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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的,嫂嫂。”曦雨停下手中的小兰竹毛笔,活动了一下手臂,似月忙端了一杯茶过来。“好久没写这种蝇头小楷了,怪累的。”
“怎么不要紧?若是整个京都都传开了,你的名节、名声呢?”茉莉白了她一眼。
“呵呵……”曦雨放下茶杯:“这就是我的目的啊……先把凤三姑娘这样的名声打出去,以后再做什么事,岂不方便?而且,往后的那些大宴、小宴,姥姥总不会还带我去吧?一劳永逸,多好的事儿。”说罢,喜滋滋的继续提笔抄家训。的
“想的可真周到。”略带嘲讽的男声在门外响起,丫鬟打起门帘,曦展和涂山瑾走了进来,茉莉迎上去,接过曦展的披风,叫容燕奉茶。
“不是说不到晌午回不来吗?今天怎么这么早?”茉莉问着。
“……路上碰到了尚书令的侄儿范临——就是咱们成亲时领头来闹洞房的那个,不说话先是大笑一番,然后就对三妹妹的‘壮举’赞不绝口。好容易打发他走了,昆仑派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又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直说要见识一下咱们家吃手指头的三姑娘,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天知道他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他今天早晨才刚入京的!”涂山瑾翻了个白眼,在一旁坐下:“打发走这两个人,就够让我们精疲力尽的了。”
“丹朱,给表少爷拿些点心去!”曦宁吩咐了一声,也有些担心地看曦雨。
“……都看着我做什么?”曦雨抄完了一句才抬头,无辜的左看右看。
“——看着你做什么?阿雨,”凤大公子头疼的抚额:“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儿家的自觉?有了这样的名声,你以后怎么嫁人?”
曦雨抽了抽嘴角:“哥哥啊,我今年才十八岁,连二十都不满,你这么早考虑这个问题做什么?再过两年,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而且,现在‘男人’这个物种在我心里只分三类:亲人、小攻、小受。所以您就别瞎操心了。”
涂山瑾和凤曦展一同打了个冷颤,一想起表妹口中那些类似于“小攻”、“小受”的匪夷所思的词语,就觉得浑身冒冷汗。再想起从塞外回来的路上,表妹捧着“电脑”和那些千奇百怪书本所发出的笑声,两人顿时感到无比庆幸——幸好自己被表妹归在“亲人”这一类里。
这样的表妹,估计也没人敢娶吧。涂山瑾想。
……要不到时凭着凤家的财势给表妹招赘?凤曦展想。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啊?凤曦雨看着两位表哥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纠结表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时丹朱捧着一盒点心进来,茉莉接过一看,禁不住先喷笑出来——红珐琅黑漆攒盒里,放的正是满满一盒的“手指头”。涂山瑾和凤曦展叹口气,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无奈的各自拈起一根“手指头”放进嘴里——嗯,还真是甜润酥脆,好吃。
子琮:
见信如晤。
前几日与表妹一起随祖母赴梅花宴,见一武姓公子纠缠太乐署教坊名伶秦娘子,威逼利诱不成,便在席间出言折辱。我与表妹不忿,表妹略施小计,便教那猥琐男出了个大丑。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虽然事后被祖母罚抄家训,但我亦甘之如饴。不过依我看,祖母也并没有真正生气,回府之后还吩咐厨房炸“手指头”来吃,如今此事想必已经传遍京都,“手指头”为何物,子琮应已知晓。表妹之聪敏大胆,我多有不及矣。
