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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母亲……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会是母亲害人呢?她当然不相信,可从始至终也没有站出来替母亲说话的勇气,更怕老太君赶她出去。
“夫君……可是老太君又为难你?”看到他有些怔忡,她的心跟着抽痛,殷勤地递上热茶:“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如此难做!”
邵之思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伸手去接,缓缓坐下来,道:“你别多想,是梦华……小妹她回来了。”
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茶盏落地碎裂。
宫车行到子夜宫的内门,阮梦华被那名尚人扶着下车换乘步撵,往仁帝所在的凤香殿而去。走了一段路,她发觉大半年不见,宫里的人脸生了许多,转头朝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总管微微一笑,状若无意地问道:“敢问总管,怀姑姑现在何处?”
“奴才叫章平,梦华小姐唤奴才的名字就行了。”章平是新升上来的总管,虽然不多说话,办事却极为老成,微弯着腰回道:“罪奴怀英因触怒陛下,如今囚禁在芷慧宫里。”
平日里总是叫怀姑姑,却不知她也是有名字的。阮梦华微吃一惊:“出了何事?”
“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前些日子她失心疯,在芷慧宫里闹出来动静,说了些大不敬的话,陛下震怒,本想叫人处置了她,但念她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才暂时关在芷慧宫。”他答得甚为谨慎,既然是大不敬的话,他不好学。
那边邵皇后死因未明,怀姑姑便立刻生事,为她的主子抱冤吗?要真这么忠心,她怎么不追随了邵皇后去阴曹地府!
仁帝正极力安抚邵家,还真不好在此刻处置她,眼不见为净将她关在芷慧宫,好好陪伴她的主子。
阮梦华低着头深思,宫廷花景一概不见,章平也不去打扰她。过了会儿她才又问:“怀姑姑不在,眼下宫里谁主事?”
“陛下让奴才接管了怀英掌管的事务。”
“章平公公定是十分能干,日后还是多多麻烦你呢。”
“哪里,奴才只求尽力办好差事。对了,梦华小姐已不用再住紫星殿,陛下另给您建了处新殿,一应器具还有人手奴才都已给您备周全,您带回来那个丫头,我也让人送了过去。”
“很好,多谢章平公公。”
凤香殿上的琉璃瓦依旧绚丽多彩,殿内淡淡的茉莉花香叫她想起许多事,一年之前她也曾站在这里,看自己的阿姊与自己的未婚夫婿成双成对,如今时过境迁,不知他们如今可曾安好?
章平送了阮梦华进殿后便悄悄退下去,还带走了一众侍立着的宫人,空旷殿里留下了一对神色难明父女。
阮梦华自然要参跪下去,匆匆一眼,她发觉仁帝苍老憔悴了许多,想来近日为了风华夫人之事心神耗损。
仁帝见到她后倒是满心欢喜,走下来伸手去扶:“回来就好,如今你身子复健,朕马上下旨,不日册封你为华真公主,从此改口叫父皇罢。”
按理阮梦华应该顺势饱含着眼泪,叫一声“父皇”扑进仁帝怀里大哭一场,诉尽心中委曲,最好是父女抱头痛哭,十七年间的生疏与隔阂烟消云散,从此做子夜国最尊贵的公主。
可她面上一僵,身子一颤,伏跪着往后一退,呼道:“求陛下放了母亲,邵皇后之死与母亲绝无干系,陛下明查!”
她也不知为何,竟似替母亲抱着怨恨,他是一国之君,从小她这个女儿不能叫他一声爹爹,今日是万万叫不出那一声“父皇”的。
一声叹息在她头顶响起,跟着被仁帝搀扶起来,听他道:“朕自然不信,可所有证据都指向她,朕总不好一味地袒护着。”
“不,邵皇后绝无可能是被母亲害死,她……她是坏事做多,老天爷给了她应有的报应才对!”
