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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虓突然唤了她一声,情岫转过头来:“嗯?”
“如果有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左虓直勾勾望着她,脸上并无玩笑之色,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
情岫不解:“你要去哪里?不能带我去么?”
“我只是假设,”左虓避开询问,“万一哪天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离开,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时你会不会想念我?”
“会啊。”情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会每天都念叨你,盼你早点回来。”
左虓瞳孔一暗:“那要是不回来了呢……”
情岫有些糊涂了:“为什么不回来?你不喜欢这里啊?那……我去找你好了,九虎相公,你是不是想家了?”
左虓把头靠在她肩头,撅着嘴有些撒娇的模样:“嗯,是有些想了,出门数月没消息传回去,家里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哎。”
“别担心,”情岫摸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慰,“叔叔说我满了十六岁便能出去,我是月末生的,还有十来天便是生辰了。等到生辰一过,我可以出去的时候就带上你。九虎相公,我陪你一起回家。”
左虓闻言笑了,眸里似有点点碎光。他伸手去捏了捏情岫鼻尖:“你这话说的,好似要陪媳妇儿回娘家一般,听着别扭死了!不成不成,还是我想带你回去的时候你才准去。”
情岫呶呶嘴,不情不愿:“好嘛好嘛,你喜欢怎样便怎样好了……九虎相公,我都好困了,咱们歇息好不好?”
鸳鸯帷帐放下,情岫主动钻进左虓的臂弯之中。
她嘻嘻笑着,道:“你身子暖呼呼的,挨着真舒服。”
左虓哑然失笑:“如今天气尚有些凉,你自然是觉着好的。等到了夏天热起来,我看你躲都来不及,哪儿还会巴巴贴着我。”
正如两人的相识相处,她被豢养在此十多年,从未见过谷外的其他男子。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位外来人,所以便觉得新奇好玩儿,有些依赖。
可若是等到来日她出了谷,见识到更为广阔的世界,结识了更多的俊杰雅士,她还会记得他么?她还会这般依恋他么?
孩童总是对拥有的第一件玩具爱不释手,但等到日后得到更多更好的,那个残破不堪的旧物,早已被扔到不知哪里去了。
左虓不甘愿沦为这样的旧物旧人,有些苗子,趁还没有长出来便掐了吧,以免结出苦果。
情岫紧紧搂住他,把头靠在他肩膀,手指挑着自个儿一缕发丝,边玩边道:“可是夏天过了就是秋天,秋天过了又是冬天,天气很快就变凉了。就算热的时候不喜欢两个人睡,冷起来却还是会想起你的。再说我看叔叔婶婶即使暑热也没有分床睡,我们可以学他们那般,在榻上垫起竹席,再洒些水,睡得时候分开一些便是了。九虎相公你要是还怕热,我就给你打扇赶蚊子,保证你睡得舒舒服服。”
左虓听她这般说,不知为何鼻头酸酸的。他揉揉眼睛,侧身搂过情岫的背,嗓音涩哑:“这可是你说的,小禽兽,以后你只准对我这么好,不许对别人那么好,听见没?”
情岫眨眨眼:“叔叔婶婶也不行么?”
“他们可以,其他人不行,特别是其他男人,你不许跟他们说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也不带你回家。”
“说话都不行啊?可是……万一我碰上什么事儿需要人帮忙怎么办?”
“那……说话可以,不许让别人牵你手,也不许再跟别人成亲,还有最重要的,不准跟其他人双修!即便是你叔叔安排的人也不准!”
情岫被他一通束缚,有些不高兴了:“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我都没有这样要求你的……”
左虓不以为然:“男人跟女人怎么一样?女子做这些是本分,男人自是不需守身的。”
“才不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九虎相公你都做不到,凭什么来要求我?我不依,除非你也答应我,不跟别人牵手不和别人成亲,也不教别人双修。”
左虓一阵头疼,心想这丫头平素好糊弄,怎么关键时候就难缠起来了?一根死脑筋不通情理,认准死理就走到底,真是倔!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依你便是。”左虓无奈妥协,“那我们约定好了,除了对方,再不能跟别人相好。”
情岫这回开心了,笑得娇媚,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口:“好啊!”