梅花宴上见秦娘子唱《夜奔》,声调凄婉,眉目凛然,似梅花一般高洁清丽,不愧为今上所赞之名伶。如此佳人,若生于豪门贵族,为父母掌上明珠,再嫁一知情识趣之良婿,岂不美哉!奈何命运多舛,落于优伶之间,为人所迫。我观秦娘子气质清华,是宁折不弯之人,定不会屈从。梅花宴表妹衣襟上书一句“零落成泥辗做尘,只有香如故”,虽然冷香如故,然而如斯之梅中逸品,怎忍心其零落成泥呢?我非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至此,也不禁黯然。
心有所感,笔触忧虑,不宜与子琮书。就此匆匆搁笔。
愿君身体康泰,心情疏朗。
凤曦宁谨上
渤海郡王折起那金粉描花散冷香的信纸,再望望庭院中傲雪凌霜而绽的一株虬劲老梅,不由一手支颐幽幽叹息。原本不识愁滋味,如今倒学会了替别人忧愁思虑,倒让本王有些嫉妒呢。不过,这“猥琐男”一词是什么意思?倒是颇为新奇,看来,宁儿跟这个“表妹”学了不少东西。
“你主子最近在做什么?”嬴太玄一手撑着下颚,一手逗面前桌上正在啄食葵花子的锦锦。
锦锦黑亮的鸟眼斜看他一眼,不理睬。嬴太玄笑容不变,戴着玉扳指和红宝石戒指的大手盖在盛葵花子的盘子上。锦锦偏了偏脑袋,看实在吃不到,便懒懒叫道:“看书,看书。”
“看的什么书啊?”渤海郡王把手收回来,笑眯眯问。
“小言,小言。”
“小言?那是什么东西?”渤海郡王皱皱眉。
“笨蛋,笨蛋。”锦锦鄙视的看他一眼。
“嗯?”渤海郡王挑起好看的眉毛。
锦锦头歪到一边去,不理他。
“除了那个什么‘小言’呢?”渤海郡王决定不跟一只鸟计较那么多。
“耽美,耽美。”
“这‘耽美’又是什么?”嬴太玄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无知”过,嘴角隐隐抽搐。
锦锦干脆把身子转过去不理他了。
算了,你是堂堂渤海郡王,当今圣上的御弟,不要和一只扁毛畜生一般见识……嬴太玄一边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提笔写回信。他边提笔在印着青松的撒银花纸笺上书写,一边在心内细细思索:凤三小姐,生父宗清元,生母凤君冉,因父亲为孤儿,所以随母姓。宗清元是先帝朝的探花郎,英俊潇洒文采风流;凤君冉是公府千金小姐,貌美如花出身高贵——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宗清元辞官后携妻归隐,一对神仙眷侣从此逍遥自在,二十几年后外孙女回家探望外祖母——真是可以当作典范传播的恩爱夫妻故事。然而,这对夫妻究竟归隐到了哪里?这凤三小姐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自己的手下竟没查出来,只知道凤三姑娘是涂山瑾和凤曦展亲自从塞外迎回。
涂山瑾……嬴太玄想到这个人,再想想国师府,心中有了一点猜测。他又想了一想,在纸笺上加了一句话,交给锦锦带走,扬声唤女官来:“来人,取朝服,本王要进宫请安。”侍女捧上海蓝绣四爪银龙袍,嬴太玄盯着那精绣的花纹——本王不知道,难道陛下还会不知道不成?
此时的凤府内,一对小姐妹正嬉闹着,曦宁从螺钿妆盒中拿出从渤海郡王那里要来的另一支龙菊木簪,给妹妹挽起一个清丽的望月髻。
御书房内的谋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阳殿东侧殿御书房内,渤海郡王俯身行礼。
“不必多礼,陈堰,给渤海郡王看座。”雍德帝放下手中蓝缎封皮加贴红绫条的折子,踱步到一旁的紫檀书架旁,似在找什么东西。