“住口,怎可诋毁已死之人!”邵皇后生前仁帝并不看重,未登基前,她是他的太子妃,后来做了皇后,两人相敬如宾,他总觉得这个皇后有些过于冷情了,不管是在笑还是口中说出多么温柔的话,总带着些冷意,直到她三年前逝去,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这些年居然连个子嗣都没给她。
“陛下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如此说她?”阮梦华不信他与邵皇后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去年冬日我总是病着,却查不出来病因,原来自小便被人种了蛊毒,若不是云澜,此刻我怕是不会在这里站着了。”
“有这种事?是谁!是谁下的毒手?”
“便是那位贤良淑德的邵皇后!”她冷冷一笑:“陛下不信我?”
仁帝似乎有些疲惫,叹道:“梦华,朕知道你想救母亲,也不至于反过来说邵家下毒害你,别说朕无法相信,怕是没人能够相信。”
她将自己六岁中蛊,十六岁上发作,以及在氏羌的见闻说了一遍,看着仁帝一脸惊骇有些解气,末了又道:“还请陛下可叫云澜过来一问便知。”
云澜正等得发慌,来到凤香殿后将一切说得极有条理,他猜先皇后并非病死,更不是风华夫人害死,而是受蛊术之力反噬,日渐衰竭而死,若是能开棺查验一回就更能肯定。
他的话信服力大得多,仁帝犹自无法接受,更不可能准他去开棺查验。云澜突然问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未登基前,曾去过邵府之事?”
他突兀地说起旧事,仁帝略为讶异,他自然记,年少轻狂时他谁也看不上眼,听闻父皇给他订下了太子妃,便去偷看,倘若不合心意便不要了。他趴在邵府后园的墙头,看到她正细心呵护着一盆花草,用手指调皮地指着那棵花草道:“听话些快开花,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他永远记得那张绝色容颜,还有可爱的性情,只是大婚之后,他发觉她与那一日相差太多,不光是性情,连容貌也渐渐不复从前。
“那一日,您看到的并不是邵家小姐,而是她的结拜姊妹,名叫净彩,其实是氏羌的圣女,邵皇后一身蛊术,皆是从她身上学到的。”
妾处苔生红粉楼(一)
蛊术是什么,不需云澜多讲仁帝也明白,他只是不敢置信,良久问道:“若不是同一人,又怎么会面貌相同?”
“陛下,若是有心,想要改变容貌并非难事。”
是了,他去邵府偷瞧邵家小姐一事,回来后满心期待大婚之日,并未将此事隐瞒,甚至在短时间里传为逸事,邵家自然也知道。
凤香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仁帝微喘的声音。身为君王,见过的绝色女子何其繁多,飘然出尘,妍丽如花,都不若邵皇后初为太子妃时那般美得惊心动魄。他总以为大婚过后的太子妃是为人妇后才变得温婉沉静,又接连病了几场花容渐败,不料是这么一回事。
云澜接着道:“姑且不论是不是邵家有意相瞒,邵家小姐却是情知陛下喜欢的另有其人,却不声不响地将净彩圣女囚禁起来,改妆易容嫁了过来,其心机深沉得让人胆寒。若不是她还想从净彩圣女身上知道更多的蛊术,早被杀了一劳永逸。”
“云卿,这么说,朕的皇后是个满身邪术的女人?”仁帝喃喃自语,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皇后知书达里,温柔体贴,甚至在他专宠宫外女子时也没有怨恨,反倒极力促成邵阮两家结亲,得到的是他的尊敬,后宫在她的打理下一派平和共处之像……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修习蛊术,行万恶之事?可云澜所说教他不得不信,她其实是一个心如蛇蝎、对六岁的孩童下手的恶妇!若她……还活着,会不会也对自己下手?
他不禁有些庆幸,庆幸她早已死去。
半晌仁帝才平静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澜和阮梦华,一个是他欣赏的千羽山传人,一个是他愧对多年的女儿,这些绝不是他们为了救风华夫人才杜撰出来的。
“你们说的召召姑娘便是净彩圣女?”
