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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四儿,我要娶你。”
终究是一枕残梦。
若梦停在那里再不醒来,他和她将是何等幸福,何等开心。
满园的杏花不仅落满衣襟,还落满心田。
可每次都在淡月朦胧之际惨淡醒来,绝望地擦干眼底的泪,抱着肩等待天明,等待这辈子没有完结没有终点的煎熬。
“待君一飞冲天之际,愿再续前缘。”
他终究没回应她最后的嘱托,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悄然地淡出了她的世界,然后淡出了所有人的世界。
她却很庆幸。幸亏他已经死了,幸亏他已经解脱了,如今饱受煎熬的只有她。
他到底比她幸福,他到底比她幸运。
而她当然宁愿他如斯地幸福,如斯地幸运,哪怕以死亡的方式求得。
可这样可怜的庆幸终于也被崔勇的到来摧毁。
崔勇其实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四小姐,祈阳王因为你的半块玉佩落入圈套,断了腿,瞎了眼,毁了容,不人不鬼挣扎了十几年,到死都记挂着你,到死都没能见你一面。”
她连气都透不过来,眼前阵阵昏黑,像夺命般抢过祈阳王那封没有缄口的信,那封迟来了十多年的信。
虽然即刻便有人冲出捉拿闯宫之人,又夺走了那封信,她还是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其实只有一行字。
“子衍负卿!若有来世,卿可愿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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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我了。”
姑姑失神地望着窗外的落花,哑着嗓子道,“他已尽力了,尽力想一飞冲天,却栽入了炼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栽入炼狱。今生无缘,来世……来世……”
她拉扯着我的衣襟,失声痛哭道:“我该怎样告诉他,我愿意!我愿意!来世我愿和他再续前缘,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我不觉间喉嗓间已堵了一团,千万句劝慰她不该为旧情和自己过不去的话语都已说不出口,只柔声道:“姑姑,他若在天有灵,自然会听得到,会看得到。你……也是万般无奈……”
她认识他时,到底年少天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交怎样的朋友也许不妨事,但与怎样的人家结亲,哪能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蜂与蝶从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说得是轻松,可天下有几人能真正放纵诗酒,只以风花雪月为乐?
又有几人放得下营营役役,甘心一辈子受人驱使,连亲人子女都不得翻身?
姑姑哭得愈发激烈,整个脊背都在颤抖着,几乎在嘶喊着说道:“晚晚,我的那半块玉佩……在我嫁入锦王府前,便已被父亲搜走了……”
“哦!”
我拍着她的背,随口应着,往细里一想,身躯顿时僵住。
“姑姑,你说什么?”
姑姑泣不成声:“子衍看着温雅倜傥,风流不羁,实在胸有丘壑,极是机警。若只是见了我的半块玉佩,绝不至于那么轻易便自投罗网。送信的必定是秦家之人,多半还模仿了我的笔迹……”
我唇舌间发干,低低道:“不可能吧……”
姑姑道:“如今已死无对证……但我着实疑心……疑心是秦家联合夏王暗算了子衍,又清剿了祈阳王的势力……虽然子衍的父亲早已死去,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们……是铁了心要为大哥报仇,同时也好绝了我的念头……晚晚,我害了他!”
残梦碎,细雨湿流光(四)
看她哭得已经坐都坐不住,我委实担心她再把身子哭坏,只低低劝道:“姑姑,祖父和父亲向来磊落,一定不会如此行事。你是病得久了,才这般多心。”
她却抬起眼,黑洞洞的眼眸里尽是苦涩。
“不会如此行事么?他们明明说过不想参与夺嫡之争……但就在祈阳王出事前,他们订下了你和夏王世子司徒凌的亲事。”
我心底一寒,无言以对。
姑姑凝噎许久,方道:“晚晚,姑姑求你一桩事。”
我道:“姑姑有事尽管吩咐,晚晚必定做到。”
姑姑道:“我想见子衍一面。”
我呆住,苦笑道:“姑姑,祈阳王已经逝去。”
姑姑摇头,指甲直掐入我肩上的肌。肤中。
她道:“我想他想得紧,他也万分地想见我。不论生死,我总要见他一面,亲口告诉他,我愿与他……来世续缘!”
我紧紧拥住她,慢慢道:“好,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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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瑶华宫出来,杨花似雪,落红翩飞,更觉春意阑珊。
我揉了揉涩涩的眼,慢慢举步离去时,那边已奔来个小太监。
“秦将军,太子殿下有请!”
司徒永?
我振作了精神,说道:“请带路。”
不久即被引至千秋湖畔的一处小榭,司徒永正扶阑而立,对着湖中碧玉般的荷叶出神。大好的天气,蓝天白云似画在了湖水中,又氤氲了湖水的明灿和柔软,将浅金的阳光折射到他那身浅紫的蟒袍上。
长身玉立,风神俊朗,却又蕴了隐隐的愁意。
回了宫的司徒永,从来都不快乐。
“太子殿下!”
