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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我乃王恭厂厂督!”几何大骇,“瞪大你们的狗眼!快放开!”
“王恭厂厂督?捉的就是你!”领头的太监挑着公鸭嗓子,“王恭厂厂督上杉几何,矫诏通敌,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即刻缉拿查办,送三司会审!”
“胡说八道!”几何恼怒了,“你们奉的是谁的旨意!我要见皇上!”
“拖走!”这些太监才不和她啰嗦,当头一棒,往早准备好的轿子里一塞,收工了。
几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刑部大堂。堂中央端坐着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传说中的三司会审,竟早为她备下了!
再往旁边一瞧,许显纯竟立在公案右下,见了她,眉眼都是鄙夷。
几何心里咯噔一下,连呼不妙。她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抖了抖袍摆上的浮灰,脑海里却拼命搜及过往,翻江倒海,惶恐万千。
“上杉大人,”刑部尚书杨寰轻咳一声,“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督许显纯大人参你矫诏、欺君、通敌三大罪,你可认罪?”
堂前早有公差抬来一桃木条案,上面摆着供犯人画押的案卷,还有呈堂物证:一个铁盒子。
玄冰宝盒?!几何右眼反射性跳了数下。她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原来许显纯这厮早就设下圈套,诱骗她写下阻止运送雷神进京的文字!如今矫诏和欺君大罪的物证,就是她写在密信之后的回复!
几何大恨,当下怒目相指,“许显纯,是谁指示你?”
“本官一心为国,忠君不贰,看不惯上杉大人您深沐皇恩却胆敢欺君罔上,”许显纯仰着大鼻孔,正眼都不屑瞧她一瞧,“本官乃堂堂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督,还用人指使么?”
“你……”几何心内天翻地覆,谁?谁在背后布局陷害她?魏忠贤?难道这位九千九百岁上次被皇帝训斥后恼羞成怒,近期偃旗息鼓蛰伏起来就是为了趁她不备反咬一口?不至于啊……可若不是他,再会有谁呢?她没有将人得罪到非置她于死地的程度吧……
“尤其是,”许显纯意犹未尽,“今日一早,锦衣卫发现上杉大人竟然私通北狄!我们抓捕了相关人犯,且人犯已招认,于上杉大人私相授受的金人就是金国贝勒,萨哈廉!”
几何像被针扎了一般瞪大了眼。
“带人犯!”杨寰一拍惊堂木。
几何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难道……萨哈廉被抓了?!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阵杀威棍点地,面如死灰的杨裕环被拖了上来。
“此人犯供认,金国贝勒萨哈廉经常出入戴府,为金国购置硫磺等火药。”许显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几何只觉眼前发黑,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杨裕环!她一进诏狱,竟连八百年前的坏事都招认了!
“今晨虽让金贼萨哈廉逃脱,但上杉大人通敌之罪昭然于世,望三司秉公断案,不负陛下重托!”
许显纯的话令几何心下略松,没有抓到萨哈廉就好。眼下以刑部尚书杨寰为首的三司均是魏忠贤忠犬,若是魏忠贤刻意害她,她认不认帐都是一个结果,更何况铁证如山……“本督要见陛下!”她大喊起来,“本督参许显纯污蔑上官!本督有权递状直达圣听!”
“你……”许显纯气急。
“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几何跳脚,“在三司大堂上居然敢直呼本督为‘你’?!”
“我……”
“还敢不自称‘下官’?!许显纯你胆大包天,当三司大人们都是聋子吗?”
三司大堂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肃静!肃静!”杨寰头一时有两个大,他猛拍惊堂木,“将两位大人暂时收监!”
五月初二,几何进了刑部大牢。不过她的待遇尚可,单间不说,里面床被器具,一应俱全。
飞来横祸,身陷囹圄,几何心如猫抓,懊恼不已。许显纯提的三大罪状桩桩件件都能将她送入绝路,戴龙城临行前嘱咐她的话她全当了耳旁风!私自与外界联系、中了圈套还被人抓了把柄!如今杨裕环招出当年私卖硫磺一事,估计戴府上下也不保平安。这怎么办?几何在牢中忧心忡忡,无计可施。
端午节后,五月初六日,外面突然传来了消息。
——赐王恭厂厂督上杉几何御酒一壶,午时上路。
辰时,狱卒陆续送来了丰盛的饭菜酒肴。几何拒不接受,只是冷笑,“圣旨在哪里?本督要见皇上!”
“厂督大人,”为首的那个老狱卒挥手退了他人,嘿嘿低笑着,“您要知道的,敢送您上路,肯定是问过皇上的意思。刑部前日上呈了本月死囚的名单,您的名字,皇上勾决了。”
“不可能!”几何失声惊呼。
“厂督大人,”老狱卒望了望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自从您进来,涂总管可没少给小老儿好处。所以,小老儿就将您当是自己人了。今个斗胆,就让您明明白白上路吧。这皇上勾谁,可能皇上自己都不知道。九千岁一般会在皇上高兴的时候,将当月死囚折子一递……陛下随手一签,这活命死命的位置,就全靠经验了。”
几何呆滞了。
“要我说厂督大人,上面对您可是够照拂了。您在大牢里住了五天,好吃好喝伺候着,皮肉愣是一点伤也没有,您要知道,但凡到这儿来的人,哪有囫囵捱到上路的啊,早就被榨的体无完肤,等着油尽灯枯了!”老狱卒将饭菜布好,点头哈腰向外退去,“厂督大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有两个时辰,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小老儿能办到的,一定帮您办到。”
几何跌坐当场,一声叹息。两个时辰……想那戴龙城远在江南,即便消息再灵通,也来不及赶回相见。燕雀门纵然擅长从大狱捞人,但处斩如此神速,料是神仙也不得法了。她临死前见不到夫君,还想见谁,还能见谁呢……
“我要见涂文辅,涂大人!”
