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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时日,有一天夷羊九突地清醒了过来,发现身上衣服已碎成片缕,脸上、头上须发似戟,一身污秽,他醒来后仍然魂不守舍,走到溪中洗了大半日,这才想起在倒影中看见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陌生怪物,这样又看了半天,才想起水中倒映的怪物便是自己。
在倒映的镜影中,只见自己红发已然全数灰白,扯下一把头发,十根中倒有八九根是白的。他这一番大悲大恸之后,几乎送了自己的一条命,如此在山中又行尸走肉逛了许多时日,这才走到大道,间了问过往旅人,才知道已经走到了宋国。
东周初年,宋国的小乡村里有个小小的杂技团,团中有十来个人,平日以走江湖卖艺为生,这一日团中收留了个大个子的怪人,这怪人一头白发,整天难得说句话,但是这怪人却有个古怪本领,能够凭空变出许多奇异植物,这类戏法颇受欢迎,因此杂耍团便让他住了下来,随着众人在各封国间卖艺流浪。
有人问过他叫什么名字,那高大的白头发怪人常常翻着白眼不说话,只有时候喝了酒,才随便说出一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萝叶。”他会这样大着舌头说道,然后大醉睡去。
时光,静静流逝过去,杂耍团一路卖艺,晓行夜宿,沿着众封国的边境而行,这一日却已经来到了卫国的废都卫城。
这个东周初期的大国,因为卫懿公宠爱羽族几乎国家灭亡,后来虽然经过齐国助重建,却仍然是极为荒凉的国度。此时卫国的首都早已迁至楚邱,而这曾经一度繁华似梦的卫城,早就成了一座荒圮似墓冢的死寂之地,只剩下一些穷苦的农家。
那白发浪人“萝叶”却像是对这个城市极为熟悉,他动作极快,抢在众人之前已经冲进卫城。
大夥对他的奇异行径早就习以为常,也就个自找地方扎起帐幕休息。
白发浪人走在荒落的普日大街上,脸上表情极为复杂,来到旧城的城中,在那儿有座广袤深远的破废大宅,他静静地站在大宅之上,高大的身材映着夕阳的光影,只见他神色木然,却从脸上流下了两行眼泪。
突然之间,一阵轻柔嫩罗罗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唱的是一首昔年卫城孩子们很喜欢唱的童谣。
“小小姑娘,清晨起床,没有什度好紧张,没有爹娘,没有厅房,日子苦啊却不着忙,小小姑娘,清晨起床,肚子饿得咕咕响,一颗鸡蛋,一罐水啊,天下大平不着慌……”
这首歌原先是多年前卫城市井顽童爱唱的歌,原先在“小小姑娘”后边唱的是“提着裤子上茅房”,但是唱歌的女孩却是文雅一些,将它改成“没有什么好紧张”。在男人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唱。但那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幽幽的歌声,嫩罗罗的嗓音。只是那白发浪人“萝叶”却是眼睛睁得极大,张着嘴巴,彷佛见着了什么最惊人的事情。
从那歌声的来向,此时看见是个身材高朓的年轻女孩,手上拿着赶鸭棒子,正愉快地赶着一群鸭子走过来。
夕照的光辉映着纤巧的身形。
一时之间,白发浪人都惊得呆住,觉得自己恍在梦中,似乎看见了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那赶鸭女孩看来年纪极轻,大概十六七岁左右,只见她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个酒涡。
她远远地也看见了这个白发的奇怪大个子,看见他的身形,随着步履的接近,将他看得更加清楚,那少女也是一脸的惊讶神情,“啪”的一声,赶鸭杖便掉到了地上。
不知情的鸭群继续前进,呱呱呱呱地越过两人的中间,像河流一样穿过那白发男人,摇摇摆摆而去。
两个人的中间,此刻却像是有了细小而温暖的空气涡流。
男人脸上的泪痕未干,女孩却是笑容中带着十足的惊喜。
两人对望了良久,那赶鸭女孩才如梦初醒,大声笑道:“你便是夷羊九,对不对?你便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夷羊九!”