他转头,已是笑意盎然,“晚晚,你来了!”
未待见礼,他已唤人扶住,一起在廊中的小桌边坐了,便有侍女奉上茶来,又悄然无声地退开。
这处所在是宫中相对偏僻的位置,风景也清幽,但若是坐于廊中,屏去从人,那边环湖的路上可以一眼看到我们行止,却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他这是刻意想让人知道我们的会面,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问道:“太子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他正端着茶喝着,闻言已放下茶盏,苦着脸说道:“晚晚,没外人的时候,能不能别和我这么客套?”
我笑了笑,“永,有事?”
他便舒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皇后想让我劝你放弃和南安侯的亲事,至少,也把这桩亲事拖延下去。”
“皇后……”
我不觉冷了面孔,“若我没被你救回来,此刻秦家军虽在,秦家人想必已被她灭得七零八落了。看着没能把我除了,就想着先拦了我和司徒凌的亲事?她似乎忘了,皇上也盼着我们尽快成亲。”
“你自己呢?”
“什么?”
“你自己也盼着你们尽快成亲么?”
他看着我,目光专注。
我不觉避开他的目光,慢慢道:“永,你是知道我的。我避不开我的责任,也避不开这桩亲事。何况,这天底下愿娶我、能娶我,并敢娶我的好男儿,也没几个了。能与司徒凌走到一起,我已算庆幸,我已是高攀。”
他的神色愈发苦涩,却笑道:“你说的也是。我愿娶你,敢娶你,却不能娶你。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白白便宜了司徒凌,白白害你卷入他和我之间的争斗中。”
他喝茶,却如喝酒般一饮而尽,然后自己提了茶壶斟满。
我皱眉道:“永,你和他并不是生死仇敌,没必要闹这么僵。”
他凝视着我,黯然笑道:“晚晚,我还有退路吗?他还有退路吗?”
“他只想自保,无意争位。——若他有这心,我也会劝阻。如今和十七年前的情势并不一样。先皇无子,久未立嗣,方有诸王并起之乱。如今大芮安定,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册立已久的太子,他若起意,便是谋朝篡位,又怎能膺服人心?”
“现在还由得他么?”
司徒永唇角依然有笑意,眸光却是森锐。
“他从来抱负远大,并非屈居人下之辈。锋芒毕露,手段狠辣,又手提重兵,功高震主。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并不觊觎这个大芮的天下,皇后他们也容不得他。”
他的担忧我倒也早就虑到了,只叹息道:“但凡你能诸事自己做主,未必不能和他和睦相处。”
他脸一沉,侧头看着粼粼波光,片刻才道:“如果我不选择和皇后合作,只怕这大芮早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固然可以抛开眼前一切浪迹天涯,但大芮必会沦于外人之手,而我……远离朝堂之后,连看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如今这般和你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而且,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他也有能力向我施予援手;在我最落寞的时候,他还能如少时那般,以师弟和挚友的身份,安慰我,照顾我。
我抬眼望他,低声道:“的确,太多的事,我们已不由自主。可我相信,他,你,和我一样,都不曾忘却过去的那份情谊。我不会看着端木皇后对他不利;同样,我也不会看着他对你不利。”
“也就是说,父皇还是失算了。”
残梦碎,细雨湿流光(五)
“皇上?”
我记起司徒焕盼着我们成亲时的话语,轻笑。
“皇上当然希望我成亲后能交出兵权。可秦谨历练还少,不足以承继家业,我自是不甘心秦家在我手里没
落下去。”
司徒永垂眸,闷闷道:“尾大不掉。”
我明知他恼恨秦家和南安侯势力太大,以致皇权约束不住,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仁善,朝中豺狼当道
,若不想被人吃得骨头不剩,自是得磨练出一套对付旁人的爪牙来。”
他静默,许久才又道:“皇后只想除去司徒凌,但对秦家并无恶意。因此,多年来,她对秦德妃很敬重,
我去南梁前,曾说过会连你一起救出,她也不曾提出异议。她其实盼着联合秦家对付司徒凌。至少,也希望秦
家能维持一贯的态度,别卷到这场夺位之争中来。”
我不禁冷笑:“永,你还想说,德妃受人算计,以及俞竞明攀污小谨之事,与皇后无关?”
他支额叹道:“人人都道德妃是皇后算计的,连俞相也这般认为,才自作主张想给秦家一个下马威。但皇
后的确是得了消息后才派人去查探的,自己都不曾料着会逮个正着。只怕……这回是有人把皇后一起算计了吧
?晚晚,有人想激怒你,好让秦家与皇后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