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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念钦半天不言语,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那窗边,眼睛垂了下来,“殿下又是如何想的?”
耶律宁吐出一口浊气,没再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说,这是他头一回对着别人,心里没了主意。
闵念钦见他不开口,这才转过头来,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起兵北上?”
起兵北上?
耶律宁眼睛陡然瞪大,这闵念钦在说什么!
他还未转过神来,就听闵念钦又道:“眼下与天朝大军胶着着,实是死耗。不过是一盘死局,晚输不如早输,趁着殿下眼下手中还握着重兵,不如扔了这十六州,直接起兵北上!上京在萧氏手中是愈发糜烂,皇室众人都是心恨而不敢动,若是殿下举兵,他们必定会云集响应!”
耶律宁猛地将桌上白玉石镇推至地上,盯着闵念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竟是让我做叛臣贼子!”
闵念钦直对他这怒火,却也不急,还是缓声一字一句道:“若是殿下败了。那是叛臣贼子。可若是胜了,那便是国之功臣……殿下父亲此时还在萧氏手下被软禁着,闵某心中不信,殿下对萧氏竟没一点怨心?何况殿下本是为国为民之人,应当明白,北国在萧氏手下,绝没什么好前景。”
耶律宁手指一弯,先前的怒火已消了七分。
闵念钦这些话。他,其实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此时由他口中这般道出,仍是让耶律宁觉得不甚舒坦。
耶律宁靠上椅背,想了半晌,眼底变得黑漆漆的,“还是不妥。若是我此时举兵北上,让这十六州与天朝,它日天朝大军继续挥师伐北。那我岂不是成了北国的罪人!”
闵念钦大跨步走过来,双手撑在案前,对耶律宁道:“殿下只管放心,我敢保证,天朝只要这十六州。旁的都不要!”
耶律宁看着他,不由冷笑了两声,“你保证?你不过一个低阶降将,你如何能做得了这保证!”闵念钦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耶律宁。眸子里的水光忽深忽浅。时亮时暗。
耶律宁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闵念钦,此时身上这股气度。怎地让他忽然觉得心慌起来?
心中忽然闪过一念,耶律宁一下子站起身,眉头紧紧锁住,盯着闵念钦,“你……你莫不是……”
闵念钦仍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脸上之色却是默认了。
耶律宁陡然惊出声:“你……装得如此之好!”说着,手就去摸案底的剑。
闵念钦眼疾手快,未等耶律宁弯下腰时,便一大步上前,抬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推住他地胸膛,将他逼退至墙角,死死压住。
耶律宁瞳孔骤然放大,努力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闵念钦手上劲道稍稍小了些,冷声低语道:“宁王殿下,我本意是不想伤你地。只要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保证,天朝大军攻下这十六州,便不再向北一步。而你,也只需装作兵少将弱,又无援军,迫不得已才弃城而走的,就行了。”
耶律宁喉头终于能够发出声来,眼里直冒火,嗓音甚哑,“你……你到底是何来历?”
闵念钦眉头一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时,身后门板忽然一响,让两人同时一惊。闵念钦的手立马又卡紧了耶律宁的脖子,挟了他身子飞快转过来,朝门边望去。
门边,卫淇脸色发白,嘴唇发颤,捧着食盒的手也在瑟瑟发抖,怔愣了片刻,立即想要张口呼救。
闵念钦低吼了一声,“公主!”
卫淇那声惊呼断在嗓子眼里,不置信地望向他,那声音……好生熟悉!
闵念钦卡着耶律宁脖子的手愈发紧了,朝卫淇呶了呶嘴,道:“若是想让他没事儿,便把门关了,然后过来。”
卫淇不敢不从,依言照办,将手中食盒飞快地搁在脚旁,转身将门关紧,急趋两步上前,看着耶律宁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禁颤声道:“闵公子,看在我地份上……你,你放了他,有话好好说。”
她眼中闪闪而晃的泪花刺痛了他的眼,闵念钦心头一叹,手松了些,在耶律宁耳边低声道:“便是看在公主对你的这份深情厚谊,这十六州,也当还给天朝!”
耶律宁喘了口气,咬牙道:“伤我可以,但不要伤她!”
闵念钦眼角一眯,他会伤她?
他转过来,对上卫淇那戒备的目光,干脆松了耶律宁,然后抬手扯下脸上那块黑布,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是我。”
卫淇眼前一花,耳边一震,人整个儿都站不稳了。那唇那颌那眼眸,分明是廖珉的脸;那声音那语调那声公主,分明是廖珉的语气!
可是廖珉他……早已在梓州阵亡,怎会……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口中颤出声:“你……你不会是他。”
廖珉走上前来,唇角勾起来,“公主,是我。”
那笑容……
卫淇蓦地抬手捂住嘴,怔愣了片刻,又忽而哭了出来,上前去捶打他的胸膛,“廖珉,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你可知当日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
廖珉任她打着,眼眶不由也是一酸,“公主……”
耶律宁在一侧,看着两人这情形,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先前想立马拿剑砍了这男人地念头,也渐渐没了下去。
原来他,便是廖珉。
耶律宁握手成拳,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廖珉。
卫淇终于住了手,眼睛望着廖珉,目光里尽是心疼之色,“你脸上这些疤……”
廖珉眼睫一垂,没有说话,转身过去望向耶律宁,“宁王殿下,论及你我身份,本是不该我来说这话。可是这北十六州,你是守是舍,是不是还该考虑一下公主?”
