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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儿,已经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端着吃的那个伙计,脸上都没了人色儿,差点儿没把手里吃的摔了。
而,刚进来的那一个年轻人,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坐在那儿看着,那么平静,那么安
详。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儿嘛!
事情到了这儿,也没有一点转弯儿的余地了。
瘦汉子笑了,是冷笑:“有一点,你们让我不能不由衷的佩服,你们的眼线真多,消息
真灵通。”话,他说得慢条斯理,话声一落,他动了,动起来还真快。
他身子一转,已经到了刚坐的那张桌后,没见他手碰桌子,那张桌子已然飞了起来,带
着那把小茶壶跟茶杯,直向两个黑衣汉子撞去。
可惜了!一壶刚闷好的上好香片。
两个黑衣汉子挺机警,动起来也不慢,各自往一旁错步,同时躲了开去。
桌子带茶壶、茶杯,飞势不减,直往垂着竹帘的门撞去。
瘦汉子也闪动身躯,紧跟桌子后头。
砰!哗!
桌子飞出去了,竹帘子掉了,茶壶、茶杯摔碎了,热茶连茶叶溅得四下飞扬,瘦汉子也
不见了。两个黑衣汉子定过了神,转身,一阵风似的退出去。
两个伙计里的一个惊叫出声:“天,大叔会武?”
敢情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
年轻人像看完了一出戏似的,转脸望向端着吃的那个伙计道:“伙计,是不是可以给我
端过来了?”那一个,定过了神,嗓门儿发抖:“来了!”
哆嗦着,来到了他的桌前,哆嗦着把吃的搁下,哆嗦着又说了那么一句:“您……您还
能坐在这儿吃?”年轻人微微一怔,抬眼,两眼黑白分明,还蕴含着一种让人不知道该怎么
说的光芒:“我为什么不能?”“您没看到——”
“看到什么?”
“那两个,是大兴县捕房的。”
“大兴县捕房的怎么了?”
“他们是抓叛逆。”
“不管他们是抓什么,抓的是刚才那位,不是我,对不对?”
怎么碰上的是这么一个?伙计没话好说了,刚打算应两声退开。
人影疾闪,两个黑衣汉子又进来了,汗比刚才还多,混身衣裳都湿透了,这回手里有了
东西。一个握铁尺,一个提条链子枪。
那伙计吓得往后就退,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痛了,翻身就爬。
另两个伙计,站在那儿没敢动。
两个黑衣汉子进来,头一眼就看年轻人,见年轻人还在,立时停住,交换了个眼色,然
后一左一右到了桌子边。怪的是年轻人却像个没事人儿,真以为不关他的事,连眼皮都不
抬,伸手就要去拿个包子吃。拿铁尺的那个,伸铁尺挡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手停在那儿,抬了眼,不慌不忙的道:“什么意思?”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冷冷一笑:“你真够大胆,真够镇定!”
年轻人道:“我有不胆大,不镇定的理由么?”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铁尺要动。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伸手拦住,冷然道:“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人道:“过路的,饿了,进来吃点儿东西。”
“姓什么?叫什么?”
“郭怀。”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一声冷笑道:“这会儿是大清朝,不是北宋年间,你还想来一招
‘狸猫换太子’啊!”年轻人很平静,仍是那么温和:“我这个‘怀’是胸怀大志的怀,不
是‘槐’树的‘槐’。”“从哪儿来?上哪儿去?”
年轻人郭怀道:“从东海来,上京里去。”
“别是跟刚才那个一块儿来的吧?”
郭怀道:“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我不认识他,不信你们可以问伙计。”
提链子枪的黑衣汉子转头望望那三个。
那三个早吓坏了,那还说得出话来。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突然挪铁尺压住那长长的行囊:“这是什么?”
“里头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一把剑。”
两个黑衣汉子脸色一变,拿铁尺的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练家子啊?”
“算不上,练几套防身而已。”
提链子枪的道:“为什么藏在行囊里。”
“我是备而不用,也希望永远不要用它,而且,到现在为止,还没碰上一个让我非用它
不可的人。”拿铁尺的冷笑道:“好说,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我们不敢冤枉
你,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我们捉拿叛逆的时候也坐在这儿,而且行囊里还藏着一
把剑,跑了他那一个,不能再跑你这一个,别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郭怀看看两个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得很轻淡,但却让人看见了他那口既整齐又洁白
的牙齿:“我明白了,两位是不能空着手回去,只得抓一个回去交差,可巧就让我碰上了,
是不是?”
拿铁尺的那个道:“随你怎么说都行,你自找倒霉,怪不了我们。”
郭怀道:“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无辜,二位拉着我硬往刀口上送,何其忍心?”
拿铁尺的道:“谁能证明你是无辜?这话你留着,等到了县里再说不迟。”
郭怀微一摇头:“对你们,今天我算是头一次领教了,的确该杀,好在今天我脾气特别
好,这样吧!我就坐在这儿,只要你们能带我走,尽管伸手就是。”
“好。”
拿铁尺的头一点,伸左手劈胸就抓。
没见叫郭怀的年轻人动,真的谁也没看见。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那五指箕张的左手,像突然让针扎了一下似的,叫了一声急忙缩回了
手。“你——”
“我还在这儿坐着。”
拿铁尺的黑衣汉子火儿往上一冒,扬铁尺当头就砸。
还是没见郭怀动,拿铁尺的黑衣汉子腕子像是被什么震了一下,大叫一声,铁尺脱手飞
了,一个身躯踉跄倒退几步,左手抱住了右腕,再也直不起腰来,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豆大
直往下淌。
提链子枪的看直了眼,自始至终他没见这个郭怀动一动,他既惊又急,两手一搭桌沿,
就要掀桌子。那个郭怀还是好好的坐在那儿,而那张桌子的四条腿像在地上生了根,他就是
掀不动它,一动也不动。这种事儿,别说自从吃那碗公事饭了,就是打出娘胎也没见过,可
是他听说过,瞪着眼张着嘴,指着郭怀就叫道:“你,你是‘白莲教’!”