而那白发男人都也失声大叫:“乐儿?妳是乐儿?”
正文 第十五章 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个化名“萝叶”的白发男人,当然便是夷羊九了,当日他同时亲见妻女过世,整个人便陡然崩溃,身子一歪,便昏倒在水边。
这一昏倒,便是许多日夜,后来他行尸走肉一般地流浪了许久,后来才被宋国的杂耍团收留,在各封国间过了好些年的流浪生活。
这一日他随着杂耍团又回到了故国的旧城,虽然卫城早已人事全非,但是回到这个自己从小长大,而且和他一生的情怨纠葛密不可分的故土,还是忍不住要进来看看。
放眼望去,石墙房舍倾倒,绿藤满壁,已经不再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他熟悉的了。
但偏偏从空气中,还是幽幽地传来那埋没在久远记忆中的歌。
当年,那个秀丽清雅的养鸭小女孩乐儿便是最爱唱这首歌。
但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此时夷羊九行年三十六岁,而和乐儿最后一次见面,则早已是他十多岁时的往事。
那也就是说,即便真的是乐儿,她也应该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又怎会是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但是,眼前这个娇俏清丽的女孩,却又是活脱记忆中那养鸭少女乐儿的模样。
看着他惊讶的神情,那少女“咯”的抿嘴一笑,声音清脆动听。
“我啊!我认识你喔!你是夷羊九,对不对?”
夷羊九点点头,却不再叫她乐儿。
乐儿没这么客气,当年她每次看到夷羊九,就要有事没事找他麻烦。
“我啊!”女孩笑道:“我叫乐羊儿,我妈妈说,那便是她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合起来的称呼。”
夷羊九这些年来心如槁木死灰,极少和人说话,此时听了她的回答,沉默了许久,才低声沙哑地问道:“妳是乐儿的女儿?她的女儿都有这么大了?”
那清丽少女乐羊儿个性却是开朗活泼,笑起来彷佛春天的阳光在眼前亮了起来。夷羊九虽然对世事已经平淡不再关心,但是听见这少女清脆的声音,也忍不住心情愉悦了起来。
原来这少女乐羊儿果然便是当年那赶鸭少女乐儿生的女儿,十数年前,夷羊九仓促离开卫城,乐儿对他发生的变故根本一无所知,只听人说城内最富有的夷羊家一夜之间被人全数杀光,而杀人的凶嫌,正是夷羊家的小儿子夷羊九。
纵使乐儿一缕情丝全在夷羊九身上,但是当年夷羊九走得仓猝,只来得及到她窗前偷看一眼,当日在大雨中的轻轻一吻,竟成了她和这英伟少年一生最后一次的相见。
此后数年,乐儿像寻常的女儿家一样,随便嫁了个市井之人,过着贫苦平淡的生活,生命中唯一的喜悦,便是在闲暇时回到当日与夷羊九避雨的大树下,回忆脑海中记得的红发少年一言一语,一抬手一微笑。
当年夷羊九与易牙等人为了寻找元婴,曾经回到过卫城,但是乐儿却没能够亲眼再见一次这个她生命中最思念的男人,只有易牙远远看见她陷在回忆思念中的身影。
乐儿与丈夫生下了几个儿女,但是因为家贫大部分没能养大,而且在当年的卫城沦陷战役中和丈夫双双殒命,全家人只有这秀丽少女乐羊儿留下了性命。
听着眼前这记忆中的容颜叙述往事,夷羊九喟叹不已,想起战火浮世之中,人世的命运和诸多聚散离合,忍不住又要想起纪瀛初和梅儿。
乐羊儿静静地看着这个身童英伟的中年男人,沉默中带着风霜憔悴神色,但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像是妈妈生前常说的一样,像最深遂美丽的天空一样神秘。
在乐羊儿的叙述中,夷羊九和她说了几句话,口舌逐渐灵便起来,便问了几句她的母亲乐儿的往事,逐渐记起了这个多年前对他极为凶悍,但是却在那个雨天下午中与他深情相吻的单眼皮女孩。