左虓颇为满意地挑挑眉毛,也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意犹未尽地放开,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道:“夜都深了,睡罢。千万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好生记着。”
长夜暗烛,凉雾雨露。夜半时分,情岫睡得正酣,左虓从床上悄悄起身。
他穿戴齐整后却未立即出门,而是静静坐在床沿,一直盯着情岫沉睡的面容看,有些出神。
“小禽兽……”
眷恋的手指划过恬静的脸庞,写下笔笔不舍。
穷途末路时的惊鸿一遇,病痛缠身时的悉心照料,百无聊赖时的消遣玩闹……短短一月,区区三十日,点点滴滴,未必不曾留下痕迹。
可惜,他们终不是一路人。
他的曾祖父与东晋高祖一同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建朝后受封定远侯,世代袭承。到他这一辈,他的亲姑姑入宫为贵妃,诞下了四皇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四皇子聪慧明敏深得帝心,东晋皇帝大有废太子重立之意,是故太子一脉对左家颇为忌惮,虎视眈眈。
这种境况下,尽管左虓还未袭爵,却也只能迎头硬对,竭尽所有助四皇子成事。功成,保左家数百口平安无恙,失败,九族尽灭,同宗全诛。
杀了他四皇子便少了条重要臂膀,太子掌管的慎要司当然是赶尽杀绝。可若是他命不该绝回去了,形势必将大不相同。
他不属于这个宁谧的地方,那些波涛暗涌杀机重重之地,才是他安生立命之所。他一定要回去。
至于情岫为何会被养在此地,为何所学非同一般女子,为何柳逸说话行事处处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到底是何缘故,左虓已不愿去猜去想。他从来就是一个糊涂的聪明人,知与不知之间,他选不知。
不知便可以了无牵挂地走,没有担忧没有惦念,也没有欢喜。
左虓微微一叹,俯首而下,轻轻吻上情岫额头。
“愿你一世无忧,长乐永康。若我有命回来,一定带你远走高飞。若我就此丧命……那便算了罢,我不要你记我念我哭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得太干净,至少九虎相公四个字,你要一直记得。”
颈间碧玉生辉,莹绿泽泽。左虓摩挲了一下玉面,把玉佩又塞进她领中,隔着衣料最后摸了摸。
“见物如见人,不准忘了我。”
左虓毅然离去,大步朗朗,未曾回头。
院门之外,柳逸早已等候多时,肩头都挂上露珠。
“走吧。”
柳逸见他晚了一刻出来,也没有多问,袖子一挥便往外走,左虓急忙迈步跟上。
穿过谷中桃林,柳逸停下脚步,扔给左虓一条黑布。
“蒙眼。”
左虓接过布条蒙住双眼系于脑后,眼前顿时黑暗一片,连丁点儿星光也透不进来。
柳逸推他肩头,命令道:“转几个圈儿。”
等到左虓听话地在原地转了几下,失了方向感,柳逸才在他掌中塞进树枝的一端,牵着他走:“跟我走。你要胆敢不老实,我便结果了你。”
足下枯叶咯吱,泥沙软散。左虓目不能视,在柳逸的牵引下默默走着,耳畔只闻两人的脚步声和虫鸣声,鼻端嗅到夜风送来的茉莉花绽放的香味儿。
一路无话,行走了约莫两刻钟,柳逸终于停下脚步,左虓也随之伫足。
浅浅流水之声,还有山泉氤氲的凉意,左虓虽然看不见,却也猜出是来到一处水边。
这时,柳逸道:“前面便是出谷的路。我最后说一次,一旦你离了这里便再也不能回来,谷中一切你也不可向外人说起。否则尽管我身在此处,却也照样有本事杀你灭口。”
“请前辈放心,在下断不会泄漏一字出去。”左虓一派正气凛然,“数日来承蒙您的照顾,晚辈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罢他掀袍跪下叩首答谢。柳逸道:“起罢,我只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不愿伤你性命,再者,算是偿还一位故人之恩……你且去,莫要回来了。”
左虓正想揭下蒙眼黑巾,一听瞬时停了动作,狐疑问道:“前辈可是认识我左氏中人?不知是哪一位……”
谁知不等他问完,柳逸却已经掀他一把,喊道:“闭气!”
“噗通”一声巨响,左虓跌入身后水潭之中,溅起水花无数。
通身皆被冰水包围,寒冷刺骨,左虓沉在水底,赶紧用手扯掉眼上布条,本能地向上游去,却被潭底漩涡拉扯住身体,不知不觉下沉,然后卷进未知的迷洞。
暗夜无光,水底更是黑幽,左虓胸中余气都快被耗完了,胸腔闷得几欲爆炸,终于察觉到诡异的吸力远离了自己些许,奋力浮上。
“噗……”
破水声起,左虓终于从水下冒出头来,重重喘息,深深吸了几口气。
借着夜光,他左右四周打量,发觉自己身处一条小河之中,而已经不能得知刚才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了。
河水微有湍流,左虓筋疲力尽,任由流水带动着把自己往下游冲了一会儿,才寻了个近岸的地方爬上,躺在浅滩上大口喘气。
天幕银河辉洒,星辰闪耀,是良辰美景,却无人共赏。
左虓说不上心头的感觉,只是一味迷惘,就像不知道要何去何从。
“呵……到底是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实在太忙,这个星期要交给boss一个至少三万字的论文初稿,所以文文更新会慢下来,但我至少保证隔日更,这周忙过了会恢复的。
到底让酒壶君和咻咻分开多久呢?托腮~~~
13
13、第十三章 报春淡,复归来 。。。
晨曦浅明,情岫睡醒尚未睁眼,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枕畔,却只触及冷冰冰的瓷枕,身侧也是毫无温暖。
倏然张开眸子,情岫一下坐起来,撩开绣帐探出头来,试探唤道:
“九虎相公?”
满室寂寥,无人回应。
“奇怪了,他怎么起这么早?”
情岫觉得纳闷,径自起身穿戴洗漱,然后出房转了一圈,连后院的鹅舍也看了,依旧没寻到左虓的身影。
谷中晨雾刚刚散去,湿气朦朦胧胧,空有雀鸟鸣叫,蝴蝶飞舞,独独没了那人踪迹。
情岫去问柳逸:“叔叔,您今早看见九虎相公了么?”
柳逸正在净手,掌在盆中一滞,平平道:“没有。”
情岫又去问在厨房中的辛晴:“婶婶,您看见我相公了吗?”
辛晴正在从蒸笼里往外捡点心,听言头也不抬:“我哪儿知道,他昨晚不是在你房里歇的么?不像话,大清早也不伺候你,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咻咻,先用朝食罢,别管他了,肚子饿了肯定就回来了……”
“婶婶,你和叔叔先用罢,不必等我了,我去林子里看看。”
情岫眉心微皱,心里惴惴不太安稳,她提着裙摆就小跑出院子。
“咻咻回来,吃过东西再去也不迟!”
辛晴端着盘子赶紧追了出来,柳逸却一臂拦住她,摇摇头:“由她去吧,总要死了心才好。”
辛晴焦急地望了望那抹背影,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