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皮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听到别人说她的名字是橘子皮发霉长毛,又想到司膳坊人人都有好听名字,独她姓陈被起名叫皮,皮儿皮儿地喊着也难听,一时委屈涌上心来,抹着泪跑回住处去了。
石榴不明白阿绢说的石女指什么,反正不会是好意思,她倒不介意被阿绢贬低两句,贬了又不会少两块肉,何必给自己添堵给对方添乐。若是在平时,这件事顶多也就是天边儿多刮了一阵风,转身忘掉就算了。
但今天可不是一阵风,今天阿绢惹哭了陈皮。
同为贫苦薄命人,入宫门不到一年,竟有人忘了本,早早钻进深宫泥沼之中。阿绢时常跟小宫女们说,她将来要分去照料皇上的衣物,皇上换衣时一定会被她迷住的。现在还口口声声说着“将来得了宠,让你们都去刷净桶”……石榴心道:“喂,小妹妹,学作诗学押韵不是这么来的,还得宠?皇上的宠爱一个小宫女轻易敢得吗?你已经被封建腐朽思想所毒害了,可怜的。”
惹我没关系,惹哭我们司膳坊小宫女陈皮,很有关系。石榴眯起眼,双臂利落地交叉在胸前,盯着阿绢上下打量一番,缓缓开口道:“阿绢,绿绸叶子当然比地上的脏叶子好,可是我不能认你做姐姐。”
“为什么?好多人都认我作姐姐呀,你认吧,等以后我做了妃子,就提拔你们。你现在不认,小心我以后砍了你的脑袋。”阿绢信心满满地昂着头,她几乎可以算是这一批小宫女里最漂亮的了,天天听司衣里的大宫女们描述宠妃的模样,她坚信自己将来一定比宠妃还漂亮。
“因为……这个原因么,我说了你可不许哭鼻子,也不许告状……”石榴稍稍歪着头,只管使劲打量阿绢。
阿绢以为又有机会受进一名干妹妹认她指使,立刻满口答应,叫她赶紧说:“你说呀,说不出来就必须认我当姐姐!”
“因为你的嘴巴长歪了呀,皇上肯定不会喜欢一个歪嘴妃子。”石榴极不情愿似地慢吞吞说完这句话。
阿绢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和嘴巴,噘着嘴说:“我嘴巴没歪,这是樱桃小口,皇上最爱了。”
“唉呀!阿绢,别噘嘴,本来就歪,你一噘嘴,更歪,千万再别噘了。”石榴忙提醒她。
“胡说!我不信!”阿绢立刻绷紧了脸,仿佛多动一下会长出皱纹破坏了她入宫后滋养出来的娇嫩皮肤。
石榴可有可无地瞥了她一眼,整了整衣裙,一本正经地说:“我没骗你,不信你就自己回去照照菱花镜,或者到我们司膳坊后边那小水池子照一照也行,真的有点歪,爱信不信。反正皇上不喜欢歪嘴妃子。”
说完,头也不回,径自甩着一方碎花小手帕一步三摇往回走。
留下阿绢一个人站在原地,满脸疑惑地皱着眉。
石榴摇着走了一小段,忽又停下步子,扭身冲阿绢大喊:“阿绢,你的嘴真的有点歪,不信你回去照照铜菱花!”
她这一喊,四周许多玩耍的小宫女就都听到了……
阿绢慌忙用袖子遮住嘴,尖叫着阻止小宫女们投来的探询目光:“不许看,再看我就叫你们天天倒净桶!”
石榴在十几步开外看到阿绢捂着嘴一路跑回去了,急匆匆连裙子都没顾上提,长长的裙裾沾着石板路上绿苔的水气和湿泥,怕是洗不掉了。素日里不与她亲近的一群小宫女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不用过去听,石榴也知道她们在谈论阿绢。
她没空凑这个热闹,三步并作两步拐进通往司膳坊的大路上,得赶回去安慰陈皮。
阿绢跑回住处,“哐当”一声用胳膊推开门,平时学得的仪表,此时半分也顾不上了。声响惊动了屋中拈着针学缝衣的小宫女。见到阿绢那一脸紧张的模样,问她:“阿绢姐姐你怎么了?”
“你说,我的嘴巴歪了吗?”阿绢喘着气,让小宫女站到她面前仔细看:“歪了吗?”
