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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心嘴里说着,已是到了那耳门了。顾早含笑道了谢,这才离去。待回了家中,也是快要出摊的时候了,方氏问起,顾早这才说要给个人家做菜的事,只不提是那太尉府。
第二日,顾早一早就起了身,下好了要用的汤料和面,交代给了三姐柳枣看火,又让那方氏去采买一些短缺了的干货。刚收拾妥当,便瞧见门口来了个人,正是那日方氏与六嫂干架时来叫过自己的那个小厮。
顾早跟了小厮出了巷弄口,迎面便瞧见停了辆太尉府的马车,边上却是一匹通体油亮的大黑马,瞧着有些眼熟,再看过去,她倒真是愣住了。
那马上坐着的,可不就是那个太尉府的二爷吗?
话说那杨昊昨日便得了小厮的回报,说这顾二姐带了全家租住在城北染院桥的巷弄里,娘老子是个泼辣的,她自己却是个没了夫家的妾,因了做的腌萝卜菜头味美,被称作萝卜西施,在那一带倒也是个有名气的。那小厮又是个包打听的,晓得主子的心思,便又将府里老夫人的寿筵叫了那顾二姐的事也给说了。
杨昊只一听说这顾二姐是个没了夫家的,心底里便是生了丝窃喜,待听说明日里卢管事要送她去禅林寺看吃素菜,只略想了下,便叫了那卢管事过来,说是自己明日正要去那处,那顾二姐便由自己顺道送了去。
卢管事虽是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素来冷面的二爷何以今日会如此反常,只是口里也不敢多说,诺诺地应了,只吩咐那去过顾二姐家的小子明日将二爷带了去。
杨昊这日起了个早,自己骑了马,叫了府里的车便在那小厮的带领下朝着染院桥来了。一路越过来,便越是见到房屋破落,道路腌臜,终是到了那小巷子口,看着那小厮进去了叫人,自己便在巷口等,没一会,远远地便从那小巷子底看到了个身影慢慢出来,这才精神一振,注目看去。
顾早今日打扮得很是爽利,头发教手巧的三姐仿了时兴的样式梳成个包髻,发间插了朵别致的翠色绒花,身上虽是件半新不旧的淡绿撒花小袄,却是秾纤合度,更衬得面如芙色。
顾早见那二爷呆呆望着自己,心中略有些不爽快,瞧向那小厮道:“不是说贵府的卢管事来的吗?”
26 禅林寺的斋饭
那小厮名为六顺,瞟了坐在马上正盯着顾早猛瞧的自家二爷,心里嘀咕了下,嘴上却是期期艾艾地讲不出来。
“我今日正巧也要去那一带,顺道便带了你去。”
杨昊终是这样说了一句,那眼却仍是粘在顾早的脸上。
这家的叔侄俩竟是一个德行。
顾早暗自腹诽了下,只朝他淡淡点了个头,便自己微微提起裙角,踩了六顺铺设好的一张小杌子,上了马车车厢。抬脚时露出了一双粉红并蒂莲的绿绣鞋,那鞋面上的花竟是绣得异常精美。
杨昊还看着,顾早便已是放下了裙裾,猫身进了车厢,厢门一关,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顾早坐在马车里,看了下墨绿色的马车内壁,方才外面瞧着倒也没什么,内里却是装饰得十分豪华,便是脚下踩的,也铺了厚厚一层地毡,竟是比顾早自家的床还要软和些。
马车很快就上了西大街,沿着笔直的道一直往南而去。顾早透过车厢边的那两扇格窗,一路瞧着经过白虎桥、兴国寺、太平桥,都是些热闹的地方,最后往东拐,上了御街,一直出了南熏门,便是城外了。
她来到东京的几个月,一直都是忙着讨生活,竟是一次也没有特意出来闲逛过,此时无事,这一路看了过来,满目都是那说不尽道不完的繁华风流,倒也觉得颇有些自得。
杨昊一直在前头打马跑着,有时速度放缓了些,顾早便能看见他的背影,又与他回首时的目光相碰,几次下来,她便放下了格窗里的帏帘,缩了回去不再看,只等着到那禅林寺。
马车出了城,又跑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快临近晌午了才停下来。顾早推开了车厢门,探出了头,才见是到了一座山麓脚下,想来便是那钵池山了。
“禅林寺便在这山上,虽是不高,只那路都是修出的台阶,马车上不了,须得停在此处步行上去。 ”
杨昊见她探出了头,已是打马过来,用手中弯折起来的马鞭指了下前面的山道。
顾早抬眼瞧去,果然见前方一道石阶沿了山势曲折而上。这个山麓脚下的平坦地上,此刻也已经是停了不少马车和骡车,边上伞着三三两两数个家奴打扮的,想是那主人也和他们一样上山的,车子有珠翠雕花,也有青毡平绸,大抵就看主人的家世和喜好了。当下也不多话,正要跳下马车,六顺已是麻利地又放置好了小杌子,顾早便也踩了下去,这才朝着他微微笑道:“多谢。”
顾早话音刚落,那六顺已是慌得忙不迭摆手了,一边的杨昊也是微微抬起了眉瞧着她。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将那从前的习惯下意识地给带了出来,站在那里,也只淡淡一笑。
杨昊转头吩咐那车夫和六顺在此等候,自己取食车里带来的饭食,这才朝着顾早扬了扬眉头,当先朝着山路去了,顾早急忙也跟了上去。
这山势还算平缓,台阶修得也不高,只是顾早几乎是日日里忙到半夜三更才躺下去休息,第二日又是早起,且这身体虽是比从前苗条许多,但那体力也是跟着降了下来。开始还能跟得上,没爬百来个台阶,便已是有些心慌气短了,渐渐地便和前头的杨昊落下了距离,正停下了脚张着嘴喘气,抬头见他已经停了下来,站在石阶上高高看着自己,面上竟似带了丝笑意,心中一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便超出了他,继续往上爬。经过那杨昊身边的时候,杨昊见她额头密密地沁出了一层细汗,面颊嘴唇红艳艳一片,鼓鼓的胸口上下微微起伏,心中竟是跳了下,朝她背影望了过去,自己微微摇了下头。
拐过了好几个山弯,远远地终是瞧见了山门。顾早憋了一口气,爬到了那台阶尽头的山门之前。
杨昊跟那门口的知客僧低声说了什么,便见那僧人朝他合什行了个礼,带着他们往里走去了。
这个禅林寺,若是到了春夏之交,想必定是树匝丹崖、泉鸣碧涧,此时虽是因了冬日,没那密密匝匝的绿荫,却也是依山而建,别有一番风景。那知客僧一边带了他们往里走,一边说着寺里有大雄、天王二殿,伽蓝、祖师二堂,毗卢之阁,钟鼓之楼,以及讲室、僧寮、藏库、庖室,凡禅林所需,都是齐备的,最后才到了一排灰墙黑瓦的厢房前,原来此处便是禅林寺的留斋之地了。