“不错,这二十多年她没有一刻不想着回到氏羌,终是教她逃了出来,机缘巧合下与我们在东明城相遇,也恰恰因为如此梦华才能得救。”
云澜与阮梦华已有默契,不约而同隐去了香文盛与氏羌、香家与沧浪谢家的关系,只说是无意中与召召相识,随她去了氏羌才得以解毒。另提到他们曾遭人追杀,至于是谁,猜也能猜得到,自然与邵家脱不了干系。
只是人死如灯灭,即便是邵皇后当初犯下滔天罪行,那也是无法追究的,倒是风华夫人却为了邵皇后的死进了天牢,邵家人不依不饶,让仁帝束手无措。
“陛下,如今你该知道,邵皇后是因为修练蛊术才被反噬而死,怎么可能是母亲害她?从那名女官身死,到后来的发现证据,再到牵扯出来衣料香露等,都不过是邵家暗中谋划好的,其用心可谓是险恶至极!”
阮梦华并不认识邵老太君,也没见过邵镜尘,这一切都是云澜仔细分析得出来的结果。若不是无法启齿,她真想告诉仁帝当初在宫中密道里见过的一切。邵皇后已然被嫉妒和仇怨刺激得疯癫了,非常之人必做非常之事,她口口声声说要风华夫人生前死后遭人唾弃,如今想来,这一切未必不是她死前设下的局。
什么样的女人会拿自己的死来做文章?这是一个死局,邵家或者说是邵皇后早想到今日的局面,这样的心机和狂意让人胆寒。
仁帝皱眉道:“你这么说未必没有可能,只是……”
如今朝中上下无不在谈论此事,邵家本是苦主,没凭没据他很是难办。
仁帝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朕要仔细想想。”
云澜微微摇头,象是早知他会如此。
阮梦华的心瞬间冰凉,她竟糊涂了,陛下首先是仁帝,其次才是她的父亲,不然也不会由着她流落在外。专宠母亲对他来说顶多是做为一个男人的劣根性,却不意味着他会此自毁仁君的名号。
她不肯放弃,步步紧逼追问着:“既然已经知道一切是邵家所为,陛下何不将他们叫来对质,母亲可还在天牢里等着问罪!”
“朕又怎么舍得看风华受些冤屈,可你们说的这些都是没凭没据的事,不可能凭一时猜度便为你母亲翻案,也无法将邵家定罪。”
“可是……陛下!”
云澜扯了扯她的衣襟,她只得收回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怨意,黯然改口道:“梦华想见见母亲。”
“准。”
天牢建在宫外,她下船后便入宫面圣,出了凤香殿便赶着再次出宫,已是快一天水米未进,云澜不放心,跟着过来,却不得而入,只能看着阮梦华强自镇定,和章平一起跟着狱卒走进去。
这里轻易不允许有人探望,等闲之人不得靠近,墙高逾丈,重兵把守,虽未有阮梦华想的那样污秽不堪,却幽暗湿冷难见天光。被打入天牢的人犯通常都是重犯,多数进来就出不去,到处愁云惨雾,连狱卒脸上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到了这里,连章平也不能再跟下去,只能在外头等。狱首接过仁帝的手谕,恭敬地陪她往天牢深处的甬道行去,边小声道:“慕容将军有过吩咐,小的不曾难为过夫人,只是在这儿的犯人哪个不是要紧人物,倒不好太特殊了……”
甬道暗且长,得狱首提着盏灯笼照着才能看清路。隔一段路便有一道铁门,随行的狱卒不断地开锁,落锁,发出的声响带着回声,阴森刺耳。阮梦华一路走着,那狱首的话根本没听进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云澜刚刚说过的话:“……你想要陛下昭告天下人,先皇后乃是修行邪功而死,与风华夫人无关?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在人看,在等,又有多少人会信?若他这么做了,只会落得个昏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