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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没把小朱子的古怪告诉启云,或许是我多心了。
40。皇帝家事
快过年了,内务府指派的任务愈多,宫娥太监明显忙碌起来。
不过都不关我的事,我是只需在皇帝身边端茶递水,整理奏章的清闲宫女。
连籍都没有入册,哪一天平白消失,没有人会追究。
残雪被扫到树下,堆起座座小山包。有时看着这些雪堆发呆,会莫名想念同雪花一样漠视自己生命罹苦的他。伴满目山光水色,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且行且远,脱离污浊尘界,飘到世外去了。
离开他半年了吧。掰指头数日子,指间透过点点记忆碎片,原来有这么多。慢慢拈起来品味个够,如数家珍。
这还是发生那件事后第一次值夜班。
“迟歌,还磨蹭着想什么?快端夜宵进去吧。”小朱子笑眯眯出现在我身后。
我端着托盘徘徊在长廊已久,不敢进去。
小朱子打个哈哈,说了一句让我安心的话,“快进去伺候皇上用了,呆会儿陆爷和白大人还要来商量事情,耽误时间就不好了。”
“他们呆会儿要来觐见皇上?那我就放心了。”
我貌似不着边嘀咕了一句。
玄关的墙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粒粒生辉,金黄织锦绣着九龙戏珠,龙凤飞天等祥瑞图案,莫不显示了皇家宏大气派。
影子常常倒在轻纱粉幔上,层层叠叠,朦朦胧胧。脚步声敲打在空旷殿堂中,空洞安静。
意外地看到长孙熙文没有埋头堆成小山的奏折中,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剑眉轻蹙,似在思考什么难题。英俊脸上写满了疲乏,在烛火下,犹透着浓浓的自傲不羁。
远远站定,我犹豫着期期艾艾开口,“皇上,请用点燕窝羹,暖暖身子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张开,刹那光华四溢,却冷冽如冰。
“过来。”
慵懒却威严的语调。
我不由自主上前两步,硬生生停下。又觉不妥,只得慢吞吞挪到龙案边,将茶碗摆到皇帝面前,掀开盖子,调好羹匙。
“皇上轻慢用。”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屈膝欲后退守在角落里。
皇帝脸色不动,举袖一拂,一股巧劲迎面扑来,恰使我膝盖一软,跌坐在他身后的方榻上。
“你……”
我心慌意乱抓起旁边一只花瓶,打算砸过去。
皇帝已转面过来,斜眼微嘲,“朕今晚没打算动你,不必装成这个样。”
抓紧花瓶,我一点也不敢放松,“你这是干什么?”'网罗电子书:。WRbook。'
长孙熙文眼眸一沉,重新靠回龙椅背对我,毋庸置疑地命令,“陪朕坐一会儿。”
我气结,一摔花瓶冷冷道,“皇上,有这样捉弄人的吗?请尊重一下别人的感受!”
“从来没有人敢要求朕尊重他的意思。你最好别乱动。”
皇帝语气平淡,忽消了一些气焰。
“唱一首小曲儿,好吗?像那天晚上的。”
听到他居然史无前例用商量的口气,我的火气消散了些,“请恕奴婢唱不出来,没有心情没有气氛,矫作亦枉然。”
“是啊,枉然,很多东西流逝后,再也找不回来……”他轻轻说。
我警觉疑惑起来,他怎么了?
抬头看去,颀长身躯斜躺在宽大龙椅中。齐整缎发披在墨蓝色裘衣上,黑亮光泽,幽然似深溪瀑流。暗沉色调在淡黄烛光中陡生几分寂寂之意,孤独廖惆。
蓦地触动心思绵密处。
我扁扁嘴,抬杠。
“美好的回忆也不错啊。我娘后半生悲苦。每当觉苦得熬不下去,就跟我唠叨她跟父亲年轻时的事情,好像父亲仍不离不弃,同甘共苦一样,心里踏实很多。”
皇帝换了个姿势躺的更舒服些。竟然自顾自说起来。声音低沉醇厚。
“小时候,那么多皇弟皇妹,七弟与朕最投缘。七弟擅长诗词歌赋和骑射功夫。朕工于辩论推理和拳腿功夫。下了课,两人就相约切磋,天黑了也不肯回宫用晚膳。往往母后和曹太妃打发人来抓我们回去,才依依不舍挥手期待明天。”
我点点头,很是羡慕。
“你们天家子女条件就是优越,个个多才多艺,样样精通。哪像我,弹个琴都乱七八糟,书法马马虎虎,画画就甭提了,下棋倒是还可以。”
“你也知道自己琴弹得乱七八糟?不是朕说你,莫迟歌,你琴技是懒惰造成的。本身对乐律的敏感和指法天赋得天独厚,却疏怠练习,一首曲子弹错好几个徽调,真够笨的!”
