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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汉山被他这一问又愣住了,可又不得不答:“这谁都知道,就是北平市市长刘瑶章先生兼任的。”
曾可达:“刘瑶章什么时候兼任的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
马汉山咽了一口唾沫:“6月23号。”
“杜总稽查叫你汇报4月以来的全面情况,你却往一个6月23号才兼任的主任身上推。”曾可达说了这句后陡地又提高了声调,“马汉山,你在军统玩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们,不觉得用错地方了吗?”
杜万乘这时也有了底气,习惯地推了一下眼镜:“回答曾督察的问话。”
马汉山知道今天的底线,如果第一次调查自己就这样败了下来,背后支持他的人也会抛弃他,因此必须对抗了:“我回答。第一,民食调配委员会不止我一个副主任,各管各的事情,他们管的事我不知道。第二,刘市长虽然接任不久,但民食调配委员会各方面的报告都呈递给了他,不会都呈递给我。第三,6月以前是前任北平市市长何思源兼任的主任,现任主任不知道的事你们可以去问前任主任。第四,刚才曾督察提到了军统。不错,我在军统还有兼职。请问调查小组,你们这次来是不是还要调查军统?调查军方的物资供应委员会?如果是,曾督察可以在南京就去问郑介民主任。你不是国防部的吗?郑主任现在的正职就是国防部的次长,问起来方便嘛。”
只想到马汉山会想出种种对抗的招式,没想到他竟然列举了一二三四,而且还抬出了军统的总头目现任的国防部副部长兼军方物资供应委员会副主任郑介民!
会议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刚才还有点底气的杜万乘现在又没有底气了,又望向了曾可达。
徐铁英一直就没有表情,这时更没有了表情。
牵涉到军界,尤其牵涉到特工部门,王贲泉也不好露出更多表情,但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倒是那个马临深,这时隔着中间两个人,竟探过头斜望向曾可达,刚才那口恶气实在也该出一出了。
以曾可达之强悍,对付马汉山的办法立刻就能有。可他现在却出奇地冷静,谁也不看,只是有意无意地望向方孟敖。他在看方孟敖的反应。他压根儿就没有把马汉山之流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方孟敖,还有方孟敖的背景。现在正是考验一下方孟敖的时候,要是此人真无任何共党背景,用来对付马汉山,尤其是自己对付不了的方步亭,将来必须要靠此人。
方孟敖从开会到刚才一直保持的那副无所谓的神态不见了,那种曾可达曾经领教过的鹰一样的眼神出现了,是在紧紧地盯着马汉山。
曾可达直接叫方孟敖:“方大队长,你是派驻北平的经济稽查大队队长,今后具体的任务都要由你们执行。针对刚才马汉山局长提的四条反驳,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方孟敖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神态,问道:“我是列席会议,能够说意见吗?”
“当然能。”回答他的是杜万乘,“你完全有权力提出自己的看法,还有权力执行任何任务。这是联席会议的文件上都写明了的。”
“那我就说了?”方孟敖仍然是无所谓的样子。
曾可达:“请说。”
方孟敖望着马汉山:“马局长,我可不可以不回答你刚才说的那四点理由。因为你说的我全不懂。”
马汉山对方孟敖却始终怀着莫名其妙的畏惧,甚于对曾可达的畏惧。他是干军统出身的,还担任过军统局驻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在他手里家破人亡者不知多少,因此有时候还真敢跟别人玩命。可不知为什么,昨日一见方孟敖就从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个连日本空军都闻风丧胆、连美国盟军都极其看重、连作战部的军令都敢违抗、连方步亭都害怕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竟然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劲头。他的经验暗示自己,这样的人是真的谁都不怕,要是跟他抗拒,他会像打掉日本人的飞机那样,打掉对方,然后去喝洋酒,抽雪茄,转眼把自己打掉的人忘得干干净净。这也许是自己对他害怕的根本原因。
有大私心的人怕没私心的人,有大心机的人怕没心机的人。马汉山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听到方孟敖对着自己说的两句话就是这种感觉。于是收起了对抗曾可达的态度,温和地回答方孟敖:“方大队长,你是国军作战的功臣,是抗日的民族英雄。马某尊敬你,大家都尊敬你,很多别的事情你不屑于去干,当然也不想去了解。对你刚才说的不懂,本人深切理解。既然你不懂得这里面的详情,就犯不着让别人当枪使。”
前面几句说得还像样,就最后一句刚说完,连马汉山自己都感到荒腔走板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
“就这一句我听懂了。”方孟敖站了起来,“我也就要问你这一句,我被谁当枪使了?”
马汉山又玩起了他见招拆招的惯技,强笑着答道:“军人嘛,就是以服从为天职。我刚才说的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我又不懂了。”方孟敖的眼眯成了一条线,“你是说我该服从天职还是不该服从天职?服从了就是当枪使,还是不服从就没有当枪使?不用你回答了,我替你答了吧。你是不是看我连作战部的军令都敢违抗,因此是个能为了个人的感情放弃原则的人。你就是这个意思。我说明白让你懂了,我可以命令我的大队不轰炸开封,那是我不愿炸我们自己的城市,不会杀我们自己的同胞。可马局长你不同,昨晚回去我也看了些材料,不久前你就利用自己在军统的职位,调了好几百个便衣特工去杀学生。那些学生都犯了什么法了?还不就是想领取本该发给他们的粮食配给嘛。这件事,当时的北平市市长也就是前任的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何思源就坚决反对。今天调查小组问你情况,你倒往主任身上推了。前任的主任何思源先生职务都免了,调查小组还能去问他?现任的主任刘瑶章连民食调配委员会的大门在哪儿都还找不着,调查小组去问他什么?马副主任,你是直接管民生物资调拨的,物资的购进和调拨都是你经的手,我的大队要调查物资和账目,往后谁也不会找,我就找你!”
