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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锦道:“为什么?”
纪舒眉毛一挑,喘着粗气道:“不为什么。就像你说的,都是那该死的赤霞教的错。赤霞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鬼。即便不是鬼,进去后不出两年也会成为鬼怪。”
韩锦什么也没说,替他把斗篷的扣子重新系上了。
纪舒艰难地直起身,手里的匕首还死死抵着韩锦的脖子,人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韩锦皱了下眉,把脸转开了,轻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舒没有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每一下喘息,炽热的呼吸都会喷在韩锦的脖子上。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震颤,抓匕首的手有了力量,在韩锦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韩锦钳住了他的手。
他恶狠狠地盯着韩锦,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要他咬牙一块肉来:“我到底,哪里不如丹阙?”这句话他问过很多遍,但都只是玩笑似的问出,从前韩锦都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你的屁股不如丹阙翘。
这一次,韩锦仿佛被他的目光中巨大的恨意所震慑,喃喃不得语,半晌才道:“你与他是不同的人,何来如与不如?”
纪舒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选择他?我说过,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韩锦皱眉:“你是认真的?我为何相信你,就凭你给我下毒?”
纪舒笑了起来:“我不下毒,你怎会老老实实和我走?难不成丹阙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利用你?他不曾害过你?若不是他受了重伤,需要仰仗你的保护,你早就被他杀了一万次。”
韩锦又无话可说。
纪舒侧过脸亲吻他的脖颈,韩锦道:“你难道就是想和我亲热么?”
纪舒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你强大,而且你和赤霞教的那些人不同。我从你眼睛里看到的是纯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会出现在江湖人的身上。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好歹,不知深浅,不知死活的人。”
韩锦想起自己和纪舒第一次见面,就在当铺的门口调戏了他,苦笑道:“你这是夸我吗?”
纪舒轻声道:“是夸你。后来我又知道你是天宁教的人……”他说到这里,再次咳嗽起来,韩锦觉得自己的肩膀湿润了,是被他咳出的血浸湿的。
纪舒平息下来,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很羡慕天宁教的人。”
韩锦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想了想,纪舒诡计多端,还是没有说下去。
纪舒再次笑了起来:“我要死了。可我不甘心啊。”
韩锦想了想:“你不会死的。”
纪舒不依不挠:“若你和我一起死了,我心里,便好受一些。”说着拿匕首的那只手挣扎起来,可是韩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攥住了。
纪舒挣了一会儿,没力气了,便不挣了,手一松,匕首应声落地。韩锦也松开了攥着他的手。纪舒全身的力气都卸了,眼一阖,再次昏了过去。
韩锦摸了摸他的脉象,他的脉象的确已经虚弱得快感觉不到了,身体滚烫的像是从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虽然纪舒练过克制生命体征的功夫,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怕连这功夫都使不出来。恐怕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撑不过今晚了。
韩锦叹了口气,手伸到怀中,摸了摸那瓶药,又把手挪到别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纪舒再次醒来。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水……”
韩锦掏出水囊,扶起他给他喂水。
纪舒根本喝不进水,喝了一口就呛了出来,呛出来的水是淡红色的。他颓然摆了摆手,韩锦便将水囊收了起来。
纪舒颤颤巍巍地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这一次没有再架到韩锦脖子上,而是塞进韩锦的手里,轻声道:“手铐没有钥匙,就像毒,没有解药。砍了我的手,你走吧。”
韩锦捏着匕首愣住了。
纪舒微笑着阖上眼,断断续续地说:“这里,恐怕也是个,阵法。我想不透。我教你几句奇门遁甲的,口诀,你自己试试。”他又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字地念道:“大凶无气变为吉,小凶无气亦同之。吉宿更能逢旺相,万举万全功必成。若遇休囚并废没,劝君不必进前程。要识九星配五行,名随八卦考羲经……”
韩锦默默地听着。
纪舒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道:“算了。”
韩锦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轻声道:“你还是睡吧。”
纪舒依旧面带微笑,轻轻吁了两口气,眼角滑下两行热泪。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韩锦,道:“待我死了,你再砍我的手。随处把我烧了,不要交给三栾。”说罢再次安静了。
韩锦盯着他的背影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咬牙骂道:“该死!”他掏出怀里的药,像是有泄不完的怨气,用力拔出瓶塞,差点把瓷瓶捏碎。他把纪舒翻过来,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把药塞进纪舒的嘴里,迫他咽了下去。
60、第六十章
翌日一早;韩锦醒来;第一眼对上的就是纪舒那双含笑的眸子。昨晚他喂纪舒吃了药以后;纪舒一直没有醒;他不知怎么的就困得睡着了。
韩锦看见纪舒清醒的样子;愣了一下;视线顺着他的脸渐渐下移,最后落到他的手上——铐着两人的手铐已经松开了;地上丢着那副打开的手铐和一只被掰开的玉簪;显然手铐的钥匙被藏在玉簪里。而纪舒一只手攥着匕首,那匕首正架在他脖子上。
这半个月他被人拿刀架脖子的次数比他前十七年经历过的都要多。
韩锦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醒了。”
纪舒笑容愈甚;弯下腰;对着他的脸颊轻轻吹了口气,用极度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几乎都要怀疑,无眉是不是弄错了。你当真是天宁教的人?江湖第一魔教天宁教?”