耶律宁心头一抖,廖珉这话,当真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舍了北十六州,带着卫淇一道,起兵北上,除了萧氏……
再与天朝修盟,约定永不互犯……
耶律宁又握了握拳,大步过去将卫淇搂进怀中,当着廖珉的面便紧紧抱住她,为了她,他愿意!
想起当日离开上京的前一夜,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为了她,将来便是拱手山河,他也愿意。………………………………
卷六 忍思量耳边曾道 一三四章
帝京,晋王府内。
偏院里的一间小小厢房中,淡淡地燃了两支红烛,屋内只有简单几样家具,颇显简陋。
安可洛独自一人倚在床头,手中慢慢胡乱绣着什么东西,眼睛红肿不堪。
今日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尉迟决于五日前已带了五万精兵,连夜南下,要赶回帝京来。
他……终于还是选择回来。
心口绞了起来,想必在他心里,她仍旧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罢?
指尖蓦地一痛,安可洛回神,见是那小巧银针扎了她的手,有血珠点点涌出。
她放下手中活计,手指放进唇边,轻轻吮了一下。
咸中带甜的血,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几日前楚沐怜的那番话,让她僵了半颗心。
卫凌所说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
今日闻得尉迟决回来的消息,让她另外半颗心也僵死了。
她自然是懂他的,可是她懂他……他却果真置她于不顾。
案上红烛泪珠滚滚而下,在铜烛台上凝了血红一块。
安可洛望着那烛光,心中再也做不得思量。
若说心死,大概就是这副光景了罢……
门外有人轻叩,有小丫鬟的声音:“安姑娘,王爷说了,请你去趟前面。”安可洛擦了擦眼角,应了一声,起身理了下衣裙,这便去了。
进得前面厅中,便看见卫凌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停地踱着步子,一看见她进来,立即冷声嗤笑道:“原来你在他心里面还真是不值一提!下贱货色,我先前白白看重了你了!”
这话字字砸在她心上。安可洛浅浅喘气,心已麻木,看向卫凌道:“我已无用了,王爷还想若何?又或者,王爷想按我那信上写的那般,将我处置了,让他再也见不着我……”
卫凌盯着她。飞快地迈了几步过来。抬手朝她脸上狠狠掴了一掌。
安可洛身子晃了下,脚下不稳,朝一侧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脸侧火辣辣的烫,烫后便是剧痛。
眼前有些模糊,耳边听见卫凌那冷冷的声音又道:“处置你?处置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你若还是安家的人,便回那怀化将军府去,待尉迟决回京了。将他处置了!”
安可洛蓦地抬眼看去,见卫凌从衣袖中摸出一个褐色纸包,递到她眼前,压低了声音道:“纵是他带兵回京,想必见了你,心中也是欢喜的,不会存什么戒备。你将这东西混在他饭中,只要他没了。他麾下之兵就如无首之龙,再也掀不得什么大波澜!先前允诺过你的事,我还是会照办……定会还你安家一个清白!”
安可洛接过那个纸包,手指微微发抖。
他让她……去害尉迟决。
亲手让尉迟决服下这个?
她捏紧了那个褐色纸包,一滴泪顺着下眼睫滚出来。哽咽道:“王爷送我回去罢。”地地方便停了下来,待她下来,那车夫便飞快地驾车离去了。
夜里的风仍是很凉的,吹得她在绸衣中的身子瑟瑟发抖。
可再冷,也比不过她此时的
慢慢地沿着街边走过去。弯过街角。便看见了那熟悉的朱门。
安可洛心口一阵滚痛,气都喘不过来。侧开目光,背过身子,靠上身后的院墙。
一闭眼,仿佛就看见尉迟决地那双黑眸,带了点火花,带了点笑意,正望着她。
脑中犹记得他地大掌,轻拂她的发,轻揽她的腰,那一双略显粗糙的手,也曾仔细地替她扣过衣襟侧面的盘扣,也曾小心地替她梳过这及腰长发……
那张对人生冷的面庞,次次见了她,都泛起笑意,那冷冰冰的声音,只有对着她,才生出暖意来。
他出征前对她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曾忘记。
不曾忘记……又能如何卫凌说,尉迟决此时离帝京尚有五十里地路,这时间,足够她回将军府做点手脚了。
五十里……需要多久可以回来?
一夜?半日?
她从胸口摸出那个小小褐色纸包,打开,里面是细细的白色粉末。
身侧冷风飘过,将那粉末吹散了一些。
她垂下眼睛,那一夜若是没有撞见他,此时,她许是还会如往日一样在天音楼静静地待着罢?也不会有那之后的许多事情,也不会有现如今这般心似刀割的痛。
左不过,都是因为,她爱他。
既然这样,那她……
手捧着那纸,慢慢举起来,送至唇边,刚倒进去一点,身后便响起急急的脚步声。
“安姑娘!”甚是熟悉的一声喊。
她抿抿唇,头微微有些晕,却还是稳了身子,转过身去。
男子修长的身形,大步而来,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那声音变得焦急不已:“安姑娘,你怎么了?”
她稳不住身子,险险朝后跌去,那人一把将她拉住,有力地胳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一旁带去。
她眼皮沉沉,闭上眼的最后那一刹,她终于看清眼前那男子细细长长的双眸。
人悠悠转醒,脸侧有亮光照过来,眼皮还是沉沉的,睁也睁不开。
手脚一动,便是酸麻不已。
身旁有女子轻轻地笑声,仿佛是在对旁人说话:“她醒了,醒了!”
又是手忙脚乱的一阵响,有人拿了小块棉絮搁在她鼻子下,一阵酸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