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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名护院躺在座椅上鼾声大作,酒楼内的锦衣卫也全走空了,朱祁铭这才随方正出了酒楼。
巷中闲杂人已被清空,锦衣卫摆出两道长长的队列,中间留有狭窄的过道。朱祁铭甫一现身,近百名校尉便围拢过来,将他与方正裹在人堆里。
“出得巷口,往西数百步开外有处宅院,宅院无主,一年前在下与保安州衙署接洽,暗中将此宅征用了,可供殿下歇息两日。”方正道。
朱祁铭被人前呼后拥着,看不清四周的景象,茫然中有些疑惑。饭前还在盘算何处藏身,饭后便定下了回京的归期,黑暗与曙光之间似乎并无明显的分界,这样的转换不太真实。
转入长街,只看得见一丛丛的树冠,却看不见树干,树冠如随风漂浮在空中一般,无本无源。
“两年来,方大人必定去了许多地方,涿鹿山风景秀美,松树堡那边的风物迥异于保安州,想必方大人对此颇有感触。”
“松树堡?”方正有那么一丝迟疑,只是从容比迟疑更容易上脸,而那股无时不在的英气又让从容变得万分可信。“不如待殿下沐浴更衣后,容在下详禀。”
朱祁铭点点头,随着人流拐进了一处宅院,曲曲折折绕行片刻,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众校尉倏然散去,方正说了句“请殿下沐浴更衣”,随即辞去。
又见烛影摇红。烛火映出浴盆上的雾气,丝丝缕缕,将朱祁铭的心境带入了温馨时刻。
脱衣入浴,身体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体内所有的不适渐渐散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举目望去,只见烛火映出了两张妖冶的妆容,和两道正在扭腰摆臀的身姿,诡异如幻象,令朱祁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者何人?站住!”
两名二八女子懒懒散散地停下脚步,拿眼望向这边,神色很是轻佻。
“我二人奉命前来伺候公子沐浴,公子为何就等不及了呢?”
“出去!”朱祁铭习惯了诸事自理,又长了两岁,面对此情此景,心中竟有几分羞怯。
“哟,不过是沐浴更衣而已,瞧你年幼,家里定是有丫鬟伺候的,未曾想到你脸皮竟比女孩都薄!”
望着这两名怪异的女子,朱祁铭迅速在脑海里翻将起来,端雅、质朴、矜持等他见过的世间所有女子的形象都不适用于她们,甚至连粗鄙也不属于她们,她们从何而来?方正为何找来她们?
“出去!”
两名女子虽然不乐,但也不想就此离去,僵持中,远处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喝斥声:“出去!”
二女闻声立马垂下头,躬身退去。
怪异的女子,同样怪异的喝斥声,给此地罩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
朱祁铭只觉得一颗心呯呯跳个不停,便匆匆出浴,将身子擦拭干净,换上摆在案上的新衣,蓬头跣足就想逃出这间暗室。
突然,窗外传来一道幽咽的箫声,断断续续,似有乐者试音。紧接着,一群女子细如蚊吟的说笑声传了过来。
“小心戒备。”方正的脚步声、喝令声绕着暗室响了一圈。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连舞乐都备好了,何必疑神疑鬼?朱祁铭自嘲似地咧嘴一笑。走到妆台前入座,梳理蓬乱的头发。望着镜中人洁净的脸,明亮的眸,不禁扮了个鬼脸。
又有轻细的脚步声自门边传来,缓慢而有力道,来人显然是名男子。
这个步伐矫健的方正,来见本座何必蹑手蹑脚的!朱祁铭觉得好笑,起身就想迎上前去。
突然,镜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头像,一个蒙面的头像,像幽灵那般可怖!
短暂的颤栗过后,朱祁铭猛然掀翻妆台。
“来人!”
第五十七章 延期
蒙面人顿下身形,只见他被劲装包裹着的身体如岩石一般有棱有角,头上的黑巾开着两个洞孔,一双深沉的眼眸映在烛光里,中有奇异的亮光闪动,几缕发丝散落于脸上,被鼻息鼓动。森森杀气无须刻意凝聚,只消一声剑嘨,便随寒光泼洒开来。
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的影像在重叠,蒙面人的身形、剑式与当年出现在彩楼中的刺客如此相似,以至于朱祁铭乍见之下,还以为是死人复活呢。
八名锦衣卫校尉率先涌进来,但他们与蒙面人相比,身形显慢,无法阻止蒙面人的凌厉一击。
朱祁铭却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经年不辍地习拳让他气力渐长,而九华三幻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为他排遣心中的孤寂,那分娴熟已不在话下。
身形一荡,如柳棉般轻盈,蒙面人的长剑刺到时,朱祁铭的人影已在数尺开外。
八名锦衣卫挥刀围住蒙面人,后者虚刺一剑,旋即纵身而起,一道寒光闪过之后,顶上的楼板顿成无数碎片。乘锦衣卫纷纷躲避“木雨”之机,他落下身来,一柄长剑朝朱祁铭迅疾刺去。
“大胆贼子!”
