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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说得很难听,乐以珍不怒反笑:“嚯!好一个大家闺秀!说起话来怎么听着像市井泼妇呢?我是泥菩萨,好歹这里是我的庙,纵然你是一尊金佛,可也不能跑到人家的庙里去抢香火吧?大小姐,你是不是认错庙门儿了?”
怀天兰的脸在气死风灯的光照里,顿时涨成一种不正常的紫色来,喷了半天的气,最后一甩袖子:“我认不认错门儿,你说了不算,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一块儿破玉,你还当成护体灵符了?符是死地,人是活的!你等着瞧!”
说完,也不等她的丫头前头掌灯,抬脚就往前走去。乐以珍也不理她,只冲院门口的怀天薇一笑:“多谢二小姐担待,今儿你可辛苦了,早些歇着吧。”
怀天薇拍拍自己的肩,细声慢气地说道:“谢我什么?我不姓怀吗?”说完,一旋身进了院子。
乐以珍无奈地笑了笑。示意芹儿前头照路。继续往二门地方向去。出了二门。一抬小暖轿等在那里。将她抬出了府门。换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乐以珍头晕脑胀。总算是晃到了帽儿胡同。她下了马车。来到怀远驹地旧宅前。看院子里吟经诵佛。魂幡招扬。香火缭绕。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地样子。心中暗赞怀禄和定儿能干。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小,也没有另搭灵棚。婆婆地遗体被收进棺椁之后。仍然停放在正屋东边地那间屋里。院子里有几班吹鼓乐队在轮番地奏哀乐。有一班道士和一班和尚分别在做法祈福。东西墙边。站着两队执事摆着刀斩斧齐。院门口挂着五色招魂幡。
一眼看去。地方虽小。可是一应丧事仪仗礼节。倒也齐全。引得这一带地街坊们携家带口地围着观瞧。被怀禄派人挡在了大门外。
乐以珍一进来。在院子里忙活地怀禄先看到了她。迎上前来:“二太太。听说你今天在府里忙翻了天。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歇着?这边一切有我和定儿安顿。不会出问题地。”
“禄叔做事。我自然放心。我只是来看看老爷。”乐以珍对怀禄一直有三分尊敬七分客套。
“老爷还在守灵,一天不吃不喝,还真得二太太进去劝劝呢。”怀禄叹息道。
乐以珍闻言,赶紧进了屋子,果然见东屋里,原先摆放破床的地方,如今停了一只线雕祥云如意金纹的黑檀木棺材。怀远驹就跪在那棺材的前面,沉默地添纸烧香,浑然不觉有人走了进来。
“老爷…”乐以珍在他身边蹲下来,轻唤一声。怀远驹有些木然,闻声后半晌才转过头来,看了乐以珍一眼,又垂头一片一片往铜盆里添着纸钱。
乐以珍见他一日之间,面色灰败,眼窝青黑,面容憔悴,下巴冒出青虚虚地胡茬儿来,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她黯然心痛,站起身来,到灶台前掀开锅盖往里一瞧,里面热着一碗银耳鸡蛋羹。
她将那碗羹端了出来,回到怀远驹身边,将碗往他面前一递:“老爷,你不吃东西可不行,停灵七日,你不吃不喝,如何守得下来?你这样当着婆婆的面自残,婆婆如何会心安?”
