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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基斯顿。”
门外报告的人正确说出房中人的真实身份,却被立即纠正。
“进来说话。”
“对不起,大人。派出去的人已顺利完成他们的任务。公主和皇室的威信已开始下跌。”
“很好,散布谣言的人手要多派一些到附近地区去。”
“追捕的人现在就要出动吗?”
“不。三人成虎,只要有耐性,自会有人替我们把谣言变成事实。教主的目的是打击民众对正统皇室的支持。这几天先封住所有出口,别让兔子过早逃了。”
“那要故意装着看不见吗?”
“只要时间在宵禁前,就暂且如此吧。”
“谁?”
报告者突然低喝一声,闪了出去,回来时神色古怪。
莱斯顿皱皱眉头:“哪个?”
“夫人的近侍,苏娜。”
“抓住她。”
“是。”
门外响声消失,莱斯顿、啊不,现在是基斯顿,把昏迷在椅子上的庞大身躯扶正,自己则端了软椅坐到前面。他需要等待一小会儿,神奇的香料和某种精神控制秘法能令巴格听命于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这时,房间猛然被一道强光照亮,接着传来轰隆的雷声,天空下起滂沱大雨。
“这场雨可能会帮了公主一个小忙。如果她连这个城也逃不出去,那她也没什么可值得我们利用的。”
基斯顿安坐在软椅中,想起自己的安排,带着仿佛正在聍听松涛瀑布的神情,欣然地小憩起来。
*****
奥玛森的强大与富庶,来自得天独厚的农业和畜牧业,商业也贡献良多。它所处位置是西大洋上的罗卡图大陆和斯诺大陆连接的要冲,拥有庞大而发达的公路系统,由东向西,南向北,穿过格灵、塞城等大城市,贯通全国,延展大陆。所以,塞城名符其实是个闹市,主要的四个市集以将军府为中心,呈菱形放射状排列。
换言之,将军府不远,就是人山人海的街头集市区。
丝罗娜横冲直撞着,无法判断究竟该逃到哪里。她连城门都摸不到,可也不能停下来好好地问人,因为一小队士兵就在身后不远处汹汹地追上来了。
几分钟前,眼看着就要迈出将军府大门,一支矢头包布的冷箭射中将军夫人,完全破坏了她以自虐为胁而营造的逃走机会。幸好已到大门,丝罗娜奋起蛮力突围才能逃离府邸,直到现在。
一定要逃出去,为奥玛森逃出去!
奈苏美杜在将军府内曾这样说:“殿下,您一定要逃出去!这不是为我,也不是只为您自己,而是为了国家。让叛徒登上皇位,将是奥玛森的耻辱;您要回来,为奥玛森打败巴格!我是她妻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丝罗娜抱持着信念不停地奔跑,直到筋疲力尽。她扶着一辆贩菜木车,左手弯腰支在大腿上,艰难地喘着气。
唇干舌燥,全身酸软乏力,略带咸味的汗珠渗在舌头上都变得滋滋有味。疲惫与热力笼罩她全身,仿佛周围尽是酷夏的空气,而非清凉的秋天。
人群络绎不绝,横街窄巷之间却不见士兵身影。丝罗娜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顾不上仪态就瘫倚车旁。她的浓发被汗水濡湿,热得难受,干脆就扯下破袖子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和俏脸一样粉扑扑的藕臂。
“你是丝罗娜,我们的小公主?”
被人不客气地直呼名字,丝罗娜下意识有点不快。她抬起目光,一名手提菜篮的中年妇女正满面惊讶地看着自己,于是礼节式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不虔诚,触怒了神灵来惩罚我们?!”
什么?
“大家快来看呀,让我们丧家灭城的丝罗娜公主就在这里!”
等等!
“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就是预言中的不虔诚者?”
“你看她那么狼狈,会是公主?”
“我认得了,皇家葬礼上我见过!”
“她就是导致神山爆发的罪魁祸首?”
