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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却叹了一口气,情知这一次,母亲恐怕是没法等到祖母出面为她做主了。
限制善梧,其实也算是老太太和王氏的默契,但善桐心中却能琢磨出两人动机上微妙的差别。但在对二姨娘的态度上,两个长辈就是天差地别了。老太太虽然看不上二姨娘没个奴才的样子,但也没想把她往死里整,更觉得“生了孩子,怎么说也是家里人了”,只要二姨娘能够老老实实的,老太太也不会想要拿她怎么样,更不会赞同善梧彻底疏远生母,和生母离心离德。
但母亲就不一样了,这些年来透过大椿,闹出了多少事情,还不都是为了把二姨娘逼到如今这一步?而这些事情,瞒得过老太太,却很可能瞒不过父亲,就算不是十成十的了解个中委屈,但父亲怎么说都是一家之主,就是直觉,只怕都能直觉出不对来。这要闹到祖母跟前,大家把话说开了,到最后不利的还是母亲……
王氏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冷静了下来,反过来安慰女儿,“算了,你爹心里也有数,闹不下去的。就看谁挺得住,谁就先低头好了。”
她唇边又逸出了一丝苦笑,“反正到最后十有八。九,还是我认个错……三妞,你可得记着了,女人没有娘家撑腰,在婆家真是头都抬不起来,要是你大舅舅现在还在京里,堂舅舅还是福建布政使,你爹敢这么对我?连休妻的话都吼出来了……”
她说不下去了,就算极力控制,依然不得不俯下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落在善桐眼里,就好像一根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她心尖尖上。而在这极致的,源自本能护短的愤怒和怨恨背后,却也不禁有一丝凄然: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要说母亲完全占了道理,那……那也是违背了善桐自己的是非观。
“您当年就不该讨她进门!”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埋怨了一句,“现在什么都晚了,这么个大活人,难道还一服药——”
才出口,自己就吓得不寒而栗,王氏更是连眼泪都吓没了,她瞪了善桐一眼,严厉地低叱,“这么丧心病狂灭绝人伦的事,以后不要说讲出口,就是想一想,你都得抽自己的嘴巴子!”
一边说,一边也不禁自失地连连摇头,张了几次嘴巴,都没能说出话来,到了末了,也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打开抽屉,拿了榆哥的信出来一封封地看,竟似乎是失去了任何一点说话的兴趣。
善桐转了转眼珠子,她下了地悄悄地溜出了屋子,便往二老爷的书房刺溜了过去。
自从孩子们出嫁的出嫁,出门的出门,现在的二房住宿情况已经没那么紧张了,非但两个姨娘带着善樱,有了自己的院子,就连二老爷都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做他的书房,由得他招待他的那些个清客幕僚。善桐踱过去的时候,隔着窗子就听到他的笑声,她探头一看,却见是二老爷、三老爷两兄弟带了善梧,似乎正在谈诗做赋的,善梧跟前还摆了几本书一页纸,又好像在考察善梧的学问。
“还是挺有悟性。”三老爷听起来就高高兴兴的,“我看今年很可以下场去试试看,考不中也不要紧,就是熟悉一下气氛,就是三年后再中,那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举人,不用着急……”
二老爷的语气就要矜持多了,“三弟你太偏爱他了,杂学上他才华是够了,八股就要生涩得多,到了省城,难免要寻名师指点,好好苦读个三年,功名上才有进步的希望。”
又惦记起了善檀、善榕兄弟,“也不知道在京城的那一批孩子进益如何,要是读得不好,不如一块回陕西来攻读,这一两年内,都可以下场试试了。”
“我们家那个善柏,读不读也都是沾个边罢了,真要中举,那可不知道是走哪门子的运气。”三老爷却似乎很看得开,“在京城有大嫂娘家人照顾,多教他一些规矩,那就不算白去一次。倒是善檀、善榕和梧哥,看来是很有希望,咱们杨家全族都没有出过‘一门三进士’,眼看着这一代倒是大有希望。二哥,梧哥可是个好苗子,万不能耽误了——”
他就冲善梧摆了摆手,一边和二老爷踱出屋子来,口中还低声道。“二嫂待梧哥,倒也真是没话说,就是娘那里,恐怕还有些疙疙瘩瘩的,可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孙子。改明儿您还是好好和娘说说,也该让梧哥正经拜个名师,练起八股来了。”
正说话时,两人也都先后看到了门外托腮坐着的善桐,二老爷、三老爷都吃了一惊,三老爷便笑道,“三妞,你没事不做针线,跑这来干嘛?是想你爹了?”