“方大队长……”马汉山急了。
“我还没说完。”方孟敖打断了他,“你说我是枪,我的枪跟日本人在空中打了无数仗,打下的全是日军飞机。没有一枪打在自己战友的飞机上。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档案。完了。你说吧。”
曾可达带头鼓起掌,一下一下鼓得很响。
杜万乘竟下意识也跟着鼓了几下掌,可一发现其他三人都没有动静,这才察觉与自己的身份不宜,停止了鼓掌。
曾可达也停了,望着马汉山:“你的四条反驳意见,方孟敖大队长是不是都回答了?还要不要我补充?”
马汉山倏地站了起来:“本人向五人调查小组郑重提议!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不是我马汉山的调拨委员会。牵涉到那么多粮食和物资的购买发放,我马汉山有一千只手也做不来。如果像方大队长刚才说的调查物资和账目只找我马汉山一个人,我现在就提出辞去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职务。除非你们同时调查中央银行有关机构,同时调查驻外采购物资有关机构。否则,本人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这就是马汉山,每遇危难,总要扯出萝卜带出泥。
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王贲泉了,本是站在他一边的,这时一急,也向他瞪眼了:“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物资购买调拨关中央银行什么事?马局长,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马临深这个时候必须撑马汉山一把了:“杜总稽查,本人认为马汉山的提议不无道理。民生物资的采购调拨牵涉到那么多部门,不能够把什么事情都往民食调配委员会身上推,更不能往马汉山一个人身上推。”
杜万乘:“那你们的意思同时还要调查谁?”
主持了这么久的会议,杜万乘就这一句话把大家给问住了,包括马汉山。
倒是曾可达贯注了精神,先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孟敖,给了他一个希望理解的眼神,然后转望向马汉山:“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调查小组请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方行长出面说明一些问题?”
马汉山反倒犹豫了,答道:“该请谁我可没有说,你们照章办事就是。”
曾可达立刻转对杜万乘:“杜总稽查,那我们就请方步亭行长来一趟。不然,民食调配委员会是不会配合调查的。”
杜万乘代表财政部,而钱却又都是中央银行管着,对这一点财政部从王云五部长以降都人人不满,这次来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调查中央银行的钱到底是怎么管的。因此立刻望向王贲泉:“我同意这个提议,王主任,北平分行归你们中央银行管。就请你打个电话,请方行长来一趟。”
这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王贲泉悻悻地站了起来:“好,我打电话。”
曾可达下意识地用余光观察方孟敖。
方孟敖却目光正视曾可达:“曾将军。”
“嗯。”曾可达像是没有准备应了一声,慢慢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却是掏出了一支雪茄,又拿出了打火机,问道:“可不可以抽烟?”
“当然可以。”曾可达感觉到方孟敖开始有点跟自己较劲了。
方孟敖啪嗒一声,把打火机打得很响,点燃了雪茄,显然是吸了满满一口,呼出来时,会议室立刻浮起了一层烟雾。
曾可达隔着烟雾再望方孟敖时,方孟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窗外。
曾可达的眼中,那烟雾渐渐幻成了列车机头浓浓喷出的长烟!
南京至北平的铁路上,乘载着崔中石和两个跟踪崔中石特工的那辆列车正喷着长烟在铁道上奔驰。
这里已经是河北省地面了,大约还有几个小时,这辆列车就能到达北平。
崔中石还是坐在他的六号铺位上,却已经认真地在看那份七号铺位乘客带来的《大公报》了。那时的《大公报》有好些版面,崔中石也不知是看到第几版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搭在窗上的手,完全像是无意,那只手的手指在崔中石视力能看见的地方轻轻地扣着,有时扣五下停了,有时扣八下停了。
崔中石正在看着的那个版面,随着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手指轻扣的数字,一篇文章第一句的第五个字显出来了,是“一”字。
飞快的手指在继续轻扣着数字。
报纸上的字迹在崔中石眼前间隔跳动,组合成了以下的文字:“一定要保证方同志身份不被暴露。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列车突然慢了下来,前方又一个车站到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站了起来,走到行李架前掏出钥匙开了那把套在行李架杆上的锁,拿下了皮箱。
不远处那两个青年目光对视了一下。
列车慢慢停下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面对崔中石:“对不起,先生,我要下车了,报纸看完了吗?”
崔中石抬起了头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看完了。谢谢你了。”将报纸卷好了递还给他。
不远处那两个青年伸了伸手臂,显然是要暂时下车休息一下的样子。接着一个往车厢的这头,一个往车厢的那头,分头走去。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提着皮箱拿着报纸往一号铺位的下车处走去。
下车的人不多。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刚走到车门边正要下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位乘客一回头,发现是一个青年闪光的眼睛,那青年低声说道:“对不起,能不能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