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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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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身子突然摇摇欲坠,似乎真的病了。

带刀见他黄黄的脸上有着奇异的红晕,不由道:“公子,此人好像真的染病了。”华煅漫不经心的瞟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抛过去:“拿去看大夫罢。”

银子砸在少年脚面上。他也没喊疼,只是往下跌去。华煅怕他碰到少女,只得伸手一扶。少年的身体轻得如同羽毛一般,呼吸也如羽毛一般拂在华煅脸上。华煅低头,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自己,又转头看着少女,心中突然厌恶,立刻撒手。少年双腿吃不住力,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瞧着华煅走远,终于喊了一句:“喂,我叫候至。”喊出去的话空空的,好像没有传入任何人耳内。只有少年自己注意到,跟在华煅后面的少女脚步节奏终于有刹那的紊乱。

华煅回到屋内,楚容已经回来。待带刀下去,他才低声禀报:“公子,镇恶已经死了。”华煅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做的好。”

楚容却欲言又止,华煅饮了两口茶,方问道:“怎么了?”

“我赶到的时候,镇恶居然已经受伤,他的手下亦是一样。可是下手之人却没有取他们的性命。我想到公子的嘱咐,仍是出手将他们杀了。”说话之间,有种惭愧与恼怒的意思。

华煅却没有注意他的心思,惊愕只余只是不住的思索着:“居然有人先出手阻截镇恶,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又是谁?如果是她自己,为何又一直未现身?”

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他摒退下人,躺到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坐在窗前的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缓缓的合上眼,手里还握着丝线:“算了,明日之事明日再想。”

两日之后,所需粮食物资一并运到,泊岩郡守叶忠松了一口气。朝廷积弊,当日金州造反,是战是和拖了足足数月才有所决定。贺州梧州俱陷之后,兵马粮草调动亦是不畅。原不指望赈灾顺利,哪想到来了个华煅,身份尊贵,手段了得,终是解了燃眉之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哗变之备,若是泊岩失陷,便要殉国,如今也算死里逃生,对华煅愈发恭敬起来。

这日傍晚,华煅亲自到城南监督视察盖筑草棚,施粥,开设义诊堂,准备药品,以防瘟疫流行。叶忠已经忙了大半日,远远瞧见华煅站在人群中,忙过去行礼。华煅略点了点头:“不到一日能安排成这个样子,你也算尽力了。”叶忠心中大喜,脸上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这位年轻却镇静淡漠的上司看轻了,自谦了两句便回去忙碌。众人也已认出华煅,均不住偷眼看他。因为怕热,他只随便穿了白色的袍子,在树荫下负手而立,如同一枝劲苇,却有那样年轻漂亮甚至可以说秀气的脸庞,幸好神色疏离冷淡,嘴角线条硬朗,少年男子的气概一览无余。

华煅紧抿着唇,观察了许久,眼中终于流露一丝满意之色。他转过头去,对身边的人微微一笑:“站了这么久你累不累?”那戴着面纱的少女一动不动,他不以为意,伸手过去要握少女的手,少女这下却是敏捷,反手一拍,坚决的将他的手打回去。他勾起嘴角,这个游戏已经玩了数日,不知为何,仍觉有趣毫不腻味。

镇恶既死,华煅轻松了不少,看着少女的眼光更是柔和,几乎时时都将丝线握在手里,带着她四处行走,不时以逗她为乐。不过少女毕竟是个纸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劳累,华煅站了许久,天气又热,不免疲乏,轻轻一拉手中丝线:“回去罢。”

正要转身上轿,却看见街角排了长队,心中微觉诧异。义诊堂与施粥棚都在这里,人们为何又聚在别处?他转头对佩剑道:“咱们过去看看。”行得近了,看见一面布幡上写着几个淋漓的大字:“价钱公道,童叟无欺。”顺着长队往前看去,却见那个叫做候至的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笑嘻嘻的用一打金叶子换过一个老头手里的一把瓷壶。华煅识货,一眼就认出这瓷壶乃是百年前出岫曲出品的一套茶具中的一件,虽然只有茶壶,也甚是珍贵。他略一皱眉, 吩咐带刀:“将他带过来。”

然而候至也已经瞧见他,不等带刀过去已经眉开眼笑的跑过来:“华大人,这么巧。”一边说着,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后的少女看去,嘴里又道,“你放心,我休息了两日,身体已经好多了。”华煅不说话,只脸色冷厉的盯着他,他被看得发毛,咳嗽了两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华煅负手问道。候至嘻嘻一笑:“我正在收购东西啊。”一面指着一个箱子:“你瞧瞧,我可淘到了不少宝贝。”

华煅立刻明白。原来金,贺两州百姓匆忙逃离,随身自然带着最值钱的古董宝物,但是一路颠沛流离,携带毕竟不便,这少年便趁机收购,从中谋利。

“好一个见风使舵惟利是图的奸商。”带刀也明白过来,在后面大声的嘟囔。

候至眼神猛地变深,正色道:“如此乱世,一个珍贵的古董哪里比得上金叶子有用?既方便随身收藏,又可以简便交易食物药品。”他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的回望着华煅,“大人锦衣玉食,自然不必担心这些紧要之事。” 接着又道,“你应该也是懂行之人,依你说,我可有乘机压价?”华煅默然。

少年犹自愤怒,抬高了嗓子:“这些百姓千辛万苦的逃出来,因为胡肖全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路□掳掠。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朝廷定会收复失地,若仍逗留金,贺两州,将来说不定要担上叛民的罪名。哪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朝廷竟然节节败退,这样下去,还不知要逃多远,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带在身边不过是累赘罢了。”