善桐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她一面也认可三叔的话,一面却也不禁一阵阵地心酸不平:全家的孩子都惦记过了,就没惦记着孤身在外跟着权仲白四处行走的榆哥……
“我……我想爹了。”她便摆出了爱娇的样子,站起身靠到二老爷怀里,抬着头望住父亲,眼神一闪一闪。“爹眼看就要走了,我又不能跟去西安……”
二老爷捻须一笑,居然未曾呵斥女儿的爱娇,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大有怡然自得之意。三老爷看在眼底,想到逝去的女儿善柳,一时间倒是大觉刺痛,他匆匆一笑,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去。二老爷便揽了善桐进屋,又让她,“你写一张字来我看看。”
128、决心
善桐心里有事,但当着善梧的面,不好表露出来。因为二老爷这几年来难得考察她的功课,也不禁有一丝忐忑,反倒是善梧借着给她磨墨的当口,悄悄地捏了捏善桐的手心,冲她微微一笑,多少令得善桐松弛下来了,才将笔递到善桐手中,在她耳边道,“别怕,写得当心些,别又忽大忽小的,别的都挺好。”
善桐的字这些年来也未曾特别练过,二老爷曾经为她寻访了些碑帖回来,后来又跟着善梧并从前善喜家的塾师零星学了些笔锋笔意之类的东西,她好在自己没事的时候也喜欢临几个大字,就是未曾经过严格的规范练习,字写出来好看是好看了,难免随心所欲地,写到哪里,激动时字就大了,仓促时字就草了。善梧说她几次,究竟因为她也不考科举,便不曾多加苛责。
此时得了哥哥的鼓励,小姑娘心里倒也渐渐安宁下来,她吸了一口气,见案头有一本欧阳文忠公的《集古录》,这是她无聊时曾经从书房借阅过的,便随意默写了一段出来,给父亲看时,二老爷虽然眉头微皱,却终究也点了点头。
“西北一场大战,真是耽误了。”他淡淡地道,“要是都在京城,和你哥哥们一起上课,没准我们善桐也是个小才女呢……”
善桐看了父亲一眼,大胆地道,“才女不才女的,其实都是虚的嘛,过日子最要紧还是实在。能把家当好就行啦。”
果然是母亲身边调教出来的女儿家,对于京城里那些精致的讲究,并没有多大兴趣。虽然生得漂亮,但一开口就是朴素的西北腔调,踏踏实实的也没什么不好。二老爷抚了抚善桐的额发,想了想,也觉得其实在西北长大,没什么不好,选秀那样虚无缥缈的事,索性就不要去想,也省得善桐活泼调皮的性子,进了宫也是受气。
再说,还有西域那边那一段无妄之灾呢,将来要是被有心人叨登出来,不大不小是个话柄……
“说得是。”他难得温和地道,“还是三妞朴实刚健,看来,你祖母没白疼你。”
便命善梧和善桐挨着他坐了,还惦记着。“樱娘今天不得闲?”
善桐小声说,“她跟着大伯母学刺绣呢,前几天又病了,功课拉下太多,就不好和我一样脱空跑出来啦。”
“那就算了。”二老爷一缩脖子,罕见地露出了些打趣,“要接她过来,转头大嫂知道了,难免又要数落我纵宠你们。”
他清了清嗓子,又回复了正经的严父样子,拿出一本杂记来翻开了,指着道,“前回和你们说到哪里了?那还是在京城吧?《徐霞客游记》说到第几卷来着?”
没等善桐、善梧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嗯,是说到了柳州卷。”
虽然时隔多年,但居然连页数都还记得分毫不差似的,翻了几页,便续道,“如今你们都大了,妞妞儿也能自己看书啦。就和你草草把柳州卷说完了,余下的你自己看吧。”
善桐想到在京城家中,往往晚饭过后,二老爷便手持一本杂书,将自己搂在怀里,除了早早就寝的善樱之外,余下的兄姐们都环坐膝下,听父亲一边读书,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书中故事的场面,心头陡然就是一酸,她还和小时候一样,把脸埋到了二老爷怀里,不依地道,“我就要听爹说嘛!自己看书,有什么好玩?”
二老爷呵呵一笑,一时也不禁感慨,“老了老了,再过些年,就要你们读给爹听了。你看这才几年,你大姐连外孙都生了,三妞出门子也就是一转眼的事。还有榆哥、楠哥、梧哥你们三个,中了进士娶了媳妇……想听爹读书都没那份闲心啦!”
善桐身子却是一僵,进士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根肉刺,才刚被母亲掘动,二老爷无心一触,就让她痛彻心扉。
她的不对,自然为两个男丁注意到了,善桐在父亲温和的询问眼神中,有意无意,也就泄露了少许心事。“爹您提到大哥……唉,我想他了!”
梧哥面上顿时也蒙上了一层关切,他注视着父亲,诚恳地问,“大哥上回来信,已经有两三个月了,爹有没有收到那位权先生的消息?不知道大哥的病情恢复得如何了?”
兄友弟恭,的确让二老爷甚为欣慰,他按了按梧哥的肩头,语带玄机,“好,你心里能惦记着你大哥,这就是好的。内宅妇人们,守着井口大的天地,心胸狭窄,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咱们不能和她们计较,却也不能跟着她们去学……你只一心好好读书就是了,内宅的事,再别多管。”
这话一出,两个孩子顿时都红透了脸。善梧一心的羞耻,满得都要滴出来了,他看了善桐一眼,见善桐多少有些茫然,心底更觉无地自容,竟是离座起身双膝落地,含着热泪说了一句,“爹,二姨娘不懂事,这些年来里里外外,给娘添了不少麻烦。娘一人支撑家里,大不容易,父母之间的事,做儿子的本来不应置喙,但……”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连连磕头,泣不成声地道,“儿子可以作证,母亲素来严正大度,对二姨娘素来优容。请爹严加管教姨娘,不使她、她、她再丢了咱们家门的脸面……”
善桐赶快站起身来,她几乎不忍再看下去,恨不得能夺门而出: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更看不过眼了。怎么说二姨娘都是梧哥的生母,梧哥是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不得不说出这一番话来。
忽然间,她也不再有底气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一席话托出,而是忐忑不安地看向了父亲,指望从二老爷面上看出些蛛丝马迹,但心底却不是不绝望的:自己都看出母亲的手段了,父亲和母亲结缡十余载,又是个心机深沉的官场能吏,他能看不出母亲在背后玩弄的手段?简直笑话。
而以父亲的性子,如今眼见了这纲常倒悬的一幕,怒火自然难免,善桐更恐惧的还是他一气之下,索性挑明了母亲玩弄的心机。如此一来,梧哥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