怀远驹略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没有出声音来,索性不说话了,继续烧他手中的纸钱。乐以珍见他不接碗,便拿起羹匙舀了一朵银耳,送到他的唇边:“老爷,吃一口吧。”
怀远驹倒是没拨她的面子,张口接了银耳,抿了几下,咽进肚子里。乐以珍很高兴,就这样一匙一匙,一碗的鸡蛋羹,喂他吃下了大半碗去。
站在门口的怀禄和定儿见此情形,都长舒了一口气。定儿机灵,赶紧趁此时收走了乐以珍手中的碗,又递上来一盅参汤。乐以珍又喂他喝了几口参汤,才见他脸色好看了一些。
定儿收走了瓷盅之后,乐以珍就跪在怀远驹地身边,陪着他烧纸,给婆婆守灵,一直到深夜时分。
这一天一宿的变故忙碌,折磨得乐以珍疲备不堪。外面敲响三更鼓的时候,乐以珍耳边响着嗡嗡的诵经声,人却在不住地打瞌睡点着头。
“你去睡吧。”怀远驹沙哑的声音,让乐以珍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睁着迷蒙的双眼看怀远驹,摇头说道:“我该给婆婆守灵的,我不睡。”
说完这句话不久,眼前的香火熏烤着她,她又开始迷登打盹儿。怀远驹微微一侧头,就见她对着眼前烧纸钱的旺火不住地点头捣蒜,像是随时就要扑进去一般,赶紧将她抱起来,送她到西屋,喊来定儿给她铺好被褥,送她进了被窝。
乐以珍也感觉自己实在是挺不住了,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地说一句:“老爷也歇会儿吧。”也不等他答话,她就沉入了黑甜乡。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嗡嗡”地念经声吵醒了乐以珍,她睁开眼睛,感觉暖洋洋地,翻身往床下一瞧,一盆火炭正旺旺地烧着。
她下了床穿上鞋子,整理了衣服髻,走出屋去。见定儿带着一个丫头正在灶台旁边烧水做饭,她便问道:“老爷昨晚歇了没有?”
定儿放下手中的锅盖,回头冲乐以珍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太太快劝劝老爷吧,这样下去,不出三天,老爷非熬垮了不可。”
乐以珍心里堵得难过,拎了定儿冲好的热茶汤,进了东屋,果然见怀远驹见是没变过姿势一般,跟昨晚一样地躬着身子,跪在棺材前,一片一片地铜盆里添着纸钱。
乐以珍蹲在他身边,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老爷,你这哪里是自责,你这分明是在折磨婆婆和我,你欺负婆婆现不能骂你也就罢了,你垮了,谁给婆婆扶灵送殡?你这到底孝还是不孝?”
怀远驹深陷的眼窝里,涌出两滴泪水来,顺着脸颊流到唇边,他一动嘴唇,那泪水就流进了他地口中:“我心里难过…难过得要死了,我就是在这里跪成一块石头,也赎不清我这一身的罪孽了,我现在只想这一身随了我娘去,在那边好好地伺候她,以赎还我一世地不孝之罪…”
“昨天婆婆托梦给我了,她让我好好地照顾你规劝你,她说你活得好好的,她在那边才会开心,否则她还会像这一世一样,为你担着一颗心。”乐以珍将自己昨天那短短地梦境加工了一下,说给怀远驹听。
怀远驹撩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也不太相信她的话。只是乐以珍的话,他总会有分听得进去,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是当乐以珍伸手扶他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反抗,顺势站了起来。
乐以珍赶紧将他扶到了西屋,自己刚刚钻出来的被窝还热乎着呢,那盆炭火也烧得正旺。她给怀远驹脱了鞋子外衣,安顿他躺下来。
然后她出了屋子,喊来定儿和怀禄,让两个人轮流在婆婆的灵前烧香添纸:“禄叔,你和定儿先盯一会儿,我回去着人将四小姐送来,有个孙辈在跟前儿守灵,也不至于太冷清。”
“二太太,你这就走啊?喝几口粥吧?”定儿见乐以珍一天地功夫就消瘦下来,心中担忧。
“不吃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你不知道府里的状况…老爷不在家,一干人都想上房揭瓦了。”乐以珍皱着眉头,裹紧毛氅,喊来儿,上了马车,又往怀府赶回去。
一进了大门,见府里的人仍是一派忙碌,倒是一番井然有序的气象。她略略地把心往下放了放。只是一路走去,下人们虽然口中称着“二太太”,跟她鞠躬请安,面上的表情却是怪怪的。
她还以为自己初掌家事,下人们不习惯,心中也不作他想。一路快走,进了德光院,先去老太太的灵堂磕头上香,然后往荣寿堂去。
她刚刚伸手要推那雕花大门,只听堂内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说话:“老太太的棺椁就摆在灵堂里呢,明眼人都瞧得出尺寸,做棺轿竟要十匹蓝绫吗?你是不是连你老娘地棺轿一齐预备下了?算清楚再来领!”
