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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歇歇,别把眼睛给弄坏。”个小太监端着盆水进来,正是他当初在山阴大长公主的宫中提拔的小明子。
嬴太玄头,却没放下笔:“放在那里,等本王抄完章再。”
小明子把水盆放下:“已经要子时,灯又么暗,您的身子要紧。
奴才刚烧热水,王爷趁热洗洗吧。”
渤海郡王闻言放下笔:“也好。”
小明子搬来个木凳,把水盆放在上面,把渤海郡王的袖子挽起来,又试试水温。
“多加些热水来。”嬴太玄也伸手试试,低声吩咐。
“是。”小明子答应声,出去提放在廊下的大水壶。
渤海郡王在里面忽然听见“哐当”声,也不出声问,静静地等着。
小明子进来:“奴才忘在把手上衬布,烫下,把水壶落地上。
幸好没洒多少,惊王爷的驾,奴才有罪。”
渤海郡王心中忽然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剑眉间皱起深深的两道褶子,方忍住,摇头:“不打紧。”
小明子上前又在盆里加些水,渤海郡王把冰冷的手放入水盆。
“大殿么大,又没有多少人气,太阴冷。
王爷多浸会儿。”
渤海郡王似没听见,那如豆般大的灯光在他背后闪烁,将他的影子斜斜远远地投到青砖石地上,把他的脸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小明子觉得水有些凉,再看渤海郡王手上的茧子也泡软,就又用布衬着壶柄提起大水壶,往盆里加些水:“王爷的手和奴才娘亲的手样,都有厚茧。”完才醒悟过来,急忙跪下:“奴才该死!”
渤海郡王微微摇头:“里只有两个人,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又没错什么。”着伸手把他拉起来:“再接着往下,本王闷得很。”
小明子偷眼觑他,看他没生气,才大胆接着道:“奴才家穷,父亲早故,娘起早贪黑地种地,手上自然就生出茧子。
王爷手上的茧子,那都是拿笔拉弓磨出来的,是富贵茧呢。”
渤海郡王失笑:“茧子哪有什么富贵不富贵。”
小明子看他笑,心里也宽:“奴才娘还没死的时候,从炉子上提水也不用布衬,手上厚厚的茧子隔着,也不觉得烫。
后来有次,娘好不容易闲下来,把茧子给修薄,提水时觉得烫,怕失手把水壶掉下来烫着奴才,硬是忍着疼放下才喊烫。
奴才自幼被娘护着没做过什么粗活,进宫的时候年纪又小,手上没茧子,方才才忍不住掉水壶,惊主子的驾。”
渤海郡王笑:“娘真疼,娘可从没么待。”
小明子从旁边拿起毛巾捧上:“王妃娘娘是什么身份,哪会做些活儿,提水倒茶,都是们下人才做的事。”
渤海郡王笑笑,又道:“娘虽没么待,但后来遇到个人,出身比娘还尊贵,手像剥好的春葱似的。
有给倒茶,也忘拿布垫上,可也和娘样,硬是忍住,直到把茶壶给放稳才松手。”
小明子把渤海郡王修长的双手裹在毛巾里擦:“那是自然的,烫到王爷,可是大罪过。”
渤海郡王又笑:“可不知道是个王爷。”
半夜里外面打起雷,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响在人们耳边样。
渤海郡王躺在那张木榻上,身上只搭条薄薄的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道雷响过,榻尾小炕桌上那粒烛焰晃晃,墙上幅画中的美人脸在昏黄的光中闪即没……那是他死去母妃的画像。
渤海郡王仰躺在木榻上,外面空里雷声隆隆。
大漠平沙的春雷……此刻也该响起吧?渤海郡王默默地想。
平沙城的春雷总是乘着从大漠吹来的风滚滚而来,痛快爽利地响在地间,边塞地阔高,足够上的神仙在那里奔雷掣电、万里遨游。
几前山阴皇姑来看他,怜惜他刚刚大愈,命人给他送套厚被褥来,被皇帝陛下撞见,当场龙颜大怒,斥责山阴皇姑,并下令不许任何皇族、贵胄来探视。
渤海郡王嘴角扯抹苦笑,圣意难测,血缘再怎么亲近,也先是君臣,然后才是亲人。
也许……就是因为血缘太近,所以才有此劫,先被幽禁,后被夺权。
他坐起身来,擎起那盏小小的灯火,在殿中游荡,将墙上挂的幅幅祖先画像照亮。
或许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要和些祖先的英灵们起在里度过。
春雷轰响,狂风扫尽世间的浊气。
殿门忽然打开,渤海郡王猛地回头,看见个人长袖飘飘,站在殿门口。
“国师——”他惊讶极。
涂山兰走进来,身后跟着抱床厚被褥的小明子:“涂山家既不是皇族,也不是贵胄,不算违旨。”
“老师……”渤海郡王换称呼,有些哽咽迟疑。
涂山兰摆摆手:“放心,面子,陛下还是会给的。”
小明子在榻上铺好被褥就退下去,留下二人在殿中对坐。
师徒相顾无言。
“老师……怎么会来?”渤海郡王问得艰难。
“本也不想来。”涂山兰意有所指:“被罚思过,虽然出去之日遥遥无期,但性命之忧是没有的。
先前做出混账事,本也不想管。”
“那……”
“宁儿求来的。”涂山兰简简单单句,听听外面声音:“是带罪之身,也不便久留,避嫌为好。
再不走,外头的雨可就下大。”着站起身来。
“老师……”渤海郡王张张口,又不知道该什么。
涂山兰打开殿门:“留步。”待跨出那高高的门槛,又回首道:“切记,慎重己身。”
渤海郡王深深拜:“谨遵教诲。”
殿门重新关上,小明子打着伞送涂山兰出去:“老大人,您慢走。”
走出十几步远,涂山兰回首,看见窗户上个孤单的剪影对着盏孤单的灯火。
他叹口气,吩咐小明子:“好好照料王爷,不要有半分差错。”
小明子郑重地头:“奴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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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郡王歪靠在木榻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温暖柔软的被子角,浑浑噩噩到明,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小明子悄悄地进来,把他的鞋子脱掉,拉过被子给他盖好,看见渤海郡王的睡脸平静而又安恬,还微微浮出丝笑容,心里大为安慰。
位王爷初时的试探虽然把他吓得不轻,但提拔的恩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渤海郡王在梦中看见几枝嫩黄的腊梅,在墙头微微摇曳,散出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
外面已是黄昏。
嬴太玄从片甜梦中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便先露出个惬意的笑。
“是在思过,还是在享福呢?”
