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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担心的。”刘三吾笑道:“结果无外乎有二。一者,维持原来的榜单;二者,将老夫所立的榜单推翻,重新再立一份。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要由张信和董贯他们来决定,老夫也无能为力。”
“事情哪里有这般简单啊我的老大人。”白信蹈慌张的说道:“陛下心中明明是要偏袒北方举子,若张信他们把榜单重立一份,加上些北方举子的名字在上边,那皇上或许还有可能雷霆雨露一番。若张信他们维持您所立的榜单,那皇上到时可能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啊!”
见刘三吾老神在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信蹈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随后哀求的看着刘三吾,又道:“刘公,那张信平素在翰林院中与您的关系最好,常以您门下弟子自居。下官恳请刘公书信一封,对张信说明其中厉害。请他务必加些北方举子的名字在其中,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北方的举子们一个交代。”
“嗯,想的不错。”刘三吾手捋胡须,点头笑道:“若老夫让张信重写榜单,他倒是很可能听老夫的话。如此一来,上到皇上,下到北方举子,所有人都有了面子。最后再将你我几人打上几板子,罢官免职,这丁丑科案也就算是揭过去了。”
毕竟是在朝中混迹几十载的老江湖,见惯了潮起潮落,风浪起伏。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说而已。
“大人,既然您什么都明白,那可否现在就。。。”
“墨山。”刘三吾淡然的看着白信蹈:“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得了交代,那谁能给老夫的良心一个交代呢?咱们读书人学了一辈子的圣人之言,若一遇事便都想着权谋斗争,身家性命,那还学那些东西做什么用处?难道只是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吗?
宋朝最重文治,但朝堂上尽是些精于算计的权谋之臣,可最后怎样?金人元人一到,全都做了苟且求全,卑躬屈膝的猪狗之辈。老夫每每念及与此,总是不禁扼腕叹息。
权谋固然有它的用处,但真正能让我华夏屹立不倒的,终究还是对信念的坚持,这才是真正的先圣所留下来的可以传承的东西。
崖山一役,十万士子蹈海而亡。在那以后,世人常说崖山之后无华夏。但老夫以为不然,正是因为有了那十万宁折不弯的忠魂脊梁,才让我中华儿女用百年时光,等到了驱除鞑虏,光复中原的一天。
当今圣上继位至今,杀得人太多了,朝堂固然清静了,可读书人的脊梁也被打断了。老夫不才,愿意用一腔热血告诉世人:良心,天理,书上所说的圣人之言都是真的。”
“可是刘公。”白信蹈沉声道:“世人不会看到您的心意,他们只会看到金榜上罗列的名字,以及皇上圣旨上所书写的您的罪状。”
“你还是不明白。”刘三吾摇头道:“世间之事,是非功过总是由后人评说的。当下,老夫想做的,能做的,就是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情。史书上总会给老夫一个公论。”
“大人。。。”白信蹈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看看刘三吾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偷天换日 下
将手中的卷子放下,朱元璋璋开口问道:“这黄观是北方的学子?”
“是。”徐如意点头答道:“黄观,字尚宾。籍贯山东曲阜。”
“你确定朕手中所拿的这份卷子与他会试所写的一字不差?”
“奴婢确定。将原卷送回之前,臣逐字逐句的比对了三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听到这话,朱元璋双手十指交叉,大拇指一点一点的互相敲打。两只眼睛眯缝着,射出骇人的光芒。
半晌,
朱元璋开口喊道:“来人。”
“陛下。”门口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
朱元璋挥手吩咐道:“你去贡院,让张信挑十张南北举子的考卷来见朕。”
“奴婢遵旨。”小黄门答应一声,随后躬身倒退着出了武英殿。
朱元璋目光又转向徐如意,点头笑道:“很好,朕没有看错人。东厂和检校交到你手中确实让朕省了不少心思。”
“奴婢不敢贪功,全托陛下鸿福,”
“朕哪有什么鸿福,真要有鸿福,老天爷就不会每天给朕找这么多破事情了。”朱元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随后又问道:“郑峰呢?他这两天就在衙门里干坐着?”
“额。。。”徐如意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郑大人这几日一直在衙门中住着,连家也不回,或许是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朱元璋嗤笑一声:“等过几日朕倒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的忙的哪门子公务。一会儿张信来了你就在屏风后边躲着。”朱元璋伸手一指西面的一扇画着玄武图的屏风:“省的他看到你这个东厂厂公而有了警觉。”
“奴婢遵旨。”
。。。。。。
郑峰最近确实很忙,但不是忙的公务,而是忙着下决心。
“大人,您想好了?”北镇抚司后衙柴房的门前,纪纲看着郑峰,低声问道。
“你确定里边儿你找来的这条狗没病?不会把我真的搞疯了吧?”郑峰右手贴着门板,第一百次问了这个问题。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让这狗咬了三个人了,都没出问题。”纪纲拍胸脯保证道。
看着纪纲那张憨厚的大脸,郑峰狠狠的咬了咬牙,随后一推门,走了进去。
纪纲轻轻把门关上,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是指挥使,我是同知。若你疯了,指挥使就轮到我了吧?”