乐以珍一推门,就看见大堂的主位上,端坐着总督老夫人,她的身边,陪坐着大小姐怀天兰,再往下依次坐着大少奶奶安冬卉和二少奶奶郭元凤,阵势齐全。
而刚刚那句咒人老娘的话,就是从大小姐口中吐出来的,跪在地上被训的年轻小媳妇红涨着脸,也不敢反驳,将自己报册拾了回来,爬起身来退出堂去。
而坐在堂上的几位,此时都看到了乐以珍走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聚到她的脸上。
怀天兰只看了她一眼,轻轻地一撇嘴,往堂下扫一眼,开口问道:“接着来!下一个!”
第一百七十一章 慎筹细算
以珍一瞧这情形,这是趁她不在,鹊占鸠巢了?下手的呢。她昨晚所说的要给自己点儿颜色瞧瞧,大概指的就是这一桩吧?
她又看了看上位正襟危坐的总督老夫人,心中暗暗好笑:沈夫人到底是心虚的,越是心虚她就越是看重这个当家的位子,连自己六十岁的老娘都搬出来坐阵了。
她既已进屋,转身就走似乎不妥,便上前向沈老夫人行了一个礼:“老夫人辛苦,劳动您老人家为我们府上的事操心,实在是过意不去。”
总督夫人倒是好涵养,只是面容依然冷清,语气淡淡地说道:“二太太客气,我也是看我女儿,你们老太太过世,丽娟忧急难当,心痛病了,虽然她嘱天兰替她暂时支撑两日,可是天兰年轻,这么大的事,出了差错惹人笑话,我这几日也无事,就坐在这里帮她掌掌眼。”
乐以珍目光清亮地看着沈老夫人,微笑说道:“怀家的事,要烦劳沈赵两家出人出力,真是过意不去。”
怀天兰一听她句话,当即就要瞪眼睛。沈老夫人轻轻一抬手,她又忍了回去。就见沈老夫人对乐以珍抿嘴一笑:“既结了亲,就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我和天兰也是在替丽娟分担,二太太倒不必感觉过意不去。”
乐以珍和婉地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向沈老夫人告了辞,转身出了荣寿堂,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带着报册而来,或是领了差事而去。
她站了能有盏茶的功夫,迈步出了德光院。没走出多远,先是玉荷迎面走来,搀住她的胳膊,轻声地禀报:“二太太,本来你走了之后,谷姨娘和尹姨娘在荣寿堂守着,小事谷姨娘就拿了主意,大事她也说等你回来。可是今天儿一大早,沈老夫人和大小姐…还有两位少奶奶,突然声势炫扬地进了荣寿堂,说是太太的意思,她抱病无法管事,让大小姐替她撑几天…”
“怎么不是大奶奶,也不是二少奶奶,竟然是大小姐呢?”乐以珍从刚刚见了荣寿堂内的情形,就开始有这个疑问。
“为什么应该是我?我可愿意搅和进你和太太之间的纷争。”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乐以珍急回头,就见二少奶奶郭元凤正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后,意态安闲。
乐以珍站。等她跟上来:“二少奶奶言重了。我和太太之间能有什么纷争。不过是昨日太太称病。(()府里事多。我暂时照管一天罢了。今儿太太既委托了沈老夫人和大小姐。我也乐得省些力气。我这就回房歇一会儿。下午去陪老爷。岂不更好?”
“二太太都如此。我又着什么急抓权?我也懒得和官太太一处做事。不知道是谁家有这样地规矩。出了门地姑娘也可以回娘家来当家。官太太我见多了。这么好颐指气使地。我还是头一遭遇见。”郭元凤丝毫不怕临近地人听见。也不刻意压低音量。自顾表着意见。
乐以珍待她说完。上前挽住她说道:“既然你我二人都清闲。不如你去我那里。咱们生盆火。泡壶热茶。一处挤着也暖和。”
郭元凤拍拍她地手:“我现在去哪里都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