随着一声断喝,方正闪到朱祁铭身前,身边跟着一个身材粗壮的锦衣卫,看装束,应是一位百户。
“牛三,这里用不着你,速去外面警戒!”方正对那名粗壮的百户道。
“碍手碍脚的,躲到一边去!”牛三粗鲁地将朱祁铭推到两名校尉身后,转身朝门口走去,中途停了下来,隐在一片暗影中。
方正挥刀扑上前去,一阵猛烈的金属碰撞声过后,二人的身形倏然分开,方正捂着左肩,蒙面人捂着左臂,显然二人都挂了彩。
蒙面人深深望了方正一眼,转身就想逃走,却见牛三从暗处现出身来,地上的铺地砖随即咔咔作响,似要碎裂一般。牛三手上的绣春刀带着尖厉的破空声兜头砍下,只一刀,蒙面人的半条右臂便赫然掉在了地上。
几名校尉一涌而上,转眼间,蒙面人便死于乱刀之下。
牛三淡淡扫了朱祁铭一眼,转身离去。
“将贼人拖下去查验!”方正吩咐众校尉带走蒙面人尸首,转对朱祁铭道:“殿下受惊了在下失职!”方正屈膝跪在地上,随即嘴一咧,伸手捂住左肩。
朱祁铭上前扶起方正,“多亏方大人冒死相救,本座幸得平安无事,方大人无需自责。”
“多蒙殿下体恤,在下誓将以死相报!”方正又是泫然欲泣。
锦衣卫里有牛三那样的高手,何须以死相报!朱祁铭心中方闪过此念,突然,一道疑惑闯进了他的脑海。
“四周戒备森严,何以有贼人入内?”
“哦,进来时在下粗粗看了一眼。”方正举手邀朱祁铭移步,“正门边竟有一处暗道暗门,在下千防万防,到头来还是失察了!”
朱祁铭随方正来到门边,发现这里果然多出了一条暗道。暗道约有数尺宽,很深很深,笔直通往外面的长街,暗道口有亮光,依稀可见不少锦衣卫守在那里。
再看暗门,只见它显然被人推动过,大部隐在墙缝里,露在外面的只有尺许,表面样式、色泽与内壁无异。
心中还有一丝疑惑,却见方正左肩上湿了一大片,便不忍再细究,劝道:“方大人快去疗伤吧。”
“是。事发仓促,在下无从去找良家女子前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便叫了两个伶人,却被殿下撵了出去。哦,在下找来了一个婆子,是否让她前来伺候?”
朱祁铭点点头。
“请殿下移步另一间内室!”方正作礼辞去。
当时,喝令那两名女子出去的又是何人?朱祁铭心中疑惑又生,那道声音肯定不是出于方正之口,语气倒有些像牛三!正琢磨间,忽闻一阵血腥味飘来,他连忙捂住了鼻子。
血腥之地,不宜久留!朱祁铭快步出了内室,来到院中,迎面碰上了一名婆子,那婆子的姿容显得甚是恭顺。
数名校尉领着朱祁铭来到另一间内室,婆子邀朱祁铭入座,就在那里替朱祁铭梳理头发。
片刻后,一个光彩照人的小王子的形象便出现在了院中,早早侯在那里的方正双目一亮,赶紧迎上前来。
“殿下,内院备有乐班,不知殿下是否还有雅兴,肯去赏光?”
朱祁铭点头应允,抬眼扫向一旁的牛三。牛三面色淡淡的,令人看着觉得别扭。
高人嘛,脾气都很古怪,何况他姓牛,牛脾气肯定不小!想到这里,朱祁铭也不管牛三是否理会自己,冲他一笑,便随方正走向内院。
“方大人,蒙面人是何来路?”朱祁铭随口问了一声,心中也不抱什么指望,觉得此事与两年前紫禁城外的刺客一案相似,勘验之后,必定是一无所获。
“生面孔,在他身上找不出任何线索。”方正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话锋一转,道:“在下已派百余骑人马赶赴京城,以将喜讯尽快禀报给皇上、太皇太后、越王和王妃殿下,圣谕一至,必有更周全的筹谋,到了那时,想必无人再能对殿下图谋不轨。”
“如此说来,本座在保安州将不止歇息二日?”说完此话,朱祁铭心中似有暗火被人吹燃了一般,对父王、母妃的思念之情由淡变浓,直至情不能已,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有贼人突然出现,在下惶恐,不如待报讯之人传回消息后再作定夺。”方正在道旁引路,不曾留意到朱祁铭的神情有变。
朱祁铭掏出一块巾帕在脸上、眼角擦拭一番,恍恍惚惚随方正来到内院,至于一路上方正说了些什么,他一概不知。
也不知是如何入座的,片刻后,有箫声萦绕耳际,隐隐似《凤凰台上忆吹箫》。
阵阵幽咽的箫声入耳,朱祁铭心中的离愁别苦在加深,而泣意反倒淡了下来,幽然缓过神来,回首看向身后的方正,却见方正倾耳聆听,已然入神。
回过头来望向前方,只见丈远处,一片牡丹、芍药花前,一位比鲜花还要娇艳的女子正捧箫吹奏,蹙眉凝目,似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之中。
吹箫女身边还站着几个手捧琴、琵琶等乐器的女子。
朱祁铭正要感叹人面牡丹自成景,清曲雅姿两相宜,却早早迎来了曲终,身后旋即响起了方正的喝彩声。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姑娘的箫声中有离怀,却少愁苦,不合词意,不过,姑娘的箫声缥缈通透,倒合了词牌之意,隐隐有箫史、弄玉乘龙凤而去,遨游太虚之状。”
朱祁铭再次回望方正,没想到这个美男子竟是文武双全,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大人谬赞。”那女子盈盈一福,眼波幽幽投在朱祁铭脸上,“这位公子虽然年少,却姿容不凡,想必出于贵室之家。”
“放肆!这话是你该问的吗?”方正虽在喝斥,却敛着中气,故而语气轻柔,倒像在打情骂俏一般。
朱祁铭方要出言宽慰女子,忽闻穿堂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声,转眼间,一名校尉慌慌张张跑来禀道:
“方大人,两个狂徒闯将进来,伤了许多弟兄!”
第五十八章 疑惑难消
方正命数十名校尉团团围住朱祁铭,“请殿下移步内室。”
前院的喝斥与叫骂声愈来愈烈,朱祁铭觉得似有耳熟的声音混在里面,便想去看个究竟。“本座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