“汪汪汪!”
“啊!”
“该死,滚开!”
听着里边的激烈的打斗声音,纪纲满意的点了点头。
。。。。。。
“臣,翰林侍读张信,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张信双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
“五日前朕让爱卿挑选几个翰林学士重新批阅丁丑科会试举子的考卷,进展如何啊?”
“回陛下。”张信朗声答道:“五日来,臣与几位翰林同僚日以继夜的批阅试卷,如今已基本接近尾声,大概还有一千二百余份试卷未阅,相信后日的这个时候便能给出最终的结果。”
“嗯,很好。爱卿辛苦了。”朱元璋和颜悦色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朕让爱卿挑选的卷子,爱卿带了吗?呈上来给朕瞧瞧?”
“遵旨。”张信从袖子中拿出厚厚的一卷宣纸,双手递送给走到面前的老张,随即开口道:“陛下,从目前审阅的状况来看,南北举子的文章确有差距,而且差距不小。臣以为。。。”
“不必多说。”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摆手:“朕自己看。”
“遵旨。”张信闭口不言。既然皇上不想听,他也就不再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朱元璋才将所有的卷子看了一遍。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眼,朱元璋玩味的看着张信:“怎么不见山东黄观的卷子啊?”
“山东黄观?”张信将这个名字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印象,只好试探着回道:“臣并不知晓此人,不过若陛下想看,臣立刻回去给陛下拿来?”
“好,”朱元璋点点头:“爱卿且去,找到了速来见朕。”
“遵旨。”张信跪地施礼,随后起身匆匆而去。
之前朱元璋让张信挑选卷子,故意不提黄观的名字,便是想看看自己不说,张信会挑什么样的卷子给他。
桌上张信呈上来的南方举子考卷都还不错,而北方举子的考卷却是一塌糊涂。这让朱元璋心中的猜忌更深了。
等张信再次走进武英殿的时候,身上已经微微有些见汗,也是,紧赶慢赶的来回跑了一圈,对于他这个读书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拿过老张转呈上来的黄观的卷子,朱元璋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严肃的看着张信问道:“张爱卿,这份卷子是黄观会试上所做的原卷,未经丝毫的改动,对吧?”
“启奏陛下,此卷即为原卷,未经丝毫改动。”张信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朱元璋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朱元璋笑道:“爱卿务要多心,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微臣不敢。”
双手一抖,将手中黄观的卷子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确实朱笔挑起的一个大大的斜勾,意味着这是一份已经被绌落的卷子。
朱元璋不动声色,细细的读了起来,不一时,目光一凝,他注意到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璋”字。
“张信。”
“臣在。”
“朕最后问你一次,这份卷子当真是黄观会试所做原卷?”
同样的问题,张信坦然的给出了同样的答案:“臣以性命担保,此为黄观所做原卷。”
“性命担保。”喃喃的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朱元璋点点头:“行了,爱卿且去,这几份卷子先留在朕这里,待晚些时候朕再着人给你送去。”
“微臣告退。”
待张信远去,徐如意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你来看看,”朱元璋招手示意:“你不是说逐字逐句的比对过吗?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多了。’徐如意心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眉头紧锁,似乎也有些不解。
朱元璋也不说话,耐心的等待着。
良久
徐如意开口道:“陛下,奴婢在比对的时候确信原卷上的这个‘璋’字是少了一笔的,如今这字却变得完全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加了一笔。”
“你是说张信?”朱元璋将卷子拿到近处,眯着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似乎这最后的一竖确实有些生硬。
“陛下,”徐如意又轻声道:“其实这事儿很好办,只要把黄观或者这张卷子的阅卷官找来,一问便知。”
朱元璋想了想,微微摇头道:“没必要。若找他二人来,难免有打草惊蛇之嫌。左右不过是想看看这最后一笔是不是后加的,找个眼睛毒些的人也就是了。行了,这卷子就先放在朕这里。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待徐如意退出武英殿,殿中只剩下朱元璋和老张二人。
殿门四开,料峭春风呼啸,两扇朱门一晃一晃的,发出“卡哒咔哒”的响声。
见朱元璋双目微闭,似乎在假寐,老张垫着脚,想去将门关上。
“不必关了。”威严的声音在老张的身后响起:“吹吹风,心里舒服些。”
“是。”老张轻声应道,随后又走回朱元璋身边。
“十份卷子,北方举子的卷子狗屁不通,南方举子的卷子却团花似锦。若没有那个徐如意,朕还以为南北差异当真如此之大。”
“或许只是张信来的匆忙,一时不查。。。”
“呵,”朱元璋轻蔑一笑:“若真是一时不查倒也罢了,可这黄观卷子上的这最后一笔是谁加上去的?徐如意没有必要帮助那个黄观,陷害张信和刘三吾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恶了允炆。
反倒是那张信与刘三吾过从甚密,害了这黄观,会试榜单便不需改动。刘三吾也就没了罪责,而他也能得到南方举子和官员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