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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的中年男子依言停下,又听见车内的男子问道:“前面那里,可是天音楼?”
马车前方,一栋朱瓦白墙的三层建筑鹤立鸡群般地立在稹南街上。那楼前高高悬了两排大红灯笼,侧面的立匾上,隐约可以辨出“天音楼”这三个字。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笑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也知道帝京的天音楼。”
眼下礼部试各路举子进京,不少帝京的车夫纷纷凑了钱,就近做起帝京附近各州县到帝京的租车买卖来。这车内的年轻男子就是到了曹州后,租了这车夫的马车进帝京的。
车内的男子一声闷笑,“天朝户部下面最大的教坊,谁能不知道?”
中年男子略有拘谨地道:“公子明白就好,这天音楼可不是随便谁想去便能去的地方。能去那儿寻乐子的,可都是朝堂公卿、王公子弟之类的人物。”他憨憨一笑,又道:“若公子此次科举能够高中,那便也去得了。”
车内男子不语,半晌才道:“走吧。”
中年男子转身,轻一扬鞭,马儿甩蹄,车子又缓缓朝帝京城南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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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一栋宏伟大气的三层楼前停下。
天气虽寒,但驾车的中年男子还是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公子,悦仙楼到了。”
男子下车,抖了抖身上深灰色的对襟宽袖布袍,抬眼看了看那楼上悬着的宽匾,然后唇角一弯,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串吊钱,递给那车夫。
中年男子接过钱,笑道:“公子来住悦仙楼,定是为了给自己添点儿福气吧?”
男子看着他笑笑,也不多言,自己从车上取下一个不大的包袱,向那车夫道了别,便径自进了悦仙楼。
悦仙楼始建于本朝太祖登基后,到现如今近百年的时间,从最初的一个小小客栈,一步步发展为雄霸帝京的第一酒楼。
太祖朝明僖十六年科举进士科的一甲第一名邝孟元,是天朝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解元、省元及状元的“三元”。他当年进京赴考时,所住之处正是悦仙楼。自那之后,悦仙楼在士子举人的心目中便成了科举的万福祥瑞之地。而悦仙楼说来也真是福气,除了太宗朝建隆二十七年的那次进士科之外,其余的进士科状元全都出自悦仙楼。
每三年一次的春试,各地举人来到帝京后都会争先来抢住悦仙楼的客房,致使悦仙楼客房的价格在春试期间一路攀升,饶是如此,也有大批多金才子挤破了脑袋也要在悦仙楼占有一席之位。
男子一进大堂,马上就有跑堂的上前,眼睛飞快地将他扫了一遍,满脸堆着笑问道:“这位公子定是来帝京赴考的吧?小的这就去给您收拾一间上房。”
男子拦住要上楼的跑堂,道:“我不要上房,给我一间你们这儿最便宜的就行。”
悦仙楼的掌柜张自享正在柜前与账房合账,听见这男子与跑堂的话,不由抬眼看了看,见这男子甚是年轻,一脸清冽的神情,站在那里身形笔挺,气度不凡。
张自享心中一叹,他这悦仙楼内住进了这么多举子,虽说风姿各异,但似眼前这位布袍男子这样清冷傲气的,却还没有第二个。
跑堂的听了男子的话,脸上笑容略淡,但嘴里还是应着,替男子拿了包袱,道:“公子还没有吃饭吧,不如先上二楼吃了饭,再回房歇息。”
男子略想了想,笑着点头,道:“也好。”
正欲上楼时,却听楼上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洒下来,跑堂的一脸尴尬的神色,对男子解释道:“这在悦仙楼里是常有的事儿,公子以后就会慢慢习惯了。”
男子挑眉,更加不解,不由撩袍快步上楼。
二楼上面甚是宽阔,大大小小的桌子摆了几十张,又有一面墙临街,墙上装着大面窗户,从上面看下去,街景甚好。散座旁边,又有几间雅座用屏风隔了起来。
因窗口的位子都被人坐了,男子便捡了屏风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随便叫了两样素菜,将跑堂的打发走了。
中间的一张四人桌边,站着两位年轻公子,脸上均带着不满之色。男子见了,微微一笑,心里明白,那先前的吵嚷之声定是这二人发出的。
正想着,又听见这二人互不相让地开口说话。
“……那么,王兄的意思,是觉得太宗朝葛执政废进士科中的诗赋、帖经、墨义之举是不当的了?这些虚才对于国家政事可有任何帮助?小弟不才,还请赐教了。”
“莫非潘兄觉得现下进士科只凭经义、论、策取士就是得当的?一个连诗赋都做不好的读书人,还能称得上是有才之人么!”
“喔,怕是因为王兄您只会吟诗做赋,无法策论天下时事吧!”
“潘兄,你!没想到自誉满腹经纶之人也会做这血口喷人之事,可见先前的州试取了多少滥竽充数之人!”
………………
男子听在耳里,眉头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只青花瓷瓶飞过来,砸在他眼前的那扇屏风上,又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众人都没有看清到底是两人中的谁动了手,还没反应过来时,张自享早已从楼下气喘吁吁地奔了上来。
先是看见了地上那堆碎瓷片,张自享的脸刹那间变成了酱色,气得话都说不上来。然后他看见那扇被砸偏了的屏风,不由慌张上前,拉住歪了的雕缕屏风,探头问道:“安姑娘,你在里边没事儿吧?”
