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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病在客店里,只我一个人。
是在无名小镇的客栈里吗,不,是在澶州吧,他守在我的病榻旁,温言软语,哄我喝那难以入口的汤药,小澜捧了蜂蜜梅子,抿嘴一笑:“无怪乎表小姐不识,这是咱府里密制的方子”……忽而又到了冷硬的马车里,身上滚烫,旁边那人冻凉了身子,紧紧把我圈在怀里,他的脸颊贴着我的,冰凉……
可是,荣哥哥,我冷,还是喜欢那年春节,温暖的人肉靠垫……
敲击声震天响起,猛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门上有人拍打,门外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客官开门!”
恍惚着爬下床,拉开门闩,一个陌生女人捧了托盘站在门口,三、四十岁的样貌,团脸看着很和善,她扫我身上一眼,赶紧把我推进房里,“小娘子怎这样就应门来……”
低头看,原来是我匆忙起来开门,只穿了中衣,倦然一笑:“不好意思,起的匆忙……”
她把托盘放在桌上,手在青花布围裙上蹭蹭,脸上挂了和气的笑,“听说客官身子不适,小妇人煮些粥,熬了姜汤,客人只管趁热吃了,发出汗才好。”宽慰几句,带了门出去。
托盘里,一大碗热腾腾的粳米粥,几碟清淡小菜,一碗浓浓的姜汤,氲氲升着热气。
舀一勺粥放进嘴里,热热的在舌上一转,落进肚里也是暖暖的。
忽然就湿了眼角。
注释:
(1)“周元通宝”始铸于周世宗柴荣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是五代时期铸行最多、质量最好的铜钱。
胭脂四 第17章 草色遥看近却无
天阴沉沉的,雨簌簌落着。
我端了托盘碗筷立在廊子下,仔细回忆昨天见到的厨房的方位。
喝了热粥姜汤,身上的难受果然减轻了许多,心下感激那位店家大姐,就收拾了餐具亲自拿去还她。
走了几步,忽听远处一个男人的声音:“娶着你这蠢婆娘活该我倒灶!她若想甚么吃食自然会要,没的要你赶上去侍奉汤水!病起来又有甚么打紧,在咱家店里住下便了,偏你这蠢物将银子往外推!成日价专与我作对,你不想我发达还是怎的?!”
一个怯怯的女声:“奴家瞧那小娘子孤身在外,染了风寒,没个人照料,好不可怜……”
“咬虫!真个妇人浅见!就你装个好心,你怎不把银子拿去街上散人?!你当自家生个团脸就充得观世音娘娘了?败家婆娘,活活气杀老子!她风寒自是她事,与你有甚干系?你当她是你老子娘不成?呸!”
那女声却再没响起,男子翻来倒去“蠢婆娘”、“贼咬虫”的骂着,也渐渐去远了。
僵住,直到旁边忽有一声:“客官?客官怎立在这儿吹风?”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昨天招呼我的那个小
“我正想把这个送去厨房……”
“诶呦,哪敢劳动您,您给小的便是。”说着从我手里把托盘接过去。
“请问小二哥,刚才说话的是谁?”
“才刚说话的?小地并未听得有旁人说话啊?”
嗯,毕竟离的比较远。我听得到,别人未必听得到。
“那你知道刚才给我送饭的女子是谁吗?圆脸,三、四十岁吧,看着很和气的。”
“您说的莫不是主人家娘子?”
哦,老板娘!“店主娘子亲自招呼客人?”
“咳。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小,跑堂少,因此上主人家娘子也帮着招呼客人。”
“这样啊,这位老板娘真是个好人……”也就是说刚才骂她地就是这的老板了?“不过你家老板对她……好象不太好?”
“可说不是!店主家娘子可是个善心人呐,只可叹……咳,这外头风凉,客官赶紧回房休养要紧……”小二目光闪闪。似乎生怕自己言多有失,草草剪了话头,端着托盘匆匆走掉。
雨珠溅上襟裾,丝丝凉意从脚底下漫上来,我呆立片刻,回房蒙头大睡。
可惜到底还是遂了那黑心店主的心愿,姜汤没压制住伤风,可能也有我站在廊子下听壁角的缘故,身上难受了好几日,只得滞留在这店里。待到难受劲过去,已是几天之后。
这几天里,我把自己定的病中食谱告诉店小二,让他每天到点就给我送来。既然是我主动要的,那鸡贼老板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老板娘还是经常出现,端汤送水,笑容温厚,并没太多嘘寒问暖,可就是让人心里暖暖的。她在我病倒地第二天请了个山羊胡子的郎中来,那郎中号了半天脉,摇头晃脑地说了“少阴伤风。脉象沉弦”云云,末了开了个“桂枝汤”的方子,我看他那两眼浑浊的样子真有些胆寒,总觉得不幸遇到了杀人不见血的江湖郎中蒙古大夫,没想到吃了几天药居然病情见好,居然并没象担心的那样被草菅了性命。
症状基本都消失了。除了还有点咳嗽。
这天。晚饭时间,老板娘又亲自端了饭进来。待她转身要出去时,我一把拉住,按她坐在椅子上,裣衽道:“这几天多蒙照料,小女子感激不尽,请受我一礼!”