个温婉中微带着调侃的声音传过来,渤海郡王惊,翻身落地:“给端阳皇姑请安。”
端阳公主也不叫他起来,慢慢踱步到那墙画像前,双手合什拜拜,方:“今来里,是要告诉件事。”
渤海郡王凛,恭敬地:“是,侄儿恭聆。”
端阳公主指指他母妃的画像:“当年,母妃全家的性命捏在父王的手中,所以才嫁给他。”
渤海郡王浑身震,向端阳公主叩下首去,浑身颤抖不止。
“件事,知道的人也就是先皇、荣皇叔和。
先皇驾崩前才告诉今上,死者为大,父王故去,们本想将此事瞒辈子的。”
渤海郡王颤抖得越发厉害。
“荣皇叔是父王的弟弟,今上是晚辈,此事也只有来和才合适。”端阳公主走过来,弯腰伸手搀扶起他:“们本来以为,都么大,对那些陈年老事也早该放宽心,谁知道直哽在心头念念不忘。
是们疏忽。”
渤海郡王抬起只手掩住面孔,摇摇头。
“如今牵涉到当年事的那些人,都已经故去,更不该把自己陷在那里面。
他们的恩恩怨怨,是他们的事,到阴司地府,阎君面前自有分辩结;可还有大好年华,子琮,是个好孩子,把心放开些。”
渤海郡王终于哽咽出声。
“陛下把关在里,是片苦心深意,不要辜负。”端阳公主抬手,抚抚他鬓边散乱的头发。
渤海郡王已不能话,只是哽咽着头。
端阳公主走出几步,和涂山兰样回头,先荫殿里隐隐传来哽咽声,端阳公主心有些酸,却又有些欣喜,那声音中带着满怀的如释重负。
“好好照顾,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本宫就问的罪。”
“是,奴才记得。”小明子急忙躬身答应,把端阳公主送出去。
和幽闭在里的前些日子样,深夜里灯光如豆。
渤海郡王眉目安和,盘膝坐在榻上,手中笔微微蠕动,写细小精致的蝇头小楷:“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家之亲,此三而已矣。
自兹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
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衣则传服,学则连业,游则共方,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
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
娣姒之比兄弟,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
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满殿的寂静平和中,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只手伸过来,轻轻按在纸上:“惟友悌深至,不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前人所言真至理也。”
渤海郡王抬头,来人袭肃穆的黑裳,身材伟岸颀长,凛凛威重严贵之气将满殿的寂静压下去。
“拜见陛下。”渤海郡王深深下拜。
皇帝伸手:“平身。”拿起他刚写好的页,细细端详回,放下道:“子琮,今日朕微服前来,无人知晓。”
渤海郡王微倾,神情严肃。
“朕的亲兄弟,只有安亲王个。
只是他与朕同父不同母,反而疏远。
虽有兄弟之情,但到底隔着些什么。”雍德帝转向嬴太玄:“世人都,皇族先君臣而后骨肉,几代先皇也是如此行事、如此教诲子弟。
但朕想大逆不道回,子琮,可愿与朕外联君臣之义,内托骨肉之亲?”
渤海郡王心旌摇动,张口欲言,却不出什么来,最终重重叩首:“敢不承命?万死不辞。”
嬴太玄回首望去,宗正寺的深处,先荫殿如同个站在时光深处的老人,沉默不语地看着尘世中的所有繁华与衰败。
那里面幽禁过四代十位皇族子弟,本王大概是最幸运的个。
“还看什么看?想再进去住几?”荣亲王拍拍他,玩笑道,又将枚金印还给他,接着发牢骚:“平沙城杂七杂八的事儿怎么那么多?连哪家的小子在街上打架也要报上来。
平时就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嬴太玄但笑不语,想是平沙城也得他被幽禁受罚的消息,既想为他出力又不能公然抗旨,才故意么做的。
荣亲王心里也明白,重重拍他:“还不赶紧走?快把消息传过去,再拖延,怕平沙城连谁家的鸡丢都要上报。”
“王爷。”岳松雷过来,躬身请他上马车。
渤海郡王摇摇头:“不要马车,给本王牵匹马来。”
“陈姑姑特意交待,王爷身子还虚着呢……”
“是王爷还是是王爷?”嬴太玄眼横过去,岳松雷不敢违拗,乖乖地牵“红枣”过来,红枣看见主人,高兴地嘶鸣不已。
渤海郡王跃而上,扬鞭在空中甩,“红枣”箭般地狂奔出去,吓得荣亲王在后面大叫:“别在京城内纵马啊!若撞人,就又得回来!”
“放心!”渤海郡王的声音遥遥传来。
原名“赤电”的红枣是千里挑的良驹,即使在京城的街道上纵情奔驰也没有碰擦到个人。
眼看越来越接近京都的中心,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