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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云拧了帕子过来,安可洛擦了擦手,舒服地喘了口气。
她头一偏,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个黑色锦盒。
梳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忙开口道:“姑娘,今天悦仙楼的张掌柜差人送东西来给你,我就给你放房里了。”说完忙走去把那锦盒拿来,递给她。
她接过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盒桂花糕。
梳云在一旁看了,笑嘻嘻地开口道:“张掌柜人真好,知道姑娘爱吃桂花糕,还特地差人送一整盒来。”
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手摸了摸锦盒的盖子的内层,在边上用指甲一挑,上面绒布就开了,手指伸进去,从里面捏出一张信笺来。
“这……”梳云在旁边看着,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她笑笑,道:“张掌柜可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给我送过东西。”一边说着,一边展开那张信笺:
双蝶绣罗裙,悦仙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黄昏,来时衣上云。
她的手指压平最右边的纸皱,看到最后的落款。
虽说是在意料之中,可看到“子迟顿首”时,她还是愣了一下。
脑中浮现出那日那张清冽的脸,那高傲的语气,还有那双细长的眸子……
谁曾想便是这样的人,也做得出这么孟浪的事……
她低了头,把信笺折好,走到桌案前,把它收在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梳云在一旁见她不发一言又面无表情,纵使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张嘴发问,只是道:“姑娘一天在外累了吧,我去准备热水好让姑娘沐浴。”
她点点头,梳云马上出去准备。不多时,梳云便在木质浴盆里注满了温度适中的水,掺进去一点黄酒,又撒上大把的天竺葵花瓣。
安可洛由着梳云替她宽衣,脑中不由自主又想起那双黑眸那个男人。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
“姑娘,你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怎么没了?”梳云这一句话蓦地将她惊醒。
安可洛稍一迟疑,马上抬手摸上锁骨,果然空无一物。
卷一 小艳疏香最娇软
第六章 梦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
心里反复想着她的玉,这块她从小就戴在身上的玉,这块据说是她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就这么丢了。
含着泪,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脑子里却恍恍惚惚地做起乱七八糟的梦……
**
小的时候,她经常央楚娘替她梳了头,换上漂亮的小锦裙,让天音楼别的姐姐携了她一道上街。
稹南街上每家店铺她都跟着去过。最开始的时候,店里的人总会叹道:“这是哪家的女娃儿,生得这么标致!”
带她去的姐姐们总会掩她在身后,再压低了声音道:“她就是楚姐姐带回来……”还未及说完,问话人的脸上往往就会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听到这些,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家连她的名字都不问就知道她是谁了呢?
有一次出门,她看见路边老大爷在卖糖葫芦,一颗颗糖葫芦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她自己站在那里,一下子看得呆了,等她回过神来,带她出来的姐姐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小小的她一下子慌了神,两条小腿快快地跑着,穿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还是找不到那个姐姐。她噙着一颗小眼泪,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街上的石板路上。
“喂,”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哭什么?”
她回过头,是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小男孩,都穿着上好布料的锦袍。她只认得出为首的一个,在天音楼对面的绸布庄里经常能看见他跑来跑去的,听姐姐们说起过,是绸布庄的大公子。
“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泪眼汪汪道。
有人开口说:“这个小姑娘长得还怪可人疼的。”马上就引起一阵哄笑。
又有人问道:“你住在什么地方,自己还记得么?”
“我住在天音楼……”她怯怯地答道。
几个小男孩都是一愣,天音楼?这个小姑娘,住在天音楼?
绸布庄的大公子嘿嘿一笑,对其他几个男孩说:“原来是她,我听我爹爹在家提起过的。她是被人捡回天音楼的,没爹没娘的野种。我爹爹说了,别瞧她现在一副可人怜的模样,将来还不是和那些天音楼的女人一样,要做卖唱卖笑的生意!”说完还略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听了这话,她的一张小脸僵在那里,连哭也忘记了。野种?她竟然是楚娘捡回去的……楚娘说什么,她爹娘是因为要出远门做生意才把她寄在天音楼托人照顾,这些话原来都是骗她的……
其他男孩听了这话,都开始纷纷嘲笑她,直到带她出来的姐姐气喘吁吁地赶来,将那些男孩子全都骂走。
“洛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找啊,万一你没了,我回去要怎么向楚姐姐交待呢!”那个姐姐焦急道。
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里面全都是刚才那些男孩子们的话,连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天音楼的都不知道。
她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楚娘一边帮她轻轻擦,一边柔声问道:“洛儿,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楚娘好不好?”
