听到激烈的京胡声,王蒲忱在看表!
接着,他望向了一动不动的二十个飞行员。
三架C…46静静地在寒风中。
C…46旁装满了箱子的军卡静静地在寒风中。
西北军棉冬帽下的眼睛在寒风中。
激烈的京胡声、堂鼓声也在敲打着华北“剿总”。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伫立着西北军棉冬装的傅作义警卫团。
大坪左边,伫立着中央军李文第四兵团警卫团。
大坪右边,伫立着中央军石觉第九兵团警卫团。
傅作义警卫团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两个方阵的中央军。
两个方阵的中央军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会议室的大门。
1949年1月10日淮海战役以解放军全面胜利结束,国民党和共产党全面战争的三大战场就剩下了华北。1月14日解放军攻克天津,1月21日,共产党和谈代表进入北平。傅作义连夜召开华北战区高级将领会议,通告《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重点解决中央军第四兵团、第九兵团接受改编事宜,通知中央军师以上将领飞离北平,会议在紧张中相持……
方邸外,胡同,街口,京胡、堂鼓进入高潮!
一辆吉普在街口倏地刹车。
胡同里钢盔钢枪一齐碰腿立正!
王克俊引着一个便服中年男人踏着堂鼓声快步走进了胡同。
方邸大院。
“立——正!”
大院门口的口令声中京胡和堂鼓的声音结束了。
王克俊陪着便服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内。
谢培东手中的扫帚也停了。
徐铁英也就沉默了几秒钟,迎了过去。
王克俊:“介绍一下,解放军的刘部长。”
——共产党华北城工部部长刘云来了!
徐铁英怔了一下,双手伸了过去:“幸会!”
刘云也伸出了一只手。
徐铁英握住刘云:“倡导和平,全国同声回应。冀弭战销兵,解人民倒悬于万一。愿同心一德,一致协力促成永久之和平……”
刘云笑了一下:“蒋总统的下野文告,徐主任这么快就能背了?”
徐铁英:“惭愧。”
“谢襄理。”王克俊领着刘云、徐铁英走到了谢培东面前,“解放军的首长到了。”
谢培东慢慢望向了刘云:“长官好。”
刘云又微笑了一下:“解放军里没有长官。”
王克俊:“带我们去见你们行长吧。”
谢培东:“我们行长不愿走,我去了也没用,你们去吧。”
王克俊望向刘云:“刘部长,我们,还有徐主任一起去见?”
刘云:“好呀。”
王克俊、刘云、徐铁英走向一楼客厅大门。
方孟敖向王克俊敬礼,同时也是向刘云敬了礼。
王克俊向刘云又介绍道:“国军王牌飞行员,特运大队方大队长,方行长的儿子。”
“我知道,抗战英雄。”刘云向方孟敖伸过了手。
方孟敖握手时双脚一碰,让到了大门边。
方邸二楼的行长办公室内。
没有坐阳台,也没有茶水,刘云、王克俊在办公桌边的长沙发上坐下了,徐铁英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方步亭关了唱机的盖子,搬了一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方步亭:“不可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可与言而不与之言,谓之失人。请问解放军这位首长的具体职位。”
王克俊望向了刘云。
徐铁英也望向了刘云。
刘云:“我在华北城工部和敌工部负责。”
方步亭:“失敬。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刘云:“请说。”
方步亭:“我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经理,我也是个自由的人。想当什么由不得我,不想当什么却是我的自由。现在看来我想自由竟不可能。国民党逼我去台北,我本可以留在北平;傅作义不让我留在北平,我可以去别的地方;可共产党也要劝我去台北,中国再大便无我的容身之处了……大道理,王秘书长都跟我说了,你们明天要宣布《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北平能够不死伤一人,不毁坏一砖一瓦,谁妄图阻拦谁就是罪人。可我想不明白,我不愿意去台北,怎么也成了罪人?”
刘云:“没有谁认为方行长是罪人。”
“是不是罪人我自己知道。”方步亭接道,“8月19日之前,金融崩溃,北平分行金库已无任何储备黄金和白银。8月20日推行币制改革,强令民众用自己的黄金白银兑换金圆券。北平分行金库现存的黄金白银就是通过我的手从北平民众那里掠夺来的。现在我要是再把这些钱带去台北,是不是罪人?”
王克俊无法回答。
徐铁英更是不会接言。
方步亭直望着刘云。
刘云:“我掉一句书袋,方行长愿不愿意听?”
方步亭:“愿听高见。”
刘云:“‘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孰云其罪?”
方步亭眼中先是露出惊诧,接着慢慢舒缓了。
王克俊则露出佩服的神色,并望了一眼徐铁英。
徐铁英愿不愿意也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态。
“共产党内有高人哪!”方步亭深望着刘云,“出自《淮南子·原道训》,是不是?”
刘云笑了:“方行长好学问。”
方步亭:“如果可以,刘部长能不能把这一段古训变成你们的话直接告诉我?”
刘云:“这我就不能掉书袋了。传达一句原话吧,‘让国民党把钱运走,把民心给我们留下!’”
方步亭:“谁说的?”