她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还礼不迭,“小娘子折杀我了!不值提的!”说罢夺路就要出门去。
我抓住她,“这位大姐,怎么不值得提,在你可能是举手之劳,可对于我来说一粥之德是救命之恩呢,好吧,或许伤风死不了人,但我还是非常感激!尤其,连累大姐被你家相公责怪,我真是过意不去!”真想说,你老公那么差劲,你还跟他干吗,休了他算了……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出口的。
她红了脸,手攥了围裙角,口里只说着“小娘子折杀我了!”温厚地笑。
拉着她,“大姐,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前,有句话实在骨鲠在喉,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客官尽管讲来……可是有甚么物什要小妇人采买?”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大姐你真是贤惠的典范,心眼好,对人好,不过,嗯,男人……有些男人,是很贱的,并不是你对他好,对他顺从,他就会投桃报李,知道疼惜你爱护你,某些没良心地男人,你对他好,对他百依百顺,他反而不把你当回事……这个……大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这话很难启齿,可想起那天偷听到的,我就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愣住,半晌才垂了头,轻声道:“我那当家的对我……很好……”
暗自摇头,叹,“我感激大姐病中照料才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当地也请不要见怪,不过,如果不小心遇到这种贱男,有位前辈说的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林妹妹形容妻妾关系的名言被我套用,“总之我非常感谢大姐,希望好人能过得幸福快乐。”点到为止。
她怔了片刻,挤一个笑容,道一声“小娘子慢用,”欠身一礼走出房间。第二天清晨结算房钱时,我终于见到了那位鸡贼老板。
很意外,居然不是想象中的脑满肠肥的半秃顶矮胖子。也没月亮门一样地罗圈腿,在一般人里倒算是相貌周正的,不过眼珠滴溜溜灵活得过分,嘴上两撇小胡子油光水滑。
这厮不会是靠色相把老板娘迷得团团转吧……于是就顾不得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呸!他这算什么金玉,差得远了!
鸡贼老板露出职业的笑容。。。噼里啪啦拨了一通算盘,笑眯眯道:“多谢客官,十两银子整。”
挑眉,“哦?请问每日地房钱是多少?”
仍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客官是二月初六到地,如今是二月十一,共五日,每日六钱算。该三两银,不过您这场病,请郎中开方抓药,掐去零头,算您个十两整便是了,”说得跟让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每日里专有人给客官煎药,我那浑家又亲自侍奉汤水,就盼着客官早日康复呢……”真会说话,要不是那天偷听到他骂老婆的话。简直要误以为这人和他娘子一样好心肠呢。
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贵……”看他眼底隐隐闪了光点,我勾了嘴角。“只可惜,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他的笑容强挂在脸上,“客官敢是与我耍笑?”
摊手,“真地,出来得匆忙,所以没多带银子,本以为住不了这么多天,谁料想忽然就病了一场呢。”
“……客官莫与我开这等顽笑……那您每日还变着花样点那些吃食?”他脸上虽然还挂着假笑。但明显是咬着后槽牙出地声,旁边老板娘小心拉拉他,轻声道:“当家的……谁没个紧急时候,何况又是出门在外……”
鸡贼老板一个眼刀横过去,倒是没骂甚么,只皮笑肉不笑地对我道:“小店本小利薄。说不得。欠了店帐总须还上,您这身上有甚么可卖地不妨就卖了。否则……”话音象关水龙头一样被截断,半张了口,两眼直勾勾盯在我手上。
我手上拿地,是一支清莲含露春带彩翡翠簪子,去年进宫时,为配我穿的那袭堇色襦裙,专门戴了同色系的配饰。
我把簪子在指尖转着,“这个抵房钱,该够了吧?”
他眼珠都快凸出来了,频频点头,“够了够了!”面上终于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伸了双手来接。
哼,还真识货,“春带彩”是指一块翡翠上有紫色有绿色,不过“十春九枯”,只要带“春色”(注:紫色)的翡翠,一般都缺乏水种,而我这支不仅春色明丽,尤其难得水种上乘,难怪他笑成那样。我绕开他伸过来的手,把簪子放进他身边老板娘的手里,“我这是感激你家娘子的贤德,你能娶到这么贤惠善良的娘子真是前世敲穿多少木鱼修来的福气……”某山贼地话被我借用,“希望你好好待她,佛家讲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你有这样的好运气,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你怎么反而不珍惜呢!”
鸡贼老板先是一愣,立时假笑道:“客官说的是,我这浑家略有些贤名,十里八乡哪个不知,我二人最是恩爱。”
老板娘本是在推让簪子,听了这话忽地呆住,大红了脸,含情脉脉看着身边那男人,任我把簪子塞进她手里,她只机械的握住,鸡贼老板见状,忙把她地手攥紧,一副恩爱的样子,嘿,当然,那是怕她失神把簪子摔碎了。
他一面对我假笑点头,口里说着“客官慢走,请下回再光顾小店!”一面招呼小二送我出门。
摇头暗叹,看一眼正执手相看的两人,出了店房。
只在病榻上困了几天而已,外面倒象是暖了许多,随处可见淡淡的绿意,含烟带雨的抹过初春大地,润的人心里柔软,可到了近前,却只见根根稀疏细幼的小草芽,那绿反倒没远看明显了,当真应了韩愈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YY着再过些时日就是“柳垂金线,桃吐丹霞”的明媚景色,心情愉快。脚步也轻盈起来,一路欣赏着盎然春意,自然就忽略了赶路地枯燥,半日下来,已走出很远。只是,自上一个村子之后一直是乡野景物,偶尔有几处民居也是稀稀落落地,这真是进京的路吗?
好容易看到对面来了一个担柴的樵夫,看着老成持重,我迎上去揖道:“请问老人家,这是进京的道路吗?”
樵夫道:“进京么,怎走到这条道上来?你来的路上可见到一个岔道?由那里才是进京地路哩!如今你走岔了路。若要绕回去,怕有三十里不止。”
汗,女人地直觉果然是可怕的,“那这条路走下去,前面还有进京地岔路口吗?”
樵夫想了想,“有是有,绕些,到了前面马家集你再打听罢。”
“不知哪条路近些?”我现在似乎被甩在中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