那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楚娘的脖子,呜咽道:“他们,他们说,我是野种……是别人不要了,你才捡回来的……”
楚娘怔了一下,拉起她的小手,按在她颈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上,道:“洛儿不是野种。你看这块美玉,就是你爹爹和娘亲留给你的,他们是有难言的苦衷,才不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但他们一定很爱洛儿的,不管他们现在在何处,心里一定都会记挂着洛儿。”
她抽动着小小的鼻翳,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楚娘,小声道:“楚娘,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了?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楚娘温柔地笑,手指抚过她的小脑袋,道:“放心,楚娘不会不要洛儿的。洛儿人这么聪明,长得又这么美,谁会舍得不要你呢?等洛儿再长大一点,楚娘会请最好的西席先生来教洛儿读书,会给洛儿做最美的衣裳,让洛儿成为帝京城里人人都羡慕的姑娘。”
楚娘的话让她停止了抽泣,小嘴轻轻勾了起来,小手也紧紧抱着楚娘不放,喃喃道:“楚娘,你对洛儿真好。”
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姑娘在外面轻声说:“楚姐姐,太府寺卿王大人来了……”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楚娘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男子看看楚娘身旁的她,略一迟疑,开口道:“刚下朝,回府换了衣服就过来了。想问问你,前几天我同你说的事情,可是考虑好了?”
楚娘的脸浮上两团红晕,道:“那事……我不是早就允了你么,只是府上夫人可是愿意?”
男子脸上的线条稍稍化开来,轻声道:“你放心,过门之后没人敢欺负你。”
楚娘点点头,拉过身边的她,道:“那我先前和你提过的……”
男子看看她,脸色又凝重起来,良久才开口道:“沐怜,你非得为难我么?我府上的那几位,怎么可能容你带她一道过门……”
楚娘望着他,慢慢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抛下她的。”
男子皱皱眉,嘴唇嗡动着,过了良久,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想一辈子留在这天音楼里了。”说完深深地望了楚娘一眼,转身推门而出。
小小的她看着楚娘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忙用小手去搀,急急地问:“楚娘,楚娘你怎么了?”
**
半梦半醒间,安可洛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很柔很温暖,一种久违了的安心的感觉萦绕周身。
她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前是一个容貌幻丽的中年女子。“楚娘……”她轻轻叫出声。
楚沐怜温柔地笑笑,从袖口里抽出丝帕,轻轻地替她擦拭眼角上的泪痕,道:“洛儿又做噩梦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眼角湿湿的,好似梦中是哭了的,但还是笑笑,道:“只是梦到了些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楚沐怜笑道:“还惦记着那些事情做什么。”
她也朝楚沐怜笑笑,却突然想到那丢了的玉,手探上领口,心里一阵难过。
楚沐怜看她这模样,道:“我听梳云说了。你不用急,我已经差人去相府,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在延殿附近找找看,说不定就找到了。”
安可洛点点头,道:“怪洛儿粗心。本来衾衾都已提醒了我,要我换根丝线,但我偏偏就忘了。可也没想到那玉都戴了十六年了,竟会在昨夜丢了……”
楚沐怜笑笑,“不要太难过。东西虽说丢了,可总会有找回来的一天的。今日城东一家新开的戏班子排戏,陪我一道去听听可好?”
她点点头,道:“我这就起床收拾了,一会儿便下楼陪楚娘。”
楚沐怜又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发,才叫门外的梳云进来服侍安可洛穿衣洗漱,自己先下了楼去。
刚梳洗完毕,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好似有男人在大声喧哗,还有桌椅碰撞的声音。
天音楼是隶属于天朝户部的教坊,平日里谁有胆子敢在这里挑衅滋事?最多也不过是有人喝多了发点酒疯罢了。更何况天音楼在白天一向是闭门休业的,此时怎么会有人来闹事?
安可洛急急忙忙站起来,打开门,走到外面楼梯廊道上向下望——几张桌椅被推翻在地,楚沐怜站在厅中,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一群身高健壮的男人,身着天朝武将平日里常穿的玄色绢布甲,趾高气扬站在大厅中,其中一人正在大声嚷嚷着:“什么晚上再来!爷爷们下午就要回营了,哪里有时间晚上再来!老子和手下这帮兄弟们就是要你们最好的姑娘现在来唱曲儿!”
卷一 小艳疏香最娇软
第七章 将军
楚沐怜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竟到天音楼撒野来了。我再说一遍,我们天音楼自有规矩,上午众姑娘们不登台,不献唱。诸位如果想要听曲儿,还请晚上再来。”
“***,这个娘儿们怎么这么啰嗦!”
“好不容易能在帝京踏实两天,怎么连听个曲儿的兴致都要被人搅了!”
…………
男人们纷纷开始叫嚷起来,有的还不耐烦地拽拽身边的桌子,像是不满足要求就要再掀翻几张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上前两步,一脸横肉看上去甚是渗人。
“当真没人可唱?”男人两道浓眉一挑,熊一样的身子立在楚沐怜面前。
楚沐怜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发白,“若再这样,我要遣人去衙门报官了。”
男人的胸腔中迸发出雄厚的笑声,令人耳膜都在发颤。他回头看向其他人,大声道:“听见没有?这娘儿们说要去衙门报官?”
其他男人也都哈哈笑起来,张狂的样子令人胆寒。
为首的那个男人收起笑容,眼睛瞪着楚沐怜,道:“你当老子是谁?老子和这帮兄弟们都是从西北战场的刀尖上滚着活下来的!个个都是昨日圣上新进的爵!帝京府衙?哼,你当他们那帮孙子能帮你撑腰?”
站在楼上的安可洛看着下面,眉头蹙起,扶了雕花栏杆就要下楼,才一转身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