皇帝毫不留情面地嗤笑嘲讽。
我拉下脸,憋着气不知道反驳什么好。
“你以为皇子公主们天生就样样精通吗?朕四岁起,每天寅时就到无逸斋,开始复习头一天的功课。卯时老师来到课堂,让皇子背书,一字不得错。辰时,上课已经两个时辰,父皇下了朝就来到了无逸斋,亲自监督皇子们。巳时写字,每一个字要写100遍,来练习书法。底下就到了午时午饭的时候。吃完饭之后不休息,继续前头功课。未时,一个是练习武艺,一个是练习骑射。申时,父皇又到了无逸斋再次检查功课。酉时,父皇检查骑射。然后才得以休息。天天如此,叫做无间寒暑……”
他不嫌累地絮叨一些琐碎的东西。
我不以为然撇撇嘴。你还没见识过我高考时多拼命用功呢。保证不比你差多少!不过,自四岁起就艰苦训练倒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兄弟姐妹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朕和七弟,从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到互相猜疑,忌惮彼此,甚至使尽各种方法暗杀对方。通往皇位的路上,对手越少越好。于是一个接一个皇弟暴病死亡。短短五年内举行了十一次皇子大葬。你试过睡觉都担心有人暗杀吗……”
长孙熙文,十一个!有多少个是你的杰作?
我无声冷笑,却又感到无比凄凉。
乾清殿的地火烧的很旺,烘得身上燥热燥热的,脸颊烫得尤为厉害,呼出的气都是暖的,感觉喘不过气的窒闷。
“朕十六岁开始懂得隐藏实力,韬光养晦,在皇宫中隐忍生存,步步为营。可是无论是朕年少时的锋芒毕露,抑或长大后恪守本分,父皇都不曾青睐,苛责有加,斥骂辱打,母后贵为一国皇后,也往往因我受斥责,连续几个月不得临幸,连曹太妃都不如。”
我有点惊愕,洛宇的父皇母妃也有着类似的故事……
龙椅上的长孙熙文静静坐着,刹那间似乎淡泊宁静。鼻梁上是冷峻深邃的双眼,冰凌深处蕴藏模糊的烟雾,是自己才清楚的情障。墨蓝色裘袍镶滚金丝龙纹,精致而高贵。领口绣两只张牙舞爪白金龙,眼如铜铃,舌如恶焰,贴在白皙脖颈上,衬着绝美倜傥脸庞。
除了气息和硬朗的线条,一切都与宇那么相似。
“莫迟歌,你到底有没有听朕说话?”
语调带一丝恼怒。
糟了,观赏美男走神了。他刚才说什么?好像说我那夜弹唱的曲子与他母后弹过的很像,很寂寥很痛心什么的。
我红着脸支吾,“皇上刚才说……奴婢唱的歌……”
长孙熙文转脸,似怒非怒盯着我,似乎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天灵灵,地灵灵,救兵恰逢其时降临了,小朱子清爽笑脸伴温和语音出现在乾清殿。
“皇上,白大人和陆爷来了,正候在外面呢。”
“宣!”
41。深夜逃跑
我连忙站起来理理衣裙,刚退到角落,白林和陆爷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便无声无息飘了进来。
看到我孤身一人在殿内陪着长孙熙文,两人均微愣。转眼又面无表情,没看见我的窘迫一般,若无其事向皇帝请安。
我站在高阶上尴尬极了,进退不是。皇帝深夜召两位心腹觐见,肯定有机密要事商量。我留下来旁听,岂不招杀身之祸吗?