只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两人虽然从未见面,但是却有着极为微妙的投契,乐羊儿笑语嫣然,夷羊九温和倾听,居然谈到夜幕低垂仍然不觉,在夜色下,乐羊儿突然停口不说话,只是盯着夷羊九看,轻轻抿唇一笑。
“笑什么?”夷羊九微笑问道:“难道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什么,”乐羊儿嫣然一笑。“只是妈妈常常说,那时候她对你很凶,常常骂你‘那个臭老九……’什么的。”
“是啊……”夷羊九仰望星空,悠然说道:“真的好凶,我还常常在想,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小姑娘,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乐羊儿星目湛然,望着夷羊九的眼神却是柔美晶莹。
“因为啊……”她轻轻地说道:“因为她喜欢你啊……”
夷羊九微微一怔,倒也没有惊讶的神情。
少年虽然懵懂,但是总有一天也会知晓少女的真心。
只是知晓了之后,却不晓得人间已经过了多少的阴晴圆缺。
因此,知晓了以后,真正能做到的,却常常只是一声叹息。
不晓得为什么,回到了卫城之后,夷羊九便起了不再漂泊的强烈念头,杂耍团没几日便已离开卫城,但是他却选择在这个荒圮的古城长住下去。
那少女乐羊儿却因为自小就听母亲不断叙述这个传奇男人的诸多情事,无形中早已将两代的情丝系在他的身上,此刻夷羊九真的回到了卫城,乐羊儿便时时与他一起,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陪他说话聊天,陪他种田织布。
于是,虽然有着近二十岁的差距,过不多时,她便告诉夷羊九,她从小最大的梦想,便是做他的妻子。
多年来的寂泊,久远记忆前的悲欢离合,夷羊九经历过最璀灿的岁月,也曾经有过永享荣华富贵的机会,但是在此时,他最热切想要的,却是过着世上最平凡的生活,他与这少女本就极为投契,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夷羊九在卫城住下之后,与他的诸位远祖一般,在田野间耕种过活,过着平淡如水的农耕岁月,他久经人世诸多苍桑,深知平淡生活的可贵,是以连萝叶的奇能也不再运用,只凭最基本的力气耕种过活。
而这卫城虽然荒凉似墓场,却因为它的贫穷毫无价值,路过的强国大军、盗贼强梁都对它不屑一顾,反倒成了东周纷乱天下里一处难得的净土。
卫城的岁月虽然平淡,但是在城外远方的古代中国各地却是战火四起,争斗杀伐越演越烈,几乎没有一天止息。
在行路过客的口中,仍然偶尔辗转地流传过来,远方那些既熟悉又遥远事物的传闻与消息。
据说,齐桓公在管仲、鲍叔牙谢世之后,终于让易牙和竖貂等人掌理了整个齐国的权柄。但最后,这个东周时期最伟大的国君却落了个尸骨曝晒生虫,仍然不能入土的悲惨命运。
而易牙等人也在夺嫡的惨烈争战中,最后落得诛灭满门的下场。
在西方的晋国,公子重耳在外流浪多年后,终于回国即位,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统一中原霸权的共主:晋文公。
而秦国的穆公赢任好,后来也将秦国治理得极为强盛,成为晋文公过世后的第三位春秋之霸。位于蛮荒不文之地的荆楚之国,此时也国势日强,蠢蠢欲动,准备有一天要来逐鹿中原。
花开花谢,花落花开。
人世间荣华富贵,像浮云一般地飘荡兴替。
唯一不变的,只有天际的日升日落,远方大海的潮生浪起。
一样不变的,也许还有那一颗颗贪婪的心,为了更多的财富、更大的国土、更高的权柄而掀起战端,让整个人间烽火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