“陛下,可是西边儿有报?”嬴太玄神情肃穆,朝中奏折按例分等,黄缎封皮是军机要务,青绫封皮是常务例事,御史言官用紫绸折子上谏,外藩外族之事上奏则用蓝缎封皮的奏折,而无论哪种奏章,在封面上贴红绫条则是代表十万火急。嬴氏皇朝四方边境皆有外族,东夷西狄南蛮北羌,如今东夷、南蛮、北羌都已俯首称臣,历代皇帝皆对他们怀柔优抚,允许他们与国中通婚通商,如今三境安稳。至于那些强势的藩王,早被削没了。所以如今能让臣子们以蓝缎封皮加贴红绫条上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正在内乱的西狄。的
“是。杜川流上的折子,西狄内乱已有两年,莫牙克维侬虽然已经坐上汗位,掌着大权,但名不正言不顺,手段残暴,不得人心。原本该继承汗位的那一个,现在却不知道在哪里流浪——”陈堰亲自给嬴太玄看座上茶,见皇帝正在书架前找什么东西,便欲上前替主子寻找,被雍德帝挥挥手阻止。
“他们越乱越好,西狄人作战勇猛凶残,几任可汗都穷兵黩武,莫牙克维侬又残暴嗜血。这两年若不是他们争位内乱,边关又有杜川流这样的将才镇守,只怕他们早就攻打虎跃关了。”渤海郡王皱眉,西狄人逐水草而居,牧牛羊为生,因生活艰难,常常如狼群一样劫掠边关郡城。先前太宗皇帝曾想同西狄议和通商,即使不能让西狄臣服,也要让边关安定,但西狄历代可汗顽固不通,皇朝几次向他们传出议和意向,均被拒绝。
“找到了,在这儿,朕昨儿才刚细看过,随手夹到了书里。”雍德帝将手中厚厚的书本打开,从中拿出一叠薄如蝉翼的冰绡,放在大大的紫檀书桌上,一层层打开。“你过来看。”皇帝向渤海郡王招招手。
嬴太玄站起身凑到桌前,只见那极细极薄的冰绡摊开铺了大半张桌子,上面用细线一样的黑墨线条绘制了一幅地形图,关隘险要、山川河流标绘的清清楚楚,画的正是自京都往西狄这一路线沿途的地形,不知道比平日用的要精细清楚了多少倍。虎跃关在图上用朱砂红标出,关内的疆域绘制的倒还罢了,关外西狄的情况又清楚了一层,西狄各部落族群的势力范围也标得清清楚楚。“好精致的图!”渤海郡王不由得开口赞叹。
“这是新近才绘制的,前几天刚呈到朕的手里。”雍德帝重在书桌后的大椅上坐下,轻轻抚过那张图。
“不知是哪个绘制的?好手艺。”嬴太玄赞道。
“你倒是猜一猜。”皇帝抬眼看他,突然打趣了一句。
“陛下又拿臣开心了,您手底下能人众多,谁知道是哪个。”嬴太玄嘴里玩笑着,又去看那张图。
“是你看不顺眼很久的一位仇人。”雍德帝拿过一旁的书本打开,用书本里的略图和眼前这张图对照。
“哦?请陛下明示。”嬴太玄倒是来了兴趣。
“这张图,”皇帝屈起手指敲敲桌面,“是国师前几天呈上来的,说是按西狄最新的兵力分布刚刚绘制完成,随着这图呈上来的,还有绘制之法。”
“凤曦展?……再加上涂山瑾?”渤海郡王一凛,想起得到的暗报:凤三小姐是由凤大公子与国师府大公子一起,从塞外迎回。
皇帝颔首,证实了他的猜测。“先不说这个,谈正事儿。虽然他们自己人打的正激烈,但也要防着他们出其不意。西狄人就像一群狼,狡诈凶猛,他们虽然残暴,但也从不缺乏打仗的智慧,你这阵子既然有空,就替朕多看着点儿。警告杜川流,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西狄以内战来麻痹我们,趁着我们放松的时候再来咬一口,那玩笑可就开大了。”皇帝嘴角微扯,森冷之意浮上。
“遵旨。陛下放心,杜川流驻守虎跃关已有年头,以他的才能与经验,决不会犯这样的错。”嬴太玄正容答应。
“朕知道,不过是要你再给他提个醒。”皇帝点点头,“依你看,他们这场内乱,什么时候会完?”
“陛下,只怕不出两年了。”嬴太玄肯定的说。
“嗯,但不知鹿死谁手……莫牙克维侬兵强马壮,但无民心,又不是正统;阿洛汗珠丹是正统,但兵力不及他哥哥,上一仗又败了,不过他赢在民心,到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陛下,臣得到消息,阿洛汗珠丹兵败之后与部下失散,如今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是生,他活得好好的。”皇帝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