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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小姐示意慕轩跟他走,小晴蓉插上了院门。他们不知道,就在院门吱呀一声关上时,院外八丈多远的那棵大榕树下,转出了一个紫衣年轻人,竟是方才在庄家门前力战“色恶魔”的“八臂哪咤”林易水,他在这儿已守了很久,也是防着阳无尽师徒杀回马枪;另外,是想有机会见见那位特立独行的庄家小姐,想不到,还真让他见到了,惊艳之余,也是惊诧莫名,原来那个方慕轩与这家小姐是素识,他的心,没来由的很不是滋味。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庄庭突然之间再见到无命将军,心头掠过这两句诗,这不是梦吧?虽然之前有传言说无命将军复活了,但传言只是传言,在没见到真人之前,谁敢给自己这不切实际的希望?但眼前,这应该是真的吧!
“无命将军已经死了,这世上从此再无方无铭,只有方慕轩!”当厅中只剩下四个人时,慕轩非常郑重的说。
庄家三口互相望望,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庄小姐目光最终落在如今名叫慕轩的男人身上,眼神非常复杂:这个人,甘愿放弃那威名赫赫的身份,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后悔?
天上月色不算明亮,微风轻拂,庭中已经流动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厅堂之中,烛火通明,庄家三口与慕轩对着酒宴,畅谈别后情形,当慕轩说起战马“伶仃”的惨死,说到小高的重伤,庄家三口都黯然神伤,庄小姐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起小晴挂满泪珠的脸来。
庄庭也说起了自己一家迁来定州的事,这里有他一位至交同年董仲颜,董仲颜曾在地方做过两任知州。又在南京做过监察御史,为人一向耿直,深得一些同僚敬重,当然也得罪了不少人,去年七月莫名其妙的被罢职了,他倒看得开,在家督促即将参加科举的次子董夏苦读圣贤书,庄庭原本受他所请,前来定州指导自己这个世侄的文章,有了无命将军之事,他就索性全家迁来这里了。来这里之后,偶然遇到了此地一位姓石的书商,这才开起了印书坊。
关于庄家的这些,慕轩一早就知道了,因为那石姓书商正是“生民”中人,庄家周围有几户邻居也是“生民”中人。
庄家除了老管家庄勤等几人是从太原跟着过来的之外,其他的都是来定州府后才找的,他们不清楚来的这位方公子是何许人,自家夫人、小姐居然与他同桌而坐。有的悄悄去问老管家,庄勤其实也没搞明白这位方公子是什么来历——从太原跟着来的几人中只有他见过无命将军,而他印象中的无命将军始终是那个络腮壮汉,加之他曾亲身经历了无命将军的殡葬过程,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会是那个已经战死疆场的边关猛将,但他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只好板起面孔叱一句:“别多嘴,干活!”
晴蓉不清楚这位方公子究竟跟小姐一家三口是什么亲戚,但眼看老爷、夫人见到这位公子时的激动神色,加上小姐白天在人群中见到他时的惊诧表情,隐隐觉得这位方公子对自家小姐非常重要,虽然对这个男人随便看邻家那种女人感到不忿,但为了小姐,她还是特意把这位方公子赶走恶人的事描述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事实上确实用不着,以她的眼光来看,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就非常精彩了。
庄小姐连着对说得起劲的小丫鬟瞪了好几眼,后者暗自心惊:看小姐的意思,我好像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可已经开始了,她就只能装作没看见,硬着头皮把事情讲完了。
庄庭听得目瞪口呆,这段日子为了那采花贼之事,自己不得不跟府衙那些人打交道,除了那个秦总捕头还办点实事外,知州避而不见,那一向笑脸迎人的史推官则从他这里捞走了两百多两纹银,却只是说了些听着不错、想想仍不踏实的闲话,而最终,还是靠无命将军赶走了恶人,这事真是荒唐之极!
庄夫人却暗自心惊——她多少也听过七情怪的传闻,要真是那个什么“色恶魔”找上门来,绝对是大麻烦,幸好无命将军够厉害!想着想着,她又有些悠然神往——江湖岁月,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发生在自家门口的好戏,因为要守护丈夫,也没能出去看一看,可惜了!
“请贤侄满饮此杯,多谢贤侄援手之恩!”庄庭给慕轩敬酒,慕轩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庄夫人也敬了一杯,再之后,庄小姐自然也得敬一杯,慕轩连尽三杯,脸色泛起了红光。
酒筵至二更末才散,慕轩多少有些酒意,他想回栖风楼,庄庭如何肯放,让人收拾好书房让他睡下。
第二天天还没放亮,慕轩就起身了,盘膝练了会儿吐纳功夫,又来到书房门前的院子里打了趟拳,刚刚收招,晴蓉就端着水来到了门前,说:“公子起得好早啊!小姐让奴婢侍候公子梳洗。”
慕轩进房,拿青盐擦过牙,漱过口,又洗脸,晴蓉在旁边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公子,你真的就是画上那位将军啊!”她的态度明显与昨天不同,这让慕轩多少有些奇怪。
慕轩没反应过来画是怎么回事,小丫鬟却自说自话:“以前我老奇怪为什么小姐会藏着那样一幅画,现在总算明白啦!”看来小姐跟这位方公子关系不一般哪,而且他只是看了那种女人一眼,应该没什么的,该怪那女人太会勾人了!
慕轩隐隐猜到了些,却不便明说,只好转移话题,问:“昨天被我撞碎的那个花瓶真的是你家小姐心爱之物?”
小丫鬟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说:“我撞公子之前它就是碎的,那是我前天不小心打碎的,谁知派了用场,嘻嘻——”
慕轩哑然失笑,问:“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去告诉你家小姐,让她责罚你?”