转身就跑。
抱着腕子忍着疼的那个,什么也顾不得了,撒腿跟了出去。
郭怀笑了:“白莲教?这倒好,只怕很快就传递大兴县了。”
三个伙计,六只眼直愣愣的望着他,活像三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难怪,白莲教本就比发现刚才那瘦汉子会武,是叛逆还吓人。
郭怀没理他们,其实,就算郭怀理他们,他们也不敢理郭怀了,郭怀不理他们,他们定
不过神来,还能在这儿多站会儿,郭怀只一理他们,他们非撒腿就跑不可。
郭怀只管吃他的,吃得很斯文,但是却不慢,吃完后,也没叫那三个过来算帐,搁下一
块碎银,提起那长长的行囊就走了。
帐虽没有算,但是给了那么块碎银足够了,只怕连那摔出门去的桌子,外带那把小茶
壶,那只茶杯也算上都用不了。
那三个愣愣还的站着,只不知道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定过神来。
那条空荡、寂静的黄土路上,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那株大树底下,仍然也只有那条大
黄狗。因为那是往南去的路,郭怀没走那条路。
郭怀是要往京里去,北京城坐落在这个林子的北边儿,所以郭怀出酒馆之后,就顺着这
条穿村而过的路往北去了。
这条路,出北进村口,要比出南边村口看来舒服得多,至少在这种天儿里,看着让人心
里舒服。出南边村口,只有那一株大树,而出北边村口,却有着数不清的树,路两边,隔不
远就是一株,往前数,数不清,也看不到尽头。
树,没南边村口那一株大,因之地上那片阴凉,也不如南边村口那一片大,可是树多就
不同了。两边一片片连接起来,简直就成了两条阴凉的长廊,这,还能不让人心里舒服?
还有,路两边,紧接着两大片看不见边儿的玉蜀黍地,一株株人来高,绿油油的,跟关
外北大荒的“青纱帐”似的,不但遮了不少炙热,偶尔风过,大片大片的绿叶舞动着,沙沙
作响,这,还不能让人心里舒服!而,郭怀,并没有特别高兴,脸上也不见得有舒服的神
情,似乎,这么热的天儿,碍不着他什么。其实也难怪,别人大把大把地拭汗,衣裳都湿透
了,只有他,到现在仍是一点汗星儿都没有。这,要是让谁留了意,又非说他是白莲教不可
了。
人家人斯文,或许是心静自然凉,谁知道呢?
可能真是,就算真是也用不着这样儿啊!
看!两条阴凉路他不走,偏偏提着他那长长的行囊,走在路中间,顶着那火似的大太阳
在行走。这条路,出村口往南去,没有人,往北去,也是郭怀一个,不,两个,两个人。
那另一个人,是在郭怀刚离村口没多远的时候,从玉蜀黍地狂飞而来的,活像只大鸟,
带得玉蜀黍的叶子“沙!”地一声。
那个人飞出来就落在路中间,挡住了郭怀的路,一脸的冰冷.冷得似乎能让炙热为之一
退。那个人,赫然竟是片刻前从村里小酒馆儿突围而出的那个,大兴县捕快眼里的叛逆,多
加点儿,是会讲古说故事的瘦汉子。
郭怀,他不怕热,却出奇的冷漠,甚至这会儿连那么个大人从玉蜀黍地狂飞出来,落在
路中间,挡住了他的路,他也视若无睹,提着他那行囊,依然走他的,直到两下里离不到一
丈远近。
“站住!”瘦汉子冷喝出声。
郭怀这才停了步,似乎这才看见了人:“呃!是尊驾!”
瘦汉子语气冰冷:“不错,是我,我还是一个人,你也终于落了单儿了。”
郭怀微抬头:“我不懂落单儿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要告诉尊驾,我跟尊驾你一样,也是
一个人。”瘦汉子冷笑道:“你是一个人,你那伙伴不是人,他们两个既然不是人,你又怎
么能算人?”郭怀眉梢儿微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念你的处境,你的身受,我不跟你计
较,可是你是不是太鲁莽,太冒失了。”
瘦汉子道:“怎么,你不承认是他们一伙,跟他们一路?”
郭怀道:“他们是大兴县的官差,我还没有这份荣宠。”
“你认为是荣宠,我觉得让我恶心n”
“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当然对人与事的感受也就不一样。”
“甘心做狗腿子,有胆密告我,为什么你现在不敢承认?”
“你错了,你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所以我也不怪你,我,还没有什么不敢的,哪怕是
只沾上我一点边儿,可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的话,我没有必要承认什么。”
瘦汉子仰脸一阵冷笑:“话,说得很好,可是你不该错拿我当傻子,走南闯北,出生入
死多少年,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就凭你,还想瞒得过我这双招于,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不
能替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留你这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狗腿子,我既然在这儿等到你,
那你就是煞星照命,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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