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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争斗尚未开始,这帝京已经腥风血雨。成者王败者寇,有幸功成名就,背后又要藏了多少累累白骨。
万一,万一满盘皆输……
他在哪里?
她又在哪里?
顾妩只觉得那钟鼓声,尖利,如带刺,一声声划过自己的心上。
每一声,都让她陡然颤动,手脚冰凉发抖,额头上俱是汗意,血气一股股上涌,直扑脑海,直让她整个人浑浑噩噩。
她闭着眼睛,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连手指都发出咔咔的声响,坐在轿中,连靠在轿边都觉得艰难。
她不知道此时,轿子已经行到哪里。
一步,一步,那重重的脚步声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步步茫然,步步惊心。仿佛是过了半个人生那样长久,顾妩才似感软轿轻放停下。
侍女揭开轿帘,她神思恍惚地起身,挪到轿前,正欲下来,突然看见两名侍卫慌慌张张而来。
“宋总管,宋总管,大事不好!“
“属下收到来报,宋大人在回府的路上遇袭!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顾妩只觉眼前的身影隐隐若现,什么话都听不见了,浑身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仿佛连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都被抽离了!
她挣扎着,想在轿边略靠一会儿,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慢慢向下滑去,耳边有惊叫声响起,她只觉得自己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痛,锥心的痛!
她觉得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曾这样痛过!也曾这样痛彻心扉,仿佛肝肺俱毁。
沧海在变成桑田之前,是什么?
遗忘在遗忘之后,又会想起什么?
明明闭着眼睛,眼前仿佛有画卷,不依不饶地一幅一幅滑过。
——博陵春日的暖风里,满树都是雪白的玉兰,花下,那比明珠还耀目的女子,那才是顾妩呀:“……他已经死了……四姐,不要忘了,你也是博陵顾家的女儿!清河宋氏,门阀清贵,宋之徽少年才俊,远大前程指日可待,又哪里辱没了四姐?”
——双手环抱在胸前,因为心疾发作,痛得在床上翻滚,浑身都蜷缩在缎被里,双目依然灿如晨星,那才是博陵的顾妩:“四姐,我不放心!四姐,我不甘心!我不放心陛下,也放不下顾家,四姐……我死了,都不会甘心的!”
——原来,我并不是顾妩,我只是顾姒。
此去经年。
顾妩早已以死相别。
流着眼泪素衣送别的顾姒,才是自己。
…… ……
…… ……
真的不愿想起。
与宋之徽争执,说讨厌他,恨他,怨他,说他是刽子手!挣开他的手,往后跌去,在雪白的台阶上,一格一格滑下。
…… ……
…… ……
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甚至还想起了,在清河,梅花树下,与李墨的重逢,那时候,他的名字叫贾砚。
庆幸他还活着!
…… ……
…… ……
这样讨厌的宋之徽,生病的时候,紧紧地抱着着自己,半宿半宿地不睡!
这样恨的宋之徽,郑重地说过,要爱护自己到老!
这样怨的宋之徽,到了此时,在这样不堪的境地,想起他的时候,也觉得有甜蜜!
…… ……
…… ……
其实顾姒已经醒了很久,她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小腹还是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她,她又一次失去了生命中最最宝贵的珍宝。
剜心之痛,启齿难言!
耳边是低低的说话声。
“宋大人,请伸手,下臣要给大人换药了!”说话的是梅长今。
“我只是伤到胳膊,并无大碍,不要紧!”宋之徽的嗓音明显沙哑,低低的,听起来,十分暗沉无力,“顾小姐已经昏迷一天一夜,怎么还是没有醒过来?”
“下臣已经反复查过——顾小姐的胎没有保住,因此身子十分虚弱,其她的倒无大碍,只是……”梅长今欲言又止,“只是……宋大人,经此之后,顾小姐可能再无法孕育子嗣!”
仿佛沉默了很久,宋之徽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房间里静寂得能够听见窗外树叶的声响。
顾姒察觉,宋之徽从椅子上站起,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他低叹一声,慢慢俯首,轻轻地把脸贴在她的耳畔,很久以后,才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低语:“清河宋氏,再无嫡系血脉,我何苦为他人做嫁衣裳!”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苦涩,“……是我的报应!”
他曾说过,清河宋氏若有子嗣,必定出自“顾妩”。
顾姒只觉得额角微微一凉,却是宋之徽落下泪来。
那泪微凉,却如火烧火燎般烫到顾姒的心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
顾姒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放手这俗世的温暖。
从此以后,那忘却后又想起的记忆,会成为深埋内心的秘密。
顾姒睁开眼睛,轻轻地伸手,抱在宋之徽的腰上。
只觉得他浑身僵硬了一瞬。
他的语气,是毫无掩饰的惊喜:“妩妩,你终于醒了!”
既然舍不得放手,那么就做他一辈子的“顾妩”。
入了秋,已经是三个月后。
弯城靠着海,三面环着巍峨群山,另有一面临着海,整个地形看上去正如弯月一般。
弯城也正得名于此。
城门口的官道边,恰好有一家茶馆,因交通便利,生意向来是不错的,此时已是叶落秋风起,天气转凉的季候,进出城的百姓路过这里,免不了坐下来,买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不说高朋满座,也是人声鼎沸。
这一天,茶馆中恰好坐了几位行货的商人,正谈得唾沫横飞。说的却是三月前,京都的发生的几件大事。
“那摄政的宋之徽大人,可是京都最有权利的人,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道有一天下朝回府的时候,就遇到此刻袭击,被杀死了!”
“唉……谁能想得到!这宋大人,听说天下的读书人都仰慕他!就这样被刺死了,那可是朝廷的损失呀!”
“怎么我听说的不一样,说这这宋大人在朝中独揽朝纲。那皇帝年幼,他就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是个奸臣!”
“可不是,听说当时刺客打的旗号是‘清君侧’!”
“那现在京都的局势是怎么样?”
“嘘——勿谈国事!”
“嘘——”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茶馆前一角,有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在那里一会儿了。
一名老仆懒洋洋地坐在车前。
这马车装饰简朴,看上去丝毫没有起眼之处。
这里面坐着的正是宋之徽和顾姒,两人正相依而坐,为这听到的谈论相视而笑。
古今多少事,尽付于流水!
世上哪个圣洁,人间岂有白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