小丫鬟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公子不会的,公子是好人!其实小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责罚奴婢的,小姐可是非常善心的。”
这个小丫头倒是挺会看人的!慕轩笑笑,在小丫鬟的引导下来到厅堂,庄家三口都已经在这了。
大家用过早餐,庄庭跟慕轩商量之后,就把庄管家找来,让他上栖风楼把慕轩的行李取过来,慕轩回书房写了封短信托庄管家带去给栖风楼的二掌柜。
庄管家走后,庄家三口陪着慕轩说话,约摸一刻时辰后,庄庭夫妇俩向慕轩告罪,说之前约好的,要去董家见一位故友。
他们走后,慕轩跟庄小姐两人面面相对坐着,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庄小姐向慕轩讨教起武学之道,她原本只是想找到个话题,避免彼此的尴尬,谁知慕轩说起练武,那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从昨日八臂哪咤林易水的武当太极剑说到小姐一直勤练不辍的峨眉剑法,其中关于“剑招易学,剑法难成”的说法让庄小姐很是好奇,慕轩于是详细说明:“峨眉剑法的招式想必你都学到了,但临阵对敌,敌人不可能依着你的剑法出招,那你必然得灵活运用剑招,不仅见招拆招,而且得有抢占先机的手段,这样,你才可能取胜。那位林少侠,可以说是深得剑法精髓了,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庄小姐听了,微垂螓首,若有所思,慕轩也不打扰她——此时此刻,她或许能从中悟出些什么,剑法有进步,才有能力自保啊!
晴蓉在两人说话时跑出去准备了一点点心,等端着进来,看两人又都不说话了,以为出了什么状况,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两转,忽然开口说:“小姐,听说栖风楼上演了好几段训调,都非常好听,连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偷偷在学着唱呢!而且,栖风楼还要演一出新的秧歌戏,叫《精变》,全城的人都非常期待!公子在那里一定也听说了吧?”
她小脸之上一副非常热切的神色——早在元宵节之后,栖风楼就在大街小巷张贴了不少画像,据说是戏中人物的扮相,很多人都非常喜欢画像上的人物样貌,不少画像白天贴上,晚上被人悄悄揭走了,据说这样的画像还被不少闺阁千金奉为珍宝,爱不释手呢!
庄小姐自然早就听说过这事啦,她还跟爹娘请求去栖风楼见识一下呢,可惜在这事上,娘的态度跟爹居然出奇的一致:栖风楼是个是非之地,绝不能涉足!
慕轩心中喟叹一声:这事,始作俑者还是自己啊,自己作的“孽”看来还得自己消啊!他笑笑,说:“听说要明晚才正式开演。”
庄小姐微笑一下,不说话,小丫鬟一脸欢容,说:“那等老爷、夫人回来后,公子不如就请老爷、夫人去赏戏,夫人可是非常喜欢看戏的!”
庄小姐强自忍着不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心中却暗赞小丫头聪明可心。
慕轩想想这也应该——虽然现在去看戏可能未必弄得到雅间,实在不行就找张大老板走后门吧,他点头应允,小丫头笑得更欢了,继续说:“老爷、夫人要晚饭后才回来,公子可以陪小姐出门走走啊!被那个恶人闹了这么多日,小姐在家都快闷坏了,奴婢真怕小姐闷出病来!”
她居然在转瞬之间就将一脸欢容换成了满面忧色,看得慕轩暗叹:这小丫头,不去栖风楼演戏真是太可惜了!绝对的实力派啊!
话说到这份上,慕轩多少也猜到了这小丫鬟的意思就代表庄小姐的意思,想想像庄小姐这样的年纪,原本就应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再说,比起后世那些不得不面对职场竞争压力的女人,现世的女人们实在没什么大事要做,逛逛街,购购物,理所应当。
看他那么好说话,居然什么都答应,晴蓉决定把他之前看别的女人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她开开心心的扶自家小姐回绣楼准备出行,慕轩也就回书房换身衣服,谁知他才把外衫脱下,晴蓉竟然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慕轩没太大尴尬,小丫鬟也居然只当寻常,把手中那件蓝锻长衫抖开,要伺候慕轩穿上,说是小姐吩咐的,慕轩也不便拒绝,穿上了,居然非常合身,鼻间还闻到了衣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虽然已是二月天气,但外面还是非常寒冷,晴蓉又把手里的斗篷给他披上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庄小姐还是女扮男装,外加一领斗篷,还是那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这次连晴蓉都成了个俊俏的小书童,背上还背了个长方形的包裹,不知放着什么东西。他们还是从后院角门出去。慕轩对这定州城可不算熟悉,自然由主婢俩引路。
虽然很久之前慕轩就看出来了,庄小姐这位闺阁千金不可能是遭受过裹脚之痛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主婢俩的脚下,心说要走着出去逛一天,能吃得消吗?
晴蓉没注意,庄小姐却是芳心“别”的一跳,想:难道他看出来我的……当初娘怕我受那缠足之痛,就依从了我。原来以为他是个超凡脱俗的世间奇男子,却没料到也像那些浊世蠢东西一般很在意这个!她的脸色一时非常难看。
转念一想,她又非常沮丧,谁让自己是出生在这个世道呢!
“罗袜蹑蹀而容兴”,三寸金莲,愈小愈美,这是很久之前那些庸俗无聊的男人定下的所谓“规”;“慢移弓底绣罗鞋”,女子走路就得缓移慢行,这是许多女人都不由自主自觉遵守的所谓“矩”。
要不是娘出身江湖,没有缠足之习,而爹爹遭宦途不平之后有些愤世嫉俗,也许就不会容许自己“任性胡为”了!整个世道如此,又怎能苛求眼前这个男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