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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铭犹豫片刻,伸出了一只手。
“五个?好勒!”大婶很是讲究地用油纸包起五个小饼,不敢用手触碰,扎好后递到朱祁铭手上。
徐恭这次毫不犹豫地跑过来付了账。饼摊大婶见徐恭身上的肥大衣衫难看得要死,便不屑地撇撇嘴,转头笑对朱祁铭道:“懒婆娘饼趁热吃,又香又脆的,包管哥儿明日还会再来!”
朱祁铭顿感诧异:如此好看的小饼,为何取个俗名?
一旁的徐恭却是万分郁闷:只敬罗衫不敬人,哼,俗人!
活广告见效极快,陆陆续续有人聚来,不久便将小小饼摊围得水泄不通,饼摊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百忙中抽空递给朱祁铭一件小礼物——一只栩栩如生的蒙绸藤编螽斯。
收好礼物,道声谢,朱祁铭心情大畅。
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琵琶声,奏的是《白雪》古曲。铮铮然的琵琶声扣人心弦,似在咏叹雪花的洁白无瑕和冰雪世界的晶莹剔透,抑扬顿挫之间,将人心中的俗念悄然剔尽。
琵琶声歇,笛声骤起,此番吹奏的却是《阳春》古曲。悠扬的笛声似把春意播向了无际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循着笛声,朱祁铭来到一处土坡前。土坡上站着两个胖子,长相不敢恭维,但二人如此高的音律造诣还是令朱祁铭多了份一睹真人后的欣然。
二人显然是亲兄弟,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上,其中大胖正在吹笛,二胖抱着琵琶低头凝思。
陆陆续续围拢过来的观众略一驻足,便纷纷摇头而去。
想想古时《阳春白雪》在国都中尚且只能引来数十人相和,如今在这偏僻的小镇又能招来几个知音?
大家不过是瞧瞧新鲜而已,若是遇见帅哥美女占场作戏,或将捧个闹场;至于胖子嘛,还是算了,自娱自乐吧!
大胖奏罢,举目四顾,见坡下只有一个小孩,而身前的破盆里空空如也,不禁与小胖相视苦笑。
不过还好,总算有个小粉丝,尚可告慰方才的倾情表演!兄弟二人冲朱祁铭点头一笑,以示善意。
朱祁铭回以一笑,顿时感概高雅的乐者难觅知音,旋即扭头朝躲在墙角的徐恭望去,徐恭仍是转眼它顾。
铁公鸡!朱祁铭恨得牙痒痒,不禁将心中的新账老账一股脑全翻了个遍。
昨日自己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不说受到千军万马簇拥,总该有个千儿八百的人摆摆场面吧?可是接应他的只有徐恭一人,外带一马,这不是逃难的架势吗?
当时,朱祁铭忍不住问道:“大军呢?”
“大军?”徐恭尴尬地一笑,“在下有太皇太后亲赐的令牌,原想待瓦剌人越境时,号令戍边将士困住瓦剌人,不曾料到鞑贼竟然挟持殿下滞留于此地,而殿下竟能寻机脱逃出来,在下措手不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徐大人该不会是孤身出京的吧?”朱祁铭愕然道。
徐恭显得愈发尴尬,“在下起初的确是孤身一人离京的,后来太皇太后派来一只数百人的精锐之师,可是,在下等人每次窥探动静时,都见瓦剌人以刀架在殿下脖子上,在下担心那帮人毛手毛脚的引发意外,便打发他们回京了。”
朱祁铭立马从头凉到了脚,暗道回京的路注定还很漫长!
这个徐恭虑事如此不周,难怪自称千户,瞧这能耐,做个百户都勉为其难!
······
翻过了旧账,朱祁铭再翻新账。
今日本座好不容易闻得如此高雅的古曲,你总该识趣奉上一点心意吧?可是,你却躲在一旁装痴卖傻。
指望囊中的银子下崽呀?铁公鸡!
第四十章 雅俗之别
虽然心有不满,但朱祁铭对徐恭的搭救之恩看得还是极重的。徐恭含辛茹苦两年,一直追踪、潜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凭这份不离不弃的执着,也该对他心存敬意。况且,徐恭眼下还是自己的保护神呢。
无奈地咬咬牙,朱祁铭回头再看坡上的兄弟二人。单看脸相,二人并不招人厌,相反还颇有喜感,属于极易见面熟的那种。二人身上的衣着也很考究,虽是粗衣,但制作精良,全然一副商户之家碍于大明衣着规制的常见扮相。
二人何以落难至此,靠卖艺维持生计呢?
朱祁铭心中方闪过此念,却见兄弟二人放下乐器,背靠背坐在一张草席上,唉声叹气地倒起苦水来。
“特么的,做商人就该六亲不认,有情有义就该受穷!”大胖耷拉着脑袋,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朱祁铭闻言撇撇嘴:君子喻于义的道理都不懂,不读圣贤书,哼,小人!
不过,大胖操京城口音,朱祁铭闻之倍感亲切,一时之间乡情萌动,于是对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兴趣大增。
小胖回头瞪了大胖一眼,抱怨道:“我兄弟二人与舅舅合伙贩貂鼠皮,虽遇鞑贼劫掠,但好歹还是逃了出来,三车貂鼠皮也保住了一车。你倒好,把剩下的这车家底全给了舅舅,他一转眼便驾车不见了人影,撇下咱们在这里喝西北风。咱们如今可是一个子儿也不剩了!”
“你知道什么!”大胖有些懊恼,“舅舅说外公外婆与人斗殴受了重伤,成天躺在床上靠药罐子泡着,舅母又有了身孕,怀胎十二个月生不下孩子,全靠药水续命,家里穷得叮当响,一车皮毛可是事关三代人命啊,我岂能无情无义!”