可皇帝半点没有遣走我的意思,简直好像完全忘记还有一个危险宫婢在他身后,能够将他们的密谈一字不漏听进去。
无奈守候在旁,缄口紧声,如针芒在背。
他们商量得非常起劲,我却越听越心惊,几乎没有力气站稳。
白林原来是一个什么“半龙堂”堂主,专司暗杀行动和谍报通传,为皇帝服务。陆爷制成了一张非常精巧逼真的人皮面具,戴上它后白林立时化身为“洛阳王”,几乎以假乱真。
半龙堂里有一个叫青龙的人,身材与洛阳王相近。在残酷训练三年年后,已经能将洛阳王动作,姿态,神情语气学个九成,甚至他平时对哪些人持什么态度,也摸个一清二楚。只要青龙带上人皮面具,活脱脱一个“洛阳王”,真假莫辨。
长孙熙文计划已久,派青龙假扮洛阳王去西北驻军军营,安抚军心,窃得帅印,并劝服众将士归安当今天子。
上演一场“洛阳王上缴帅印,释兵权以表忠心”。
我倒抽几口凉气。
如此一来,真正的洛阳王恐要遭终生禁闭,永无见天日的年月了。又或者,皇帝干脆一点,把他杀了……
我终于明白长孙熙文今天为什么突然缅怀起过去了。
我犹豫不决中,忽然想起相国大人在我手臂上留的四个字。
随心。随缘。
“皇上,奴婢想先行退下……去解手……”
我垂首屏气,故作羞赧不好意思。手心里攥满汗水。
长孙熙文十分不高兴被打断思路,阴阴盯我一眼,“下去吧。”
屈膝谢礼,装作不慌不急缓步离开,心头狂跳不已,冷汗湿透内衣。
我走到哪里都有十几个皇帝的暗哨潜伏监视,唯一除了在乾清殿陪伴皇帝的时候。那么,想要逃离监视,只有在乾清殿神不知鬼不觉溜走,才能摆脱他们。
回到值班房,借口身上冷,向一个小太监借了蓝色外袍和帽子,裹上跑到茅房。
我胡乱打开繁琐的发髻,套进帽子里,穿上太监外袍严严实实掩住素白裙子,开始攀爬墙壁。
幸亏茅房脏是脏了点,墙却不高,踩着木架蹭蹭翻墙而过,我摔倒在雪地中,没有受伤。
我迅速跑到一个阴影角落里,心慌慌掏出一小撮药粉撒到地上。
“小紫,出来,离我十丈……不,五丈远就行。”
“嚓……嚓……”
几声锯齿声音后,圆球似的黑乎乎影子出现在雪地上,依稀看见曲折粗大的足,庞大的身躯。
我吞吞口水,往墙里缩了缩,颤抖着声音小声道:“小紫……你就呆那儿……千万别过来。我……我害怕……”
过了一会儿小紫果然老老实实伏在原地,没有靠近。
我壮着胆子,贴墙跟挪出一步,指指不远处提着灯笼正向这边走近的打更太监,小声对小紫说:“那个人,看到没有,你去弄晕他。”
也不知道小紫究竟听明白没有,只见它扬了扬铁钳似的一对前足,悄无声地遁入地底。
打更太监越走越近,手里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一点灯火在黑夜里显得特别阴森渺小。
我清楚地看到一团模糊影子自打更太监身后破土而出,无声无息爬到他脚边。
打更太监大约觉察到有什么在拉扯他的衣摆,低头扫一眼不太真切,便弯腰俯身凑近灯笼,用灯光去照小紫。这样一来,他的鼻尖离小紫不到半米的距离。
老兄,对不起了。我默默祈祷。
一只皮球大的超级蜘蛛精三更半夜爬上衣服,换作我,肯定当场吓死。
果然幽幽灯笼火光照出可怜太监的脸色,倏忽变成死绿,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嘴里便被白沫塞满,“咚”一头栽在雪地中。
我实在心虚的够呛,远远超小紫摆手,“够了,你回去告诉启云到昆阳宫找我,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