韩锦撇了撇嘴。
纪舒道:“我曾与你说过,我会一门抑制心跳、脉搏的功夫,没想到你竟还是拿出解药喂我。小英俊,你如此天真,可如何在江湖上闯荡?”
韩锦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一枚解药?”
纪舒挑眉:“我不知道,不过赌一把罢了。没想到,我赌赢了。”
韩锦并没有生气,垂下眼,轻轻哦了一声:“你没死就好。”
纪舒握匕首的手指一紧,过了一会儿又松开:“你只有两颗解药?”
“是。”
“一颗给了丹阙,一颗给了我?”
“嗯。”
纪舒有阵没说话,片刻后低低笑了起来:“你真蠢,连我的话你也信。”
韩锦伸出手指去推纪舒的匕首:“走吧,我们去找万艾谷的人。”
纪舒却握着匕首不松,欺□来,与他面贴面,四目相对。纪舒轻声道:“我骗你的。”
韩锦依旧不动怒:“药已给你吃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纪舒又道:“小英俊,我再告诉你一些事。我骗你的事情不止这一桩,还有很多。老教主不是无眉杀的,是我趁着丹阙和青黎在外时将其杀害的。三栾本不想当教主,也是我劝他坐上那个位置的。三栾早就想除掉无眉,他并不傻,他看得出无眉的野心,也知道无眉只是在利用他,是我求他不要杀无眉。我们的行踪,也是我泄露给无眉,让他追来,阻挠我们回入岭山,因为我不想带你们回去。”
韩锦微微蹙眉:“为什么?”
纪舒眯起眼,微微笑道:“为、什、么?”他将韩锦的鬓发撩到耳后,语气越发温柔:“无眉做的最蠢的事情就是要杀我。如果没有我,他的计划根本不可能走的那么顺利,是我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帮着他。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看他们斗,斗得越凶越好,斗得越乱越好。把入岭山斗成平地,把赤霞教斗成灰烬,我必然拍手称快。”
韩锦撇嘴道:“那武林正道真该感谢你。”
纪舒抚摸着匕首柄上的花纹,有一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无眉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韩锦奇道:“为什么?”
纪舒道:“因为他心里藏的那个人,是他的师父,万艾谷的谷主杜讳。”
韩锦微微一愣。杜讳有两个徒弟,一个是稻梅,另一个就是无眉。当初杜讳和高晟风等人去姥山群岛取药,就是带着大徒弟稻梅一起去的,他几次上山来看韩锦,也都是带着稻梅一起来的。韩锦小时候就知道,杜讳和稻梅的关系,就像高晟风和卢雅江的关系那样。他道:“杜讳似乎不喜欢他。”
纪舒道:“对。杜讳不喜欢无眉,喜欢的是无眉的师兄。无眉嫉妒他的师兄,以为杀了他师兄就能得到他师父的心,因此他将他师兄打成重伤,可惜在最后关头被他师父截下了。他师父自然不会饶过他,于是他逃出万艾谷,发誓要出人头地,让他师父和师兄后悔,这才投入赤霞教。”
韩锦很是吃惊:“原来如此。”
纪舒又道:“无眉是个得不到就要将心爱的东西毁掉的人,我非常了解他。他绝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放过我们。他善于借刀杀人,又知道万艾谷的许多秘密。我问你,万艾谷私下里和你们天宁教是不是关系融洽?”
韩锦犹豫了一下,道:“是又如何?”
纪舒微笑道:“如今我、你、丹阙三人都在万艾谷里。无眉的下一步动作,必然是在武林上放出消息,说天宁教和万艾谷勾结,煽动武林正道攻打万艾谷。而且不会很久,为了不让我们逃走,只怕他此时已经开始在外大造舆论了。届时将我们和杜讳师徒一网打尽,再把这曾令他不快的万艾谷一并扫除,又挫伤了你们天宁教的左膀右臂。你最好劝劝那谷主,赶紧把谷中的格局改一改。”
韩锦蹙眉:如果纪舒所言属实,那就有些棘手了。武林正道们不敢直接攻打出岫山,但是毁掉几个天宁教在外的势力,却是他们敢做的,当年的满花宫就是这样被灭的。一旦万艾谷暴露,引起围攻,天宁教离得又远,难以相救。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几人的脚步声,匆匆往这个方向赶来。
韩锦听见了,看了纪舒一眼。
纪舒显然也听见了脚步声,他眯起眼睛,突然出手,摸进韩锦怀中,拽出一块黑色的玉佩——是那块代表五轮派传人身份的韩字玉佩。他将玉佩收进自己的袖子里,低声笑道:“你既然不肯做我的人,那便把你的玉送给我。”
韩锦蹙眉:“还给我。你喜欢玉,我可以给你换一块。”
纪舒一脸欢愉:“要我还你也行,除非——我死了。”
韩锦愣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脚步声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纪舒迅速把匕首收起,整了整衣领,从韩锦身上退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