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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却是血腥,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尸体,全都是黑衣壮汉。李承鄞急切地转过屏风,帷帐被扯得七零八落,明显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斗。榻上的高几被掀翻在地上,旁边的柱子上有好几道剑痕,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这里死的人更多。有一个黑衣人斜倚在柱子上,还在微微喘息,李承鄞扑过去扶起他来,他满脸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肩头上露出白森森的锁骨,竟是连胳膊带肩膀被人砍去了大半,能活着真是奇迹。李承鄞厉声道:“陛下呢?”
那人连右胳膊都没有了,他用左手抓着李承鄞的胸口,抓得好紧好紧,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声音嘶哑:“陛下……陛下……”
“是谁伤人?陛下在哪里?”
“蒙面……刺客蒙面……刺客武功惊人……臣无能……”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指着洞开的窗子,眼神渐渐涣散,“……救陛下……陛下……”
李承鄞还想要问他什么,他的手指却渐渐地松开,最后落在了血泊中,一动不动。
李承鄞抬起眼睛来看我,我看到他眼中全都是血丝,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到处都是死人,我也觉得很怕。我们离开不过短短片刻,刺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全都是禁军中的好手,陛下白龙鱼服,一定是带着所有武功好的护卫。现在这些人全都被杀了,这个刺客武功有多高,我简直不能想象。可是李承鄞拾起一柄佩剑,然后直起身子,径直越过后窗追了出去。
我大声叫:“阿渡!”阿渡不知道去哪里了,我想起上次的事情,非常担心阿渡的安危。我又担心李承鄞,刺客的武功这么高,要杀掉我和李承鄞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拾起血泊中的一柄剑,跟着也翻出了后窗,心想要杀便杀,我便拼了这条命就是了。
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间堆砌着山石,那些石头是从遥远的南方运来,垒在院子里扶植花木的,现在天气寒冷,树木还光秃秃的。转过山石李承鄞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就将我推到了他自己身后。抵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想起上次遇见刺客,他也是这样推开我,心中又酸又甜,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我踮着脚从他肩头张望,看到有好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蒙面人缠斗,为首的那黑衣人武功极高,可是明显并不是刺客的对手,穿黑衣的尽皆是禁军中的顶尖高手,眼下虽然都负了伤,可是非常顽强。那刺客一手执剑,一手挽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陛下。刺客虽然一手扣着陛下的腕脉,单手执剑,剑法仍旧快得无与伦比,每一剑出都会在黑衣人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借着月色,我才看到山石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鲜血。就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巨响。那刺客忽地剑一横就逼在了陛下颈中,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李承鄞说道:“放开他!”
他是声音夹在雷声里,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一字一顿,极为清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雷,远处那沉闷的声音仿佛春雷,又闷又响。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不是害怕刚才满屋子的死人,也不是害怕这个鬼魅似的刺客,而是惶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远处那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又过了片刻,我才听出真的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轰轰烈烈仿佛铺天盖地,朝着这小小的鸣玉坊席卷而来,就像四面都是洪水,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迭着一浪,直朝着这里涌过来。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蹄声,即使在我们草原上陈兵打仗,阿爹调齐了人冲锋,那声势也没有这般浩大。起先我还能隐约听见鸣玉坊中人的惊呼,还有前楼喧哗的声音,到最后我觉得连四周的屋子都在微微晃动,斗拱上的灰簌簌地掉落下来,楼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这蹄声就像是最可怕的潮水,无穷无尽般涌过来,涌过来,像是沙漠中最可怕的飓风,带着漫天的沙尘席卷而来,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被这可怕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那刺客并不说话,而是横剑逼迫着陛下,一步步往后退。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却突然喝道:“曾献!杀了刺客!”
为首的黑衣人原来叫曾献,这个名字我听说过,知道是神武军中有名的都指挥使,武功盖世,据说曾力敌百人。曾默的肩头亦在滴血,此时步步紧逼,那刺客剑锋寒光闪闪,极是凛冽,架在陛下喉头,相去不过数分,我急得背心里全都是冷汗。李承鄞突然轻轻一笑,对那刺客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刺客脸上蒙着布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眼中并不透出任何神色,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承鄞。
“现在神武军驰援已至,外头定然已经围成铁桶,你若是负隅顽抗,免不了落得万箭穿心。你若是此时放下剑,我允你不死。”
刺客目光灼灼,似乎有一丝犹豫。李承鄞又道:“如若不放心,你以我为人质,待你平安之后,你再放我回来便是了。”
我手心里出了汗,连握在手中的剑都觉得有点儿打滑。我心一横,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当就让我当人质,反正我一个弱女子,你也不怕我玩什么花样。
我手心里出了汗,连握在手中的剑都觉得有点儿打滑。我心一横,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当就让我当人质,反正我一个弱女子,你也不怕我玩什么花样。
等你觉得安全了,再放我回来便是。”
李承鄞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我懂得他的意思,我也知道这不是玩耍,可是眼下这样,叫我眼睁睁看着刺客拿他当人质,我可不干。
刺客仍旧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执剑而立,曾献等人亦不敢逼迫太甚,双方僵持不已。
李承鄞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外面那轰轰烈烈的声音却像是忽然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走过来。我背心里全是冷汗,我在想是不是刺客的同党。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李承鄞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燥热,可是我奇异般镇定下来。也许只是因为知道他就在我身边,便是再危险又如何?死便死罢!我突然豪气顿生。可是好多人涌了进来,为首的人身着银甲,看到双方僵持,不免微微错愕,可是旋即十分沉着地跪下行礼。他身上的铠甲铿锵有声,道:“臣尹魏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起来。”陛下虽然脖子上架着刺客的利剑,但声音十分镇定,“传令全城戒严,闭九门。”
“是!”