刘云:“我党毛泽东主席。”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
李文出来了,站在会议室门外的台阶上。
石觉出来了,站在会议室门外的台阶上。
整齐的方阵转步!
第四兵团警卫团的队伍整齐地跑出了大坪门外。
第九兵团警卫团的队伍整齐地跑出了大坪门外。
根据《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中共中央同意,傅作义华北“剿总”二十五万大军全部接受改编为解放军,国民党驻北平军政人员去留自由,中央军第四兵团、第九兵团师以上将官可以飞离北平,绝不阻拦……
东单机场,方大队飞行员快步登上了飞机。
三架飞机的机尾舱口都打开了,卡车上的箱子在紧急搬运进舱。
飞机侧面舱口,西北军棉冬服军人在查看傅作义亲自签名的特别通行证。
几个副官提着皮箱,护着几拨家眷登上了中间陈长武那架飞机。
方邸大院内。
刘云走了。
王克俊走了。
最后一口箱子也被小李扛出了院门。
谢培东站在院中。
方步亭、程小云站在他面前。
方孟敖、何孝钰站在他们旁边。
方步亭:“这个院子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好好看着,说不准哪一天我们就回来了。小云。”
程小云过来紧紧握着姑爹的手,未语已泪。
方步亭:“把你想好的话跟姑爹说吧。”
程小云趴到了姑爹肩上,停了泪,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找个老伴吧,年轻一点的也行。”
谢培东笑了:“谁愿意跟我呀。”
程小云:“已经替你说好了,分行营业部的魏玉英,人家愿意。”
谢培东收了笑:“人不错,看缘分吧。”
门外汽车的喇叭响了起来,先是一部汽车,接着是所有汽车的喇叭响了起来。
方步亭:“让孟敖他们说几句吧。”
程小云站开了。
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深深地望着方步亭。
“走了。”方步亭眼中有了泪。
“走吧。”谢培东眼中也有了泪。
方步亭猛一转身,牵着程小云走出了院门。
站在面前的是何孝钰和方孟敖了。
两个人都在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向何孝钰伸出了手。
何孝钰立刻握住姑爹。
谢培东:“让我抱一抱。”
何孝钰靠紧了过去。
谢培东抚着何孝钰的后背,在她耳边:“你爸回了电报,他希望你跟孟敖走……”
何孝钰已经泪流满面!
谢培东望向了方孟敖:“过来。”
方孟敖跨前一步。
谢培东把何孝钰的手递给了方孟敖:“好好待她,不许耍浑。听见没有?”
方孟敖倏地一把将姑爹抱住了:“姑爹,我会替你替崔叔还有木兰把一个人留下来……”
谢培东立刻明白了,低声严厉:“组织没有这个决定,不许胡来!”
方孟敖松开了谢培东,退后一步,倏地敬了一个礼,一把牵过何孝钰,向院门走去,再不回头!
1949年1月21日,民国三十八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正是小年。这夜北平无云,大半个月亮升起了,紫禁城城楼在望。
东单机场,邵元刚的那架飞机已经起飞,在月亮下盘旋。
陈长武那架飞机的螺旋桨越转越快,飞机滑动了,倏地昂首升空!
月亮下,两架飞机在前后盘旋。
第三架飞机舷梯边,方孟敖扶送程小云登了上去,郭晋阳在机舱里接住了她。
方孟敖又将父亲扶送了上去,郭晋阳、程小云两只手同时来接他。
方步亭一脚还踏在舷梯上,回转身伸下了手。
何孝钰登上了舷梯,将手递给了方步亭。
方孟敖送了一把,何孝钰跟着方步亭进了机舱。
舷梯边就是永远提着那只公文包的徐铁英了。
王蒲忱、孙朝忠在望着他。
徐铁英向王蒲忱伸出了手,一握,同时将一册卷宗递给了他:“特种刑事法庭的传票,我走后给孙朝忠。”
王蒲忱一怔。
孙朝忠更是一震。
徐铁英:“是中央党部更忠诚,还是预备干部局更忠诚,就看我这个孙秘书接不接受审判了。”
徐铁英走向舷梯,方孟敖居然在舷梯下等他。
徐铁英笑道:“谢谢。”
刚要上舷梯,舷梯突然滑动了,被推向了一边!
徐铁英惊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又是一脚,舷梯被踢出了跑道!
几步,一跃,方孟敖竟然攀住舱门,跃上了飞机!
徐铁英蒙在那里,机舱门已经关上了。
螺旋桨转动了,徐铁英怔怔地望着。
飞机开始滑行,很快便昂首飞离了地面!
徐铁英突然发现手里的那只公文包不见了,回头望去。
公文包在孙朝忠手中:“主任,一起忠诚吧。”
北平上空,三架C…46前后在北平上空盘旋。
方孟敖的C…46,方孟敖在俯瞰北平!
月色朦胧下的北平,像航拍的照片,像沉睡的史书!
方孟敖倏地举手向沉睡的北平敬了一个礼,一拉操纵杆,飞机向着月亮飞去!
北平德胜门内,人声鼎沸,歌声如潮!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军车、坦克,从人潮中开了进来!
第一辆军车上,毛泽东的画像,朱德的画像!
人潮还在向入城的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