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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案前那人穿着一身缁衣长袍,手中按着剑,挑了修长的浓眉瞧我,凤目微斜,目光冷淡,五官削刻,肤色白皙皎洁,脸色间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他唇上蓄了薄须,乍一看模样变化挺大,我几乎有点认不出。
但容貌仍然英俊,依稀有旧日的影子。
我猛然想起,我到盛京的时候他二十二,现在该早已经过了而立。
我记忆中这二哥是个好风流风雅的人物,与眼前这模样差太多。
隔了十年,我那会才九岁,压根没长开,他确是一眼认得了我。
盯着我看了几眼,骤然转笑:“真是你这丫头,你来找二哥叙旧不成?”
既不惊讶也无好奇,笑中并无真诚,将手中的剑鞘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小时候除了谢慕,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仅限于认得是谁,跟谢翮还有些记忆,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最长,看着最显眼,比较容易留下印象,而且他为人风流爱玩,还玩出了名堂玩出了风头,父皇隔几日就要叫他进宫耳提面命一番。
我站立不动,他再次示意,声音严厉:“坐。”
“你不在盛京过你的好日子,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头探近了些打量我:“他还真是不一般的疼你,老五他要不是人机灵跑的快,差点就没命,结果你,不但没弄死你,还给你封了公主,大加封赏,无上恩宠。”
他说着手捏住我下巴:“我还真是纳闷,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缘由,不如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这么宠着你?”将我脸左右摸了摸:“还真是会勾人的一张脸,难道是凭这个?或者伺候男人的本事?这就更奇怪,那他绕着弯的给你封个公主做什么?还将你嫁给辜氏,这有胆子做没胆子给你个名分?”
“我还真是小看你。”他讥诮道:“你那背后又是干爹又是叔叔的,你那位可怜的丈夫他脖子酸不酸,知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没皮没脸的事?”
我抬手打他,谢翮一把握住我手腕:“急什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你让我进城,就是为了来羞辱我?”
“我可没有求着你来,你这是自找,谢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我愤怒的直身站起来:“你够了!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我嘴皮子这会意外的十分利索,一气不停。
“谢家那么多男儿,个个庸弱无能却只会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姊妹妻儿,却将稚子幼童推出去抵罪,谢慕他为了你们委曲求全,你们又何时把他当人当命了?只管自己争来夺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到出了事捅破了天却要连累他受罪,我不过一介女子,求全保身,靠不得父兄,当然靠我自己,我就是讨他欢心又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死了,尸骨都朽了!
谢翮脸绷得生硬,我冷笑一声,继续道:
“丢我谢家脸的人是谁?你看看你自己,当初在凉州不安分,真当自己有本事,结果给人打的落荒而逃,到这鬼地方来啃沙子,你以为你这模样好看的很?”
谢翮一怕桌子:“你给我住嘴!”
帐外军士听着高喝立刻持着刀剑冲进来,韦一江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护住,劈手夺过一名军士高举的长刀,一刀砍过去,接连砍了两人,鲜血溅地,余者踟蹰不敢前,谢翮怒吼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退下!”
来人为首的一身披甲胄的鞑子将领叫道:
“她是那皇帝的公主,那皇帝很宠爱她,得杀了她。”
谢翮激动的站起来:“我说了滚出去!这是本将军的私事!”
他站起来,手下扶着单拐。
一手拎剑抖开剑鞘拔了剑出来指着:“阿突拉,带你的人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知道他因病锯了右腿,可是骤然看到,还是顿生酸意,我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一阵刀兵碰撞,窸窸窣窣的铠甲摩擦的响动,武士又退出帐外去。
已经是安定过后。
谢翮撑着拐急的原地乱转,怒气冲冲的手指了我,我紧步过去扶住他手,搀着他坐下,谢翮站立不稳,歪歪倒倒的往座上栽过去,我按着他:“二哥!”
谢翮一把甩开我手:“滚开!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好好的讨好你的干爹是正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别回头让他怀疑你又跟谢氏牵扯,阻了你的荣华富贵。”
“二哥!”他推了我一把,我又紧跟着重新抓住他:“二哥!你听我的,不要固执,不要出战,你们胜不了,你给我点时间,等我,会有机会的,很快。”
谢翮笑道:“别废话,你顾好你自己的命就是,少来操心我,我愿意等,姓赵的狗皇帝也不会给我机会,你小心自己,别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也别将他想的跟你一样蠢,当他真宠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由得你,赶紧滚吧,你说的话我会当没听到。”
赵免笑将我拥在怀中:“失魂落魄的,我怎么跟你说的?谢二他可不会信你任何话,你不是白白送上去挨他骂的,自讨没趣,别费劲了。”
他安慰道:“没意思,乖乖儿陪朕才是正经,他说你什么了?”