“神武军会同东宫的羽林军,闭城大索,清查刺客同党!”
“是!”
“不要走漏了消息,以免惊扰百姓。”
“是!”
“快去!”
“是!”
尹魏连行礼都没有再顾及,立时就退出去了。我听到他在走廊上低语数句,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近而远,好几个人奔了出去。过了片刻他又重新进来,说道:“请殿下返东宫以定人心,这里由臣来处置清理。”
李承鄞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刺客:“你放开父皇,我给你当人质。”他的手还反牵着我的手,我大叫:“不!我当人质!”
李承鄞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闭嘴!”
从前他也同我吵架,可是从来不曾这样穷凶极恶过。我虽然害怕,可是仍旧鼓足勇气,大声对刺客道:“要说尊贵,我可比这两个男人尊贵多了,别瞧他们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太子,可是论到重要,再比不过我。你既然当刺客,必然知道我不仅是当朝的太子妃,而且是西凉的公主,为两邦永缔万世之好,我才嫁给李承鄞。你虽然挟持了陛下,但陛下性情坚韧,定不会受你的胁迫,定然强令太子殿下和这些神武军立时将你碎尸万段,你纵然大逆不道垂死挣扎刺杀了陛下,大不了太子登基,你除了一个死,没别的下场。如果以殿下为人质,陛下有十几个儿子,殿下必然不会受你的胁迫,定然当着陛下强令这些神武军立时将你碎尸万段,陛下大不了另立太子,你除了一个死,亦没别的下场。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仅是太子妃,而且是西凉的公主,我要是死了,西凉必然会举国而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所以陛下和殿下都绝不会让我死,如果你以我为人质,担保你平平安安,可以全身而退。”
“胡说八道!”李承鄞大怒,“大敌当前,你在这里掺和什么?来人!带她回东宫去!”
我只牢牢盯住刺客:“我的话你好生想想,是也不是?”
不知道我到底哪句话打动了那刺客,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缓缓点了点头。
我大喜过望,说道:“放开陛下,我跟你走!”
刺客冷冷地瞧着我,终于开口道:“你先过来。”他说话的声音极怪,似乎是我当年刚学中原官话的时候,平仄起伏都没有,说不出的难听。不过事情紧迫,我也来不及多想,就在那儿跟刺客讨价还价:“你先放开陛下。”
刺客并不再说话,而是将剑轻轻地往里又收了一分,眼见就要割开陛下喉间那层薄薄的皮肤,我只得大叫:“别动,我先过去就是。”
李承鄞抢上来要拦住我,可是我“刷”地一剑刺向他,他不得已侧身闪避,我已经几步冲到刺客那边去了。刺客一手抓住我,一手自然就微微一松,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嗖嗖”数声,连珠箭并发,皆是从高处直向那刺客射来。那刺客伸手也当真了得,身形以绝不可能的奇异角度一拧,挥剑将那些羽箭纷纷斩
落,陛下趁机挣开他的控制,我提剑就向刺客刺去,可是他出手快如鬼魅,“刷”一下已经打落我的剑,就这么缓得一缓,我已经张大了双臂整个人扑上去,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已经触到陛下的身体,狠狠就将他推开去。
陛下被我推得连退数步,曾献立时就抓着了陛下的胳膊,将他扯出了刺客的剑光所指。而刺客冰冷的手指已经捏住了我的喉头,比他手更冷的是他的剑,立时就横在了我颈中。
“小枫!”
我听见李承鄞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只看到他的脸,还有他眼睛中的凄惨神色。
我想我会永远记着他的脸,如果我死了。我知道陛下和他都绝不会放走刺客,我没有那么重要,西凉也没有那么重要。刚才我说的那一套话,我和他心里都明白,那是骗人的。
神武军围上来护着陛下和李承鄞,我对着李承鄞笑了笑,虽然我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可是我尽力还是咧开了嘴,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我才不要哭呢,我要他记着我笑的样子。
我嘴唇翕张,无声地说出:“放箭。”
我知道神武军定然已经在四面高处埋伏下了箭手,只要此时万箭齐发,不怕不把刺客射成刺猬。这个人武功这么高,杀了这么多的人,又一度胁持陛下,如若不立时除去,定然是心腹大患。
李承鄞却像压根儿没看到我的唇语似的,陛下沉声道:“不要妄动!”
我没想到陛下会这样下令,刺客森冷的剑锋还横在我喉头,李承鄞从曾献手中接过一支羽箭,厉声道:“你若是敢伤我妻子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