涂文辅快马加鞭,赶来见几何最后一面。
“谁做的?”对于生死,几何心境早已平复,她只剩下这一个疑问,堵的她难受。“九千岁吗?”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九千岁,”涂文辅拧着眉头,“可咱家觉得……不像是九千岁。”
“如何讲?”几何惊异。
“九千岁这人,若是他做的,断不会不认。”涂文辅摇摇头,“咱家总觉得这事儿哪里奇怪,蹊跷。”
“可若不是九千岁,谁有能力让陛下这么快勾决了我?”几何疑惑万千。
“九千岁的招数,不光九千岁会用。让陛下这么快勾决……还可能是御前的人。”涂文辅慢慢想着。
“别忘了,陛下上次为我当众训斥了九千岁。”几何插话。
“正因为如此,”涂文辅蹙眉,“咱家才觉得不会是九千岁。陛下这五日染了风寒,非传召咱家等皆近不得前,所以,陛下现在根本不知你的处境,若是将来,突然听说你被处死了……陛下一定会雷霆大发。届时……迁怒的、最倒霉的会是谁?”
“九千岁!”几何眨眼。
“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是九千岁想让你死。陛下能不这么想么?尤其是九千岁还有前科。”涂文辅缓缓踱着步,“若说上次,九千岁抗旨下令置你死地,完全说的通,且占理。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一旦落入金贼之手,投降变节,对大明那是贻害甚深。但偏偏陛下对你深信不疑,爱如己身,宁可冒风险也不愿伤你分毫……唉,九千岁上次已被陛下当众羞辱了,这次他又没理可占,更不会触你这霉头了。到底是谁在布局呢?许显纯……除了九千岁,谁指使的动他?谁能在御前……对了!”
涂文辅突然眼前一亮,“王体乾!司礼监正印大总管,王体乾!”
“王体乾?”几何愣住了,王体乾为何要置她死地?“若说起来,还是王总管举荐我进宫的,他对我有提携之恩呢,他害我做什么?为什么?”
“若他后面有人呢?若他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心呢?”涂文辅走的越来越急,“对!这事后,谁会在其中渔利呢?谁会取代九千岁呢?就是他!而且,谁也不会想到是他害的你!皇上更不会想到!王体乾一石二鸟,还不伤自身半毫,太……太阴险了!”
几何冷汗直流,满脑子都是王体乾那柔佞深险的面容。可如今,想什么都没有用了。能做个明白鬼,也是种福气。她望着沙漏,苦笑着叹了口气。她还有一桩难示于人前的心事未了。“涂总管……能请人来为我超度吗?”
“当然可以。”涂文辅答应得斩钉截铁,“你想要京城哪里的高僧?咱家就给你找去!”
“我要……我信欧逻巴的圣教。”几何淡淡笑开了,“我有专用的传教士,叫熊三拨,就住顺承门旁的秘色轩。”
还未到巳时,熊三拨就被“请”来了刑部大牢。涂文辅洒泪于佳人挥别,将时间完全留给了超度高人。几何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对着熊三拨无声地笑开,“还有两个时辰,我就要死了。熊教士,您现在,可以说实情了吧?”
熊三拨环顾四周,感慨一声。缓缓坐□来。
“你娘……”他眉目哀伤,“去世了。”
几何闻言心下一沉,却不知怎么,还有种预料之中的释然。“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娘不让吗?”
熊三拨垂首摇头,言语羞愧,“不是,是……”
“有人不让你说?”几何笑了。“有人威胁你?不会的,你们出家人是不怕威胁的。是有人跟你许诺了什么吧?”
“很抱歉,都是我的错。”熊三拨双手护头,“我忏悔……但我也是为了圣教,那条件太诱人了,我做梦都想着能让大明的宰相,甚至皇帝陛下信教。”
“谁?”几何心平气和,“能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吗?”
☆、天神之怒
“我只知道……是个王爷。”熊三拨喃喃;“很年轻;眼神都放着光芒……”
“哦;”几何瞬时明白了;信王。是信王不让熊三拨告诉她母亲已死!为什么;难道信王怕她伤心吗?“熊教士;讲讲我娘吧;她是怎么去世的?她临终前,说过什么没有?”如今时间紧迫;还是多知道点东西吧。
熊三拨叹息数声,将实情娓娓道来。
他与几何娘辗转到了大同。雷石;就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他为了研究更接近魔鬼的东西;几何娘则是要完成与几何爹的科研竞赛。起初几年,大家相安无事。可打天启三年开始,几何娘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浮肿了。他们在大同寻访名医,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长期近距离接触雷石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浮肿、死亡了……
几何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提前写了一年的书信,不让几何爹再接触雷石。她去世后,熊三拨替她按时将信笺发出。后来,还是露馅了。因为几何爹的来信总会问一些什么,但熊三拨无法替九泉下的几何娘回答。最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几何爹的信,信竟是写给他,熊三拨教士的……
“我爹说什么?”几何惊愕万分。
“你爹说,他发现雷石……确实能令人浮肿而亡。他已经无药可救了,想你娘她可能也身受其苦,早不在人世了,谢谢我一直给他寄送着希望……他们夫妻,这就团聚了。”熊三拨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