顾早来此几月,早就发觉此时有那全民经商的势头,就连出了家的和尚姑子也是加入了经商大潮。她听隔壁沈娘子说过,城里最著名的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很多占定好位子的竟都是寺庙的师姑,卖些绣作、花朵、珠翠、生色销金花样之类的东西。此禅林寺,想来也是不能免俗。
那知客僧将杨昊顾早二人带进了一个雅间,又合什行了个礼,便出了门,想是去叫斋菜了。
顾早环顾了下这个房间,见中间那桌上已是铺设了些时令果品,装饰得竟也甚是雅致。只是一面原本雪白的南墙,上面涂满了各色诗画,落款各自不同。想是此时文人当道,这禅林寺便特意辟出这样一块墙让那些食客即兴发挥,也当算是涂鸦墙了。
顾早粗粗看了一下,见大多不过是些歌功颂德的,没甚意趣,正要收回眼光,突地瞧见角落里一个落款竟是“白衣卿相柳七”,心中一动,忍不住凑了过去细看,见那是首律诗,言“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正寻思着这个题诗的柳七是不是便是那个奉旨填词的花间柳永,身后便觉一片暗影压了过来,耳边已是听见杨昊问道:“你也是个识字的?”
杨昊靠得近,鼻间已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正心神荡漾间,顾早回眸瞥他一眼,已是扭身走脱,坐在了桌边,看着他只淡淡道:“不过是认得个名。”
那香气其实不过只是花皂所散。原来此时已是有那专门经营肥皂团的铺子了,是将天然皂荚捣碎细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制成桔子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虽是价格不菲,只是顾早想着自己日日里做那庖厨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腻之气,所以也是瞒着方氏偷偷买了过来用。
杨昊见她走脱,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墙上的题诗,笑道:“倒也是个胸中怀有大志的,只是笔迹偏于阴柔,只怕是难成大事的。”
顾早看他一眼,随口道:“那世俗的大事,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间那许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过一堆黄土,他却搏了个千古唱名,又有何遗憾?”
杨昊一呆,看着她默默不语,只是那眼神却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顾早这才惊觉自己竟是说漏了嘴,咳了声站起来到了那门外,却见几个小和尚已是举了托盘送过了菜来,摆了满满一桌。
杨昊今日叫的是这禅林寺里价最高的一桌席面。顾早过去了,见是两个甜点,两个干果,八个热菜,又仔细辨认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鮮百合、鮑菇、山药,香菇、冬筍、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鹅膏蕈、茭首。虽都是些素菜,颜色搭配却很是讲究,看着便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此时正午已过,顾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饥饿,此时见了这满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着菜伸了过去,不过也只是品评下滋味。看那对面的杨昊,却早已是风卷残云了,见顾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顾早每样菜都吃了点,一圈下来,心中不禁暗自赞了下,禅林寺的这素斋果然不错,尤其是那素燕窝,衬了白菌丝、天目笋丝,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个鸽蛋的形状,再配上宝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异常,齿唇甘美,心中想着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样子了。
杨昊见她停了筷箸,目光发滞,有些不明所以,正瞧着,却又见她突然目光一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绽,刹时便停了手上动作,轮到他痴痴发呆了。
顾早见他又对着自己露出了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顾吃了起来,方才不过是品了下菜,此时才是为了饱腹。
杨昊见她的吃相,虽是不似自个家中那些女眷来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里,却是偏觉得可爱无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举起了筷箸,没一会,这一桌子的菜,竟被这两人都是给吃得精光。
斋饭用完了,杨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钱,实则是这斋饭钱。顾早见今日的目的既达到了,心中又惦记着自己晚间的那个面档,在那寺里不过略走了下,便说要下山回城了。见杨昊还跟了自己出来,站定了脚对他正色道:“二爷不是说来此有事的吗,只管请便。我自叫六顺送我回去便可。”
杨昊只淡淡哦了一声,张了嘴随口便道:“早间是想着有事的,不过此刻竟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一道回了吧。”
顾早一呆,见他又望着自己瞧,也懒怠和他争执,转身便朝寺门而去。
下山的路却是好走了许多,待到了那山麓脚下,六顺和车夫仍在那里等,当下便上了车,一路无话回了城里,那杨昊竟是又亲自将她送到了那染院桥的小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