发生了什么事?!
继菜篮妇人教人摸不着头脑后,越来越多的路人围集到丝罗娜周围指点议论,虽然内容听不明白,却明显流露着不友善的讯号。
莫名其妙的公主渐渐泛起了恐慌,扶着木车慢慢站起问道:“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公主殿下,你是否曾企图阻止祭神大礼的进行?”
一名黑须老人越出人群走到公主面前,他语气凝重,强调着“阻止”这个词。
“我?你们。。。。。。”丝罗娜需要确认听到的东西。
“这里是城东,我们都是聚集于此的格灵遗民。”老者使用“遗民”这样载着痛苦回忆的字眼。
迷茫的少女回过神:“你们认为是我引起神山爆发的?”对方是格灵遗民,她不可能否认自己身份。
“一名幸存宫女告诉我们,在祭神大礼之前,小公主一直反对把皇弟献给大神,请问可有其事?”
众人目光像蓄势待发的箭矢,对准呆站的少女,仿佛只要她答得稍有不对便会被万箭穿心。
“是有这样的事,可我没有阻止祭礼的进行!”丝罗娜也很震惊。
“你最后还是追到神山去了,是不是?老实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老老实实地做着皇室忠心的子民,就是希望皇室与大神好好守护千年契约,让大伙儿风调雨顺,衣暖温饱,如此已心满意足。而因为某人的自私,最后带来丧亲失所的惨剧,那可是从没想过的啊!”
貌似恭敬,其实是绝不留情面的叱责。丝罗娜感觉非常刺耳,因为老者语气分明是把皇弟基革尔的牺牲当作理所当然,或者说就像是准备祭礼的人在对作牺牲的羔羊挑肥拣瘦。
一想到面前是遭受剧变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丝罗娜就不能硬起心肠----她也明白这种苦处,所以更加心平气和地解释着。
“我确实恳求过,可父皇拒绝了我。至于私自追上神山,我只是旁观,半路上神山便爆发了,这怎么会是我的缘故呢?以前也有过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责怪过皇室不负责任?丰足的生活不是应该靠自己双手去创造的吗?”
“公主殿下,皇室开销就是我们的血汗,难道也是你双手创造的吗?您作为公主而有庇私之心,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想法。您怎么能冥顽不悟?”
黑须老者失望长叹,竟不听公主解释,摇着头回到人群中去,很快淹没在人潮里。丝罗娜有点自打嘴巴,一时无法反驳。
老者虽然离开,责备的声音却有增无减,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把公主困在中央。
“明明知道千年预言,还做出这种举动,实在太不负责了!”
“预言所指的不虔诚者一定就是她,她撒毁我们与神的约定,异象才会出现!”
丝罗娜忿忿不平,挺起胸脯朝人群踏上一步:“皇弟还是个婴儿,我爱护他是出于天责,如果被杀的是你们亲人,难道你们也会无动于衷?”
“我们管不着。这是皇族与神的约定,国家命运不能因为你个人喜好而受到影响!这是逆国!”
公主透明的眼睛燃烧起来:“皇弟的牺牲根本就是我们自私的决定!皇室也因为这次灾难丧失殆尽,你们不表示哀悼也罢了,却还要诸般指责。。。。。。啊!”
一块石头横空出世,砸到了丝罗娜额上,破损处,血液小蚯蚓般沿着脸庞往下流,流经嘴角时还有股腥甜的味道。
“我母亲和弟妹在逃难时患上热病死了;我的左手被房椽压碎,又有谁来同情?!”
“我闺女去了朝拜,结果再也没回来!我苦命的儿啊!”
“对,都是你这个不虔诚者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怎么去赔这些性命!打她!”
聚集一起的人,特别容易产生绵羊效应。石头攻击不但把难民们的愤怒推向高潮,还使野蛮行径迅速传染给每个人。俄倾,许多人手上都拿了一些石头稀泥,碎瓜烂菜,朝卒无防备的丝罗娜扔了过去。
“你们。。。。。。停、停!有话好好说!”
