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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话他却不往下说了,善桐也不问,叹了口气,终究是提振起精神来,给含沁道喜。“就昨儿,宁嫔奉诏出去,同皇上弹琴下棋解闷儿,皇上一边听琴一边看折子,又顺口和连公公谈天,就说起来你了……”
便一加一减,将王大老爷将获得提拔,以及皇上对含沁的考语说给他听了,含沁听得双目闪闪,却并不说话,虽然得了皇上的夸奖,可却没有一点骄矜之色。善桐说完了,想到福寿长公主怯生生的样子,又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却不提这件事了:有些事愿意不愿意都要去做,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加重含沁心里的负担?——虽说,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含沁究竟会不会在乎一个素未谋面的金枝玉叶到底是怎么走完自己这一生的……
只她不说,含沁却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一边烫脚,一边就寻思着和善桐说,“从前没有动作,主要还是因为那毕竟是火药,这种事善榆自己折腾不要紧,我们要还从中搅和促进,要是出事,被岳母知道了是要落下大埋怨的。但现在看来,要把他的心从泰西之事上分出去,还非得祭出火药这一招了。工部现在正焦头烂额,因爆炸一案,似乎整张新配方都要作废,白云观那边,快半年了也没个结果,李先生他们心里也一样着急。这时候谁出面撮合一下,那就是两好合一好,现成的登徒子遇狐媚子,两边一合上卯,他对那两本书也就没那么热心了。只是将来岳母问起来时候,你要多费唇舌解释解释,别让老人家误会了我有意勾搭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呢。”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然,善桐还真怕榆哥找个借口南下去了广州——他又不是囚徒,她也不可能把哥哥关起来。而要令榆哥混上船了,天南海北,恐怕这一辈子能不能见面,那还真是难说的事。
一辈子就这一个亲哥哥,很多话都埋怨不出口,就连对着含沁也说不出来,也就是自己想想罢了。善桐心里对榆哥也不是没有不满的:不求他上进,母亲给他铺好路了,这一辈子就是不上进也没人能给他气受。不求他老实本分,家里钱不少,只要不嫖不赌,平时奢靡一点也没什么。求的无非就是平安两个字,可榆哥倒好了,在家搞不了火药,就跑到京里来搞,只要是他喜欢的,就没有不令人提心吊胆的。姐妹兄弟们终究还说不了什么,可母亲值吗?付出这么多,榆哥给过一点回报没有?
她就有些怏怏不乐,上了床也很久都没睡着,又怕翻来覆去吵了含沁,只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数着床帐上的水波纹。含沁一开始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在黑暗中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捂着,又轻轻地道,“我看你心事不止这点,下车进院子的时候,脸上就有些不对了。”
如此观察入微,让善桐说什么好?她犹豫再三,心知要搪塞丈夫,自己还没那么本事,便也索性直说了。
“这一次进宫,恰好又遇到福寿公主来着……”
含沁便不说话了,小夫妻肩头碰着肩头,在黑暗中并肩躺着,善桐觉得为含沁握住的那只手出了点汗,黏黏的,过了一会又变作了湿冷。她再叹了口气,低声道,“叔叔那边的折子,应该也快到京城了吧。”
“嗯。”含沁轻声说。“来信里还提到你,对你出的这个主意,爹是很喜欢的,也夸你心思很灵巧,最难得,是手法很正。并且专挑晋商下手,这一招是连他都没有想到的。”
不论帝王如何想,他一个人独木难支,怎么可能统领天下。朝事还是要朝官来办,福寿公主的命运,其实也不能说就掌握在了皇帝手里。明摆着,现在东南要开海,主要是为了历练海兵剿灭海匪,南洋水匪凶,连善桐都知道,这块骨头多硬那是不用说的了。西南一带,虽然安南等国已经被揍老实了,但土著闹事还是此起彼伏,云贵总督根本就做不久,朝廷历年来是持续往云贵增兵。东北女真人,从前一度壮大得几乎威胁前朝边境,后来式微了近百年,现在又强盛起来……几十年来朝廷能拿的出手的胜仗其实也就只有对北戎的这一场。现在说要继续四面开战地去打,就是皇帝也没有这个底气,罗春又一直强调这份婚约——地丁合一的事还在闹腾呢,边境不宁静,对内怎么推新政?这时候推和亲,推招安,推‘分头示好、挑拨离间、分而治之’,简直是正当其时,皇帝是不动心都难。
善桐出的这个主意,其实也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天下局势就是如此,她没有说谎,也没有误导,桂家顶在第一线上的武将,也最有发言权。他们和北戎都打了多少年交道了?这十二个字,绝对是切中北戎命脉,而且‘以和为贵’,以后朝廷战略重心如果从北线移开,桂家兵肯定不能和从前一样要什么有什么,这几策还算是体现了桂家的公心,几乎还能在皇上那为桂家讨着些好儿。而要实行这计策,桂家也是不二人选——这边许亲给罗春,那边和小达延汗眉来眼去,给这家一点好处,送那家几份礼物。最好是年年都让他们自己拼上几场,喂上几颗包了毒的饴糖,十几二十年后,北戎也许就这么逐渐衰弱下去,纵不衰弱,只要不更加强大,等朝廷腾出手来,等着他们的就不是羁縻,而是约束了。
这计策几乎无可非议,对桂家来说却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借口:十几二十年之后,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甚至是换了个皇帝之后,还有谁能如此精确地分辨出这种策略的起始时间?桂家等于是奉旨和北戎眉来眼去,即使是和里朝廷翻脸,从此不再同他们往来,里朝廷要对付桂家,总是要多费一番手脚。不是说有了此策那就能高枕无忧,起码桂家是多了些腾挪的余地,比现在的情况,那是要好得多了。
“糊涂账囫囵吞,”善桐便喃喃地道,她似乎在说服自己,“这一策,起码是保证边境战火,再不会像现在这样频繁了。”
她这还是在介意福寿公主——含沁也听出来了,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语调反而要比平时更冷硬。
“你当年是见过罗春,也听过他们谈判的。”他低声说。“封子绣在许嫁福安的时候,可没有一点不忍。他是代皇上来的,许嫁公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肯定是得了上头的预先许可。先帝卖女儿卖得挺欢实的吗,他们都没不好意思呢,你就不用忙着羞愧了。”
“我也不是羞愧……”善桐又叹了口气,“我是也明白这种被卖掉的滋味……只无非我是为了我哥哥,她是为了她家的天下罢了。我就奇怪,都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执掌天下是男人的事,凡是好事那都全是儿郎占了去,怎么到了要算账的时候,就又老把女儿家给推出去呢?”