小胖撇嘴道:“外公外婆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会与人斗殴?再说,你听说过世上有怀胎十二个月的人吗?”
大胖立马傻了眼,表情显得很是痛苦。“舅舅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心一酸,哪还想得了许多!”扭头瞪着小胖,埋怨道:“你当时为何不明说?事后诸葛亮,有个屁用!”
小胖垂下头,也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我当时不是只顾着抹眼泪了吗!”
嗨!这兄弟二人也算是良善之辈,耳根子软得可爱!
朱祁铭听到这里,觉得心中浓浓的笑意实在是憋不住了,又担心此时发笑会朝人家伤口里撒盐,便赶紧打开纸包,掏出一块饼,堵住自己的嘴。
轻咬一口,入口生香,做工似乎比黄金饼粗糙,但更显脆爽。嗯,不错,懒婆娘饼比黄金饼可口!朱祁铭满意地点点头。
那边大胖猛然站起身来,捶胸顿足道:“特么的,还是亲戚好骗!舅舅骗外甥,一骗一个准。人生在世,若不骗完亲戚,还真混不出个人样来!”
歪理邪说!朱祁铭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举目看兄弟二人时,却见他们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饼,不停地咽口水。
唉,可怜的胖子!朱祁铭叹口气,伸手将纸包朝兄弟二人递过去。
兄弟二人快步迎上前来,道声谢,接过纸包,路上就将四个饼分了,等二人转过身来站定时,四块小饼已全进了他们的大肚。
四块小饼还不够二人塞牙缝的,大概是觉得饥饿感更强烈了吧,为转移注意力,大胖全然不忌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孩,自顾自地发起了牢骚。
“我读书不聪明,行商不精明,但好歹也生得玉树临风呀,可惜去年宫中为顺德公主遴选驸马都尉时,太皇太后似乎对京城人家的子弟有成见,一个也瞧不上,决意要扩大遴选范围,跑到滨海的昌黎那个鬼地方,选出一个叫什么石璟的人来做了驸马都尉。哼,石璟好在哪里?便宜那小子了!”
听了大胖的前半截话,再看看他这幅尊容,朱祁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听了后半截话,心念一动,顺德公主柔和的面容便十分清晰地映在了他的脑海中。
如此说来,太皇太后真的是在对顺德公主的婚事亲自把关!可是,石璟又是何许人物?
带着一丝担忧,朱祁铭的心不知为何突然间飞向了紫禁城那个令他深感不适的地方。
恍惚中,耳边响起了小胖的驳斥声:“嘘,小声点!竟敢对驸马都尉口出秽言,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想想,京城参选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歪瓜裂枣·······”
话说到这里,大胖不满地白了小胖一眼。似乎在说:“你说谁歪瓜裂枣呢?”片刻后,大胖似乎觉得底气不足,便颓丧地垂下了头。
小胖吞吞吐吐地道:“人家石璟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岂是你比得了的?听说太皇太后对石璟大为满意,太皇太后满意不就是顺德公主满意吗?你有何不服气的?”
朱祁铭双目一亮,不禁暗自为堂姊遥寄上祝福。上天保佑,顺德公主真的找到了如意郎君!
兴奋之余,对京中至亲的思念之情如潮涌来,就在眼眶即将湿润之际,猛然想到徐恭劝他保守身份秘密时的告诫,便断然収起浓浓的心思,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大小胖兄弟二人身上。
此刻,大胖郁闷至极,无比落寞地哼起了一首民谣。
明代的民谣多为大白话,与现代白话并无大的不同,诸位看官若是不信,可先听听大胖唱些什么再做比较。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俗!再不走,刚下肚的懒婆娘饼恐怕要出逃了!朱祁铭不假思索,转身便想开溜,可是周围突然黑压压围来了一大帮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徐恭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朱祁铭身后,一脸戒备之色。
观众越聚越多,其中不乏大妈大婶。放眼望去,四周民居的窗帘都在晃动,不用说,肯定是深闺女子竖起了耳朵。再抬眼往上看,只见周围的屋顶上都站满了人。
更为夸张的是,仍有许多人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赶来,一副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疑:莫非这里在下金雨?
“再来一个!”围观的众人兴奋地冲胖兄弟高叫不休,大有不唱不让走人的架势。
嘿,商机啊!小胖立马来了精神,一边扮着眉目传情的怪相,一边开唱:“把话休提,你是何人我是谁,你把奴抛弃,皮脸没仁义。呸!骂你声负心贼,歹东西,不上我门来,倒去寻别的,负了奴情迁万里······”
少儿不宜!朱祁铭赶紧往人堆外钻,身后传来铜钱雨点般打在盆上的脆响声。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倾情奉献的《阳春白雪》受到冷遇,而随口哼出的民谣却大受追捧,还导致人气爆棚,这就是真实的世道,可这世道却让朱祁铭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好在兄弟二人总算有活路了!想到这里,朱祁铭心中释然。
第四十一章 又遇鞑贼
朱祁铭信步漫游,他睁大了双眼,在努力感知这个陌生的世界。
半日的见闻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朱祁铭有些困惑。过去与瓦剌人在一起,他很容易判断出他们是恶人,可以千方百计地琢磨出对付恶人的办法。可如今置身于茫茫人海中,显然不能简单地以善恶将人分类,而形形色色的人也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做生计取舍。
就像胖兄弟二人那样,高雅只是衣食无忧之后的奢求;要想求财,还得俗。
大千世界,纷纭繁复,令人眼界大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