这少年词锋犀利,已使华煅暗自纳罕,再没想到他有如此胸襟,华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原来此人并不是外表所见这样猥琐。”于是颔首淡淡道:“若我发现你有不轨之举,定当法办。”竟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少年愣了一愣,见他就要走远,突然大声喊道:“我还没有请教你身边那位姑娘的芳名呢。”不待华煅皱眉,带刀已经吹胡子瞪眼睛。候至似乎早就料到,拊掌哈哈大笑。

回到官驿,华煅洗了把脸,稍事休息,便欲传饭,却有下人来报:“大人,有位姓候的公子求见。”华煅抬了抬眉毛,对楚容道:“送姑娘进里屋去。”方传候至进来。

候至一入敞厅,闻到饭菜香,不由吸了吸鼻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带刀对他怒目而视,他才觉察自己失礼,连忙对华煅一揖到地:“华大人。”他叫得虽然响亮,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谦卑恭敬,倒向招呼自己的老朋友。华煅已知此人素来油腔滑调轻浮惫懒,也不计较,只是淡淡的道:“你来得倒快。”候至抬起头,嬉皮笑脸的道:“可不是么?你走了之后,我突然 想到我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珍宝多不安全。正好你是钦差大人,谁都不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跟着你好不好?”

华煅低下眼睑,慢条斯理的吹着茶,对他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并不意外。候至见他久不答话,急道:“华大人。”华煅此时方抬头微笑:“当然,不好。”候至听见前两个字时正要咧嘴,听见后两个字,绽放一半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呼吸渐重,瞪着华煅。华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神情十分放松。

候至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不好?”华煅嘴角挑出一丝不屑,带刀代为答道:“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阿猫阿狗要跟着我家大人都可以的么?”华煅诧异,偏头瞟了带刀一眼,再没想到他会用上阿猫阿狗这样的词,虽然说正是自己心中的意思,但是由带刀讲来,效果着实奇异。再看看候至,果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便要发作。华煅立即起身:“送客。带刀,传晚膳。”

候至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何必替你解围呢?”华煅闻言转头:“你说什么?”候至看着他:“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我指望你自己想起来却是不可能的了。当日在锦安,有人诬赖你身边那个黑脸木头杀人的时候,是谁替你说话来着?”华煅愕然,思忖了片刻,想到当日锦安城中有人当街设局,要盗去自己袖中地契,正是有个少年揭露那小叫化装死,人潮汹涌,自己也没看得清楚,此刻想来,好像那少年确实有个红红的酒糟鼻。华煅虽然素性冷淡,但是一向恩怨分明,于是又坐回去:“哦,原来是你。”

“怎样?你该不会拒绝我了吧?”候至期盼的看牢他。华煅勾了勾嘴角:“你收购这些东西,付了多少金叶子?”候至想来在心里算过无数次,立刻脱口道:“足足一千片呢。”“好,我出两千片金叶,买下你手上的货。你翻了一倍的利,也该知足了。”候至跳起来:“你可真会打如意算盘,我千辛万苦收了这么多,一倍的利就想拿去,你做梦呢。”华煅哂然:“如此乱世,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候至呆住。华煅这几日心情不错,所以容忍他许久,此时终于不耐,反而愈发不动声色,只是冷冷抛下一句:“你不可再得寸进尺。”

候至看着华煅拂袖而去,就要转进内堂,只得大叫一声:“好吧。你保护我十天好不好?我家里很快就派人来接应我了。”华煅收住脚步,回头正好碰上少年似天真又狡黠的眼神,不由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候至来历蹊跷,整个人好像一眼可以看穿,再仔细想却又觉得莫测,而他竟要赖定了自己,不知玩的什么把戏。华煅思忖片刻,转头微笑:“也好,就十天。”

                  流云乱(八)

(八)

一轮明月,千里霜白,皓空一丝云彩也无,清辉湛寒如水。

华煅坐在院中小酌,天空地净,夜风徐徐吹来。钟鸣漏尽,长夏深夜,燠热渐散。不知何人在远处吹奏,一缕笛声袅袅悠悠的自花阴后传来,吹的却是思乡之曲。

华煅放下酒杯,凝神细听,一时间感触万千。此时月霁风恬,谁又想得到,几百里之外,战火蔓延。而自己一生,本可行过千山万水,饮马枕剑谈笑天下,却只得在庭院深处用尽心机。置身事外超脱漠然不过是另一种机关算尽,如今想来,这样心血耗费竟是可笑。天上皇城璀璨,惹人遐思,而地上皇城,却是永远也走不出的牢笼。

肱股重臣。

先帝亲手将玉扳指戴到他手上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社稷倾危之际,他既无忧急之情,亦无慨然之义,所想的不过是救出一个故人,从此两不相欠。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神色,不知嘲讽的是自己还是别的谁,他看着安静坐于身边的少女,温柔的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秀发。只听啪的一声极清脆,却是少女再次打落他的手。他仰天大笑,望着天上明月,笑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公子。”随侍在侧的带刀不安的唤了一声,却听见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候至走进院子,笑着说:“我找你好久。”华煅偏了偏头,出奇和蔼的道:“坐吧。”

候至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将一粒花生米抛到嘴里:“你可真会享福。”华煅一笑:“数完你的宝贝了?”候至脸色一红,暗骂华煅怎么如此聪明,知道自己方才躲在房中做什么。他咳嗽一声,转头看看少女,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小心翼翼的推过去:“姑娘,请。”

华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道:“她不饮酒。”

“哦,真乃大家闺秀。”候至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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