含沁倒不禁失笑,他一把将善桐搂在怀里,亲昵地道,“你怎么就想到这里了?成天闲着没事,就会瞎想!”
说着,便一边揉搓着善桐的肩胛,一边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多想也是无用。你当福寿要不嫁去草原,日子就很好过?我看也未必,历来公主那是短命的多,就说这一朝,有多少公主是享过福的?这就是她们的命!世上不公道的事可多了去了,咱们啊,先保住自己,再来谈别的吧。”
这想法是要务实得多了,善桐点了点头,也就收敛了不切实际的一点感伤,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好啦,时辰也不早了,不做别的事,那就睡吧。”
含沁推了善桐一把,佯怒,“你天癸上身,竟还来撩我?”
善桐也笑了,“谁知道你这么心细,连这个都留神到了。”
“每个月还不就是这么几天嘛?”含沁又将她搂得紧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然,你……”
“去你的!”善桐咯咯笑了,“这么晚了,谁耐烦伺候你,睡觉!”
两夫妻笑闹了一会,也就各自入眠,只是当晚梦里,善桐到底还是梦见了福寿公主,和她那一张瘦削羞怯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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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含沁说起,“此事早晚都要下来,宁嫔说的对,消息出来了这才能当真,我们事前传递消息,徒乱了舅舅的心神。”因此善桐虽然知道了好消息,但并未同舅舅说起,等过了七八天调令下来了,这才上门去恭喜舅母,却是人还没进巷口呢,就被那一溜马车给吓得打道回府了。——王家地方小,这么多官太太已经够折腾米氏的了,她也就不跟着添乱。
等避开了这波风头,她这才上门去帮米氏打理行装——安徽距离福建这就近了,王时这两年也在黄山一带盘桓,在安徽办婚事,倒是比在京城办婚事要合适得多。有些在京城置办的细软箱笼,就要快点运到安徽去了。又恭喜舅母,“如今您也算是衣锦还乡啦!”
今日难得大老爷也休沐在家,正袖着手在廊下看丫头们忙忙碌碌地装箱塞稻草预备运瓷器。隔着窗户听见这么一句,他转过头笑着指了指善桐,道,“你也来逗你舅母!”
的确,和淡定从容,只把喜意在眉梢透出少许的大老爷相比,米氏的喜悦就要真切得多了。她的打扮尽管还朴素,可看着竟要比几年前在西安时还年轻了几分,就对善桐的打趣,她也只是抿着嘴笑,竟是来了个全盘默认。这喜气洋洋的,倒是招得善桐也跟她一般喜欢,两人里里外外忙了一会,大老爷又把善桐叫到一边,问道,“今日含沁怎么没来?”
得知含沁入值御苑,今晚都要在宫中过夜,他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就又道,“你同我来书房说话。”
善桐知道这是长辈离京前将对自己做的指点,忙收敛玩笑神色,正正经经地随着大老爷进了书房,在舅舅下首正襟危坐。
大老爷却并不着急,他慢慢地喝过了一杯茶,时不时巡梭善桐一眼,见善桐神色宁静,也不禁暗自点头,又寻思了一会,才慢慢地道,“孩子,你往宫中这潭水里,淌得太深了。”
261、感激
只听这句话,便能晓得王大老爷——又或者是晋商,的确是消息灵通,非但朝中事了如指掌,连宫中事也都不落人后:或多或少,皇后的那件斗篷,也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善桐轻轻地叹了口气,还等着大老爷的长篇大论呢,可没成想大舅舅又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善桐,显然是在等她开口,她只好低声道,“和宫中的娘娘们打交道,凭我身份,的确是可能动辄得咎。舅舅的顾虑,我心底明白的,只是……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你也是妄自菲薄了。”王大老爷反而说。“现在天下掌着实权的将领,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其中就以你们桂家兵力最多,权力最大。含沁的确年小德薄,比不上那些巨鳄,可你们身为桂家在京唯一的近支族人,这些奶奶太太们对你特别客气,也是应该的。就是在宫中,除了两宫太后、太妃之外,恐怕也没有谁会给你太多脸色看。”
他顿了顿,见善桐不接话,便又续道,“我也猜出来了,以你的性子,如没有特别的原因,是不会往宫里凑合的。只怕……是你们家要对牛家动手了吧?”
他在书案上翻找了片刻,寻出一封信递给善桐,“你看看。”
其实善桐毕竟是出嫁的闺女,虽然亲戚情分在,但两家政治立场可谓是泾渭分明,晋商和桂家交恶,这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