我没心情扯谎,而且赵免喜欢我老实,我老实,他才会好说话,我面无表情的将和谢翮说的话重复给他,赵免边听边乐:“活该,你这是没事找事。”
我奇怪的看他:“陛下这么放心我见他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跟他说不上话的。”
赵免将手搓了搓我脸,鼻子碰了碰我的,几十岁的人,笑的天真有如孩童:“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只要你不给朕翻出花样来,你高兴折腾一下朕也由得你。”
我心里冷笑:“是吗。”
“你是朕的宝贝,朕看着你就开心,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只要你乖乖陪着朕。”
我伺候他上榻休息,看他睡下,将香块扔进炉中,淡淡的香气立刻缠绕于帐中,我深嗅了几下,赵免最近的睡眠越来越差了些,握着我手不放:“睡不着,陪朕一会儿。”
我回握他手:“陛下睡着了我再去。”
赵免痴痴抚摸我手:“朕真想你永远这样陪着,朕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暖和。”
“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我捏紧了手,手心是汗:陪到你死,我一定会的。
赵免过了很久静静睡下,我望着他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会不会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他这睡得可真安静,好像没有呼吸一样。
我看着他睡脸,胡思乱想了一会,起身吩咐帐中伺候的军士小心守着,注意灯别熄灭了,万一陛下醒了,看他要不要喝药,这才出了帐去,夜色沉沉,营中火光隐隐,悄然无声,唯有夜乌如黑云聚在帐篷顶凄声啼号。
第92章 山雨欲来
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傍晚又是暴雪;时撒时听;营角各处军士直挺挺站着;丝毫不为所动,阿西提着灯过来,风吹的琉璃灯铃铃作响。
阿西将我披风往身上裹紧;我努力往他怀中缩着挡风,“子阑呢,他回去了吗;”
“公子还没回;怕是还在军帐。”
我由阿西半拥半护着进了辛羑所在的军帐;本来是军中僚佐处理公文的地方;帐中除了辛羑,还有几位书记埋头在抄录翻阅,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辛羑卷着一份地图专注在看,我不敢贸然相扰,辛羑却正好抬了头看到我。
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叫他,辛羑收了图出来,刚到门口惊了一下:“又是这么大雪。”
合了我手握住:“这么冷,不早些去睡,出来做什么,我一会就过来。”
“我想等你。”我说:“你还要忙吗?”
“本来也没有我的事,我只是耐不住寂寞要看看。”
辛羑说着,回身又去披上了他的狐裘,揽过我肩膀:“走吧。”
沿着军帐,捡着背风的地方走,我边走边问:“看出了什么?”
“这军中的地图,做的很不详尽,这金阳城出了长辽关,千里之地尽是荒漠,风沙吹拂,地形道路水源时时在改,军中呈上来的地图,确是数年前做的。”
“陛下知道吗?”
“陛下一来便知道了,近日一直在发火,你不知道罢了,那位陈瑾将军,军政大事竟然如此怠慢儿戏,若不是现在急于对敌,陛下早将他砍了脑袋。”
我恍然大悟,听辛羑叙叙道:“这金阳城号称铜墙铁壁,实则也早就只剩一张废壳,多年未曾修缮,那城头的砖墙,就是老人孩子拿把砖刀都能敲下来,而且这城中守军,”
他停了一下:“这城中守军,原本称的是十万,我近日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算了算,顶多不过五万,还有的全是老弱残兵,说精兵,只能算一万,谎报兵员,抽了这么大的亏空,还真是狗胆包天了,我瞧的出,陛下自然也瞧的出,这一仗要真硬打,还真指不定谁赢。”
“咱们陛下,你看他来了这半月,一言不出,不动声色将那几位相干的人给悄悄砍了,换了主将,为了稳定军心,面上丝毫不露一点破绽,不过西边的邯城的援军不日就该赶来。”
辛羑脸上露笑,暧昧莫测:“陛下还真是聪明人,由着你去见二公子,若是二公子听你的劝犹豫,他正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若是不听要强攻——”
“既然这死守不一定守得住,索性先发制人,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他哎的笑叹了一句:“怎么样都不会错,你去一趟,刚好替他探探口风。”
他说着似乎想起:“你见到二公子了?”
“二哥他并不信任我。”
我跟他说了见谢翮的事,辛羑道:“我早便猜到是这样,二公子向来固执,行事过于草率了些,不过现在还说不定真是良机,刚好给他撞上。”
他仰头遮眼望了望天边浓浓滚滚的黑云:“这势头不大妙,我若是猜的不错,近几日就有仗打了,二公子不会等到援兵来的。”
我同辛羑边说着边回房,阿西送来热水,沐浴了出去,辛羑坐在桌前埋头忙碌。
将随身带着的地图在桌上铺开,拿了笔对照计算着,将侦察地形的军士绘制的上百张的小图,取舍定位,制成行军所用的地图。
还有这城中兵力配置布防,军营地形,十分清楚细致,简直可怕。
自谢慕的事情之后,赵免对辛羑已经不再信任,军密机要他也接触不到,整日干的不过是陪赵免下棋闲谈,除此无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一向知道他这人聪明,还是忍不住惊讶赞叹他那脑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好使。
他这人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心思敏锐的惊人,大处有大处的判断小处有小处的精细,眼界高阔又不失于细微,难怪赵免会那样看得起他。
我蹲过去抱住他胳膊陪他坐着,将灯烛挪近过来,用剪刀剪了一截燃尽的灯花,辛羑沉迷于图画,也并不注意我,一截蜡烛几乎要燃尽,他才终于弄完,我让阿西给他送水。
我服侍他脱了衣裳沐浴。
辛羑这人看着像个江湖人,其实骨子里完全是个贵公子,我以往看他也没用什么下人,在一处了才发现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