丝罗娜被迫双手护头缩作一团闪避。开始扔的是质软的烂菜泥团,渐渐有些石子也被投掷过来,击中她的腰肢、额角,痛得直冒冷汗金星,一抹,掌上染满鲜血。
“不要太过份!”帝国公主何曾遭受如此屈辱?终于到达忍耐极限,她拾起一个小石子,生气地随手还击。
“尼路,尼路!”
扔出的石头威力太强,被击中鼻梁的人闷哼一声,流着鼻血闭过气去了。旁边的老妇立即吓得俯身探看,公主吃惊地捂住了嘴。
“杀、杀、杀死人啦!公主杀死人啦!”
“罪人行凶,罪加一等!”
“大家打她,打她!”
“打倒公主!打倒皇室成员----”
刹那间,攻击行动迅速升级,朝丝罗娜雨点般投去的炮弹囊括了市集上一切品种的垃圾:石子、泥团、木屑、稻草、烂菜叶、烂西红柿、臭鸡蛋,扔到最后甚至还有完好的萝卜、马铃薯、莴苣。。。。。。满地苍痍,令人怀疑人们到底是在发泄愤怒呢,还是在夸耀塞城物资充裕。
今天不同寻常地多了好几个蔬菜贩子,他们不约而同加入了战团,卖力地成为激进派,叫嚣着打倒皇室的口号,难民对公主及皇室的愤懑,似乎超过了他们在饥寒中对食物的渴望。
失控在继续,误认为被砸死的男子渐渐苏醒,但已没人去留意。对于平白无故就家破人亡的人来说,寻着一种冤有头债有主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小公主不幸地成为这种心情的牺牲品。
“求求你们,停止吧!”伴随着哭喊的哀求,曾被首席诗人拿来与草原媲美的茶发,让臭蛋液烂菜汁粘成了垫牲畜圈的稻杆。可丝罗娜不敢有任何行动----刚刚的事件彻底击碎了她反抗的意识。
“都是食物啊,你们不要再扔了。。。。。。”有个老人理智稍存,但话音未停,一个莴苣撞中公主的额头,娇躯虚晃两下,扑倒在瓜菜残骸上。
“丝罗琳姐姐,帮帮我,给我力量站起来,求求您帮帮我!”
刚想站起来又被再次滑倒,衣服亮丽的色彩早已面目全非,破碎瓜果灌了少女整脑的腥臭,若非目睹事件的经过,别人还以为被围攻的主角只是普通的女乞丐。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说!您告诉我,我不会是罪人,是吗?请您告诉我!”
丝罗娜颤抖着嘴唇,用淹没在众人呼喊中的微音艰难地祈祷。
“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
晶莹的眼眸闪烁着泪花,向上望着虚无,天空依然能映出自己的清蓝,却同时也写进了它的孤独与绝望。
。。。。。。
奥玛森的天气状况历来值得自豪,但今天这场意外豪雨让全城人尝到落汤鸡的滋味。
雨水冲散了丝罗娜身旁的渣滓,冲刷了身上的龌龊气味。豆大水点打在脸上眼里都有点痛,落在跟前织成白帘模糊着视线。
有时一场大雨是好东西,它能像洗净树叶上的污垢那样洗净岁月,却终究无法涤去人心里的迷惘和痛苦。
围观人群早为避雨作鸟兽散,他们一哄而来一哄而去,只留下狼藉的街道和不知何从的少女。不多久,雨势加大,少女的身影也从大家视线中消失了。
“天上的雷电不断地发出咆哮之声,在灰白背景下,被雨水紧紧包裹的身躯渐渐溶入到白茫茫的远方。塞姆敏斯的人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公主丝罗娜。。。。。。”
----(历史小说<;<;奥玛森名人名媛系列----丝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