卷一 小艳疏香最娇软
第三章 盛名
听了张自享这话,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已经滑开了的屏风后面望去,这才发现屏风后面的雅间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边还有个小丫头。
瞬间变得异常安静。之前争吵的王潘二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女子,嘴唇微开,连话都忘了说。
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众人陡然回过神,顺着声音看过来,见说话之人是坐在屏风桌边的那名男子。
男子目光淡淡地扫了眼众人,又接着道:“但若都是这副样子,将来还想如何做朝堂肱股、家国柱石!”
这几句话讽味甚浓,令王潘二人脸色骤然生变。其中一人直直地冲男子走来,正欲发作,突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道:“这祖传的青花瓷就这么碎了,张掌柜可得多心疼啊。”
屏风后的年轻女子起身,慢慢走了出来。张自享见了,面色稍霁,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碎都碎了,也没有办法了。幸而没伤到安姑娘,不然天音楼上下可得把我恨死了。”
安可洛抿唇笑笑,竟弯腰拾起一片碎瓷,拿至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东西若是没有碎,拿到外面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张自享不解她此言何意,讷讷不作声。
安可洛笑着将目光移向先前争吵的那两人,道:“二位公子可知这天朝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二位应是家世过人,连发起火来都如此挥霍。不知去年大旱灾民四处流浪时,二位有没有伸出过援手?”
王潘二人顿时面露讪色,不再开口。
安可洛原是想让梳云尝尝悦仙楼颇负盛名的桂花糕,所以早早带了梳云来,在这些举子们还都没有从房中出来吃午饭时,便进了雅间坐着了。谁知后来这些人在外面越来越吵,竟还动起手来,扰了她和梳云的清净。
本是不欲理会,但听了外面那语气清冷的男子所言之后,安可洛心有所感,才忍不住也出言讥讽,当真是想给这几位鼻子翘到天上去了的公子好好泼上一盆冷水。
略喘了口气,她向一旁坐着的那男人瞥去,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有这样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头刚偏过去,目光便对上一双细长、却又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目光微移,又看见那双眸子上面两道斜插入鬓的剑眉,和下面那张抿紧了的薄唇。
安可洛心里一叹,这男子的长相,竟和那清冽的语气如此相配,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她这一看,惹得那名男子也向她看过来,盯住不放。这赤裸裸的目光,顿时叫她红了脸,忙错开了眼。
张自享在一旁看见了,笑嘻嘻上前,问那男子道:“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目光一抬,依然淡淡地道:“在下秦须,草字子迟。”
此言一出,方才一直瞧热闹的众人全都惊了,那名王姓公子快步上前,急急道:“这位兄台可是两浙解元秦须秦子迟?”
秦须斜睨一眼,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王姓公子也不怪他无礼,转而笑道:“原来是秦兄。秦兄的才名两浙一路可谓无人不知,今日一见,果然言之不虚。”
跑堂的托了秦须要的菜一路小跑上楼,将菜在秦须桌上摆了,笑道:“公子,你要的菜来了。”
张自享在一旁看了眼,对跑堂的道:“去给秦公子再加一盘葱泼兔和剁椒牛肉来。”
秦须面色一怔,转瞬又明白了张自享的意思,微微笑道:“张掌柜,秦某是南方人,吃不惯辣的。”
张自享笑笑,挥了手让跑堂下去,又对秦须道:“悦仙楼什么样的菜色都有,秦公子想吃什么,可以告诉下面的人。”
安可洛在一旁抿唇笑着,心知张自享这是起了揽慕之意。秦须眼下虽然贫寒,但他日一旦高中,便又可以是悦仙楼的一座靠山。
她叫过梳云,对张自享道:“今日真是叨扰张掌柜了,还想带丫头去逛逛别处,就先走了。”
张自享搓着双掌,笑眯眯道:“安姑娘真是太客气了,今日是我这里招待不周,下回有机会一定补偿你。”
安可洛看着他,嫣然一笑,道:“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就是麻烦张掌柜了。”
张自享哈哈笑着,唤过跑堂的,吩咐让他将马车替安可洛备好。
秦须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可洛慢慢下了楼,走出悦仙楼外,直到眼里没了她,才转过头,就听见有人问道:“张掌柜,刚才那位莫非是天音楼的安可洛安姑娘?”
张自享面上稍显吃惊,道:“这位小爷也知道安姑娘?”
张自享的话音刚落,旁边马上有人接道:“张掌柜,您是在帝京里待的时间久了。殊不知最近这两年里,天音楼安姑娘的名声早已传出帝京了。像我们这些住在离帝京稍近一些州县的,更是能经常听到安姑娘的轶闻啊。”
“哦?”张自享来了兴致,顺手拖过身边的一把黑漆木椅,挨了他们的桌边坐下。
说话的男人略显兴奋,接着道:“别的都先隔着不提,光说去年那次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外地流民不顾阻拦涌入帝京,正逢朝庭对西北用兵,国库空虚,圣上下旨,命帝京各商贾集资募粮,建粥棚,待大旱过去即免诸商贾二年课税,谁料那些商贾们只是一昧拖延,倒是天音楼出人意料,出资建了第一个赈灾粥棚,令那些家大业大的商贾们着实下不了台,只得奉旨募粮。事后才传出,天音楼的楚沐怜之所以同意那么做,实是听了安姑娘的建议。”
张自享点头笑道:“这位小爷倒是知道得清楚。但还有外人不知的,便是在天音楼募粮之后,安姑娘还曾亲自一家家拜访各大商贾,劝诸位当家弃一己之私利,行事应以天下万民为重。诸位想想,谁能抵得住安姑娘的说辞呢?各大商贾必是立即集资募粮了。”
又有人急急道:“听说安姑娘才华横溢,尤善诗赋,天音楼里众姑娘们平日里登台所唱词曲,大多出自她手,不知此事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