小宫女觉得这问题实在莫名其妙,摇摇头,答道:“没有吧,姐姐跟昨天一样漂亮呀。”
阿绢舒出一口长气,边自言自语着,边坐到梳妆台前,揽过铜菱花镜,镜中模糊的脸庞依旧动人,映着她拿柳碳描过的眉、用大宫女的香粉抹的额、鼻头微微翘着、嘴上涂的是枫叶般红艳艳的脂膏子。
她左顾右盼,镜子中的脸庞也左顾右盼。阿绢盯着盯着,“啊!”地一声,双手一松,铜镜重重跌落到地上。
“我的嘴真的歪了吗?为什么铜镜中我的嘴是歪的!它长歪了,我看得好清楚……”阿绢死命捂住嘴,呜呜哭起来了:“皇上不喜欢歪嘴妃子……”
屋里的小宫女愈发不得其解,只好从地上捡起铜镜重新摆在桌上,劝阿绢别在哭。她越劝,阿绢哭得越凶,甩开她的手一个人躲进被窝里蒙起头大哭不止。小宫女不知所措,不停地说:“阿绢姐姐,没歪呀,真的没歪。”
石榴也在她的屋子里照镜子铜镜,一肘支桌,托着腮撇撇嘴。铜菱花铸得再繁杂精致,这也不过是一面不清不楚的铜镜子,照个大致形影罢了,怎能赶得上后世的水银镜子毫发毕现。像阿绢那般视美貌为一切,甚至才刚刚有了点美貌的苗头就敢立志当宠妃,必定最受不了变丑了。
心理作用之下,不管去照本来就不清晰的铜镜,还是去照波光荡漾的池水,那嘴,可不就越看越歪了么。
“即使我诓她鼻子歪了或者一个眉毛高一个眉毛低,她也会抱着镜子难过好多天吧……唉,其实她得谢谢我提早断了她的宠妃美梦。”石榴看着铜镜中不甚真实的模糊影子,她还藏着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就算倾城倾国,你也做不了宠妃,因为你被你盯上的皇帝已老朽,将要登基的,不是新帝,是女皇。”
永淳,这是石榴从尚仪处学来的确切年号。她对年号完全无概念,平时也很谨慎不乱说话,管它哪年哪月,反正于己无关嘛。某次听大宫女闲聊皇上眼疾、武后怎样怎样时,石榴一下子跟脑中尚有影子的历史挂上钩了。
“赶上好年景喽。”石榴一个人想着心事。“女皇的后宫,应该有很多男宠可以观赏吧……”
日行一善
阿绢自此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照镜子了。有时在司仪处玩耍,遇到阿绢,她除了捂着嘴以外,那气焰显然已经随着“皇上不喜欢歪嘴妃子”这残酷的想法而烟消云散。一个宫女,没了当宠妃的念头,便惟有本分作宫女。
以前看她不顺眼的小宫女,无一不是拍着巴掌称好,有些嘴快的小宫女还把她当稀罕事四处闲说:“……对,就是长得挺好成天想当妃子那个……细看看她的嘴好像真是歪的……”
与她要好的小宫女起初还认真劝解:“阿绢,你的嘴巴没有长歪。”可是阿绢每每照了镜子,便固执地认为她们是在看她笑话:镜子里分明有一点点歪的。纵使那么“一点点歪”不明显,但皇上选妃子怎么会要一个五官不端正的歪嘴呢?!
于是阿绢捂紧嘴,连大宫女说她都不管用。她的一帮小姐妹也渐渐任她去了,小孩子嘛,有了新玩伴或新鲜事物就会被完全吸引过去。
石榴也因为这件事,几乎成了司膳坊和司衣坊两团小宫女的默认孩子王。她本来就和和气气的,又不爱惹事,对朋友也好,许多小宫女喜欢跟她一起玩。
许多小宫女愿意跟你一起玩是件好事。可是,对石榴来说,偶尔玩上一两次,算作重新体验童年乐趣。天天这么玩,就不是乐趣了,是活受罪、是义务保姆、是每时每刻都在揣摩“如果我是一个孩子,我该说什么做什么。”陪玩简直累死了……
所幸小宫女们很快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许多小宫女是南方来的,从未见过下雪,激动地斗篷也不披了,套着小袄就去接雪花,看六个小小的透明花瓣在手心融化,脸蛋冻红了也不觉得冷。
这时节,便是年前的一小段冬闲。大宫女们也都少了很多差事,每日围在一起说笑。歇过冬闲就要忙着大小酒宴迎接岁末岁首,那会儿想歇也不能偷懒了。七娘和授课公公也暂时停了司膳坊小宫女们的教习,每天只叫她们剥几坛子蒜送去腌制,十分轻松。
石榴很适时地教给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宫女们如何把树枝间薄薄的雪聚集到一起揉成小雪团。虽然雪下得很小,搜刮搜刮仍凑成了一场雪仗。学会新游戏的小宫女们炸了锅一样,立刻投入到冬日乐趣之中,石榴借口怕冷,一个人躲得清静。
“石榴!石榴!我的袄厚,借给你穿,你也出去玩吧!”陈皮呵气搓着冻成红萝卜一样的双手,怂恿石榴去打雪仗。“再不去,雪都要被掷没了,你想玩都没地方找雪去。我跟你说啊,去顶替了我的位置可不许输,刚才我和水藕丁香蝶儿豆苗黄花小紫孟娘葱葱她们赢了好几场呢!”
“……陈皮,我发觉你越来越能说了,都不带换气的……”石榴握着火钳子在炭盆里拨来拨去,摆弄她埋在木炭中的几块红薯。陈皮这丫头被阿绢欺负了那一回之后,倒得了益处,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连“陈皮”这个原本不受陈皮本人待见的的名字也顺耳了。倘若有人笑话她是个调料名,她便会背着手学授课公公的模样向对方科普一番:“欲调脾气,陈皮居首功焉。”
倘若对方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表现的一头雾水,小宫女陈皮便耐心学七娘语气,叽里咕噜说上一大堆:“你每天要吃饭菜吧?不吃饭菜会饿得慌吧?既然要吃饭,不放盐会寡得难以下咽吧?不加调料会一味咸到底齁得你难受吧?瞧,你每天都离不开饭,饭离不开盐,盐离不开调料,也就是你每天都离不开我。还不懂的话,今天晚上饿一顿就懂啦。”
遇到这种时刻,司膳那伙小宫女便一致“啪啪啪”鼓掌表示赞同。在她们眼里,陈皮算得上司膳坊第二能说会道的姐妹了。虽然陈皮常常能不喝一口水说上半个时辰不停歇,而石榴很少说话,但第一能说会道的当然非石榴莫属:连阿绢都被她说得整天捂着嘴了,哈哈。
“天冷,把大伙都叫回来吃点烤红薯,暖和暖和再玩吧。”石榴拢起炭火。
“遵命!”陈皮嘻嘻笑着出去喊人。
一群**岁十来岁的小孩子,围坐在火盆旁边分享烤红薯。焦香四溢开来,伴着热气和叽叽喳喳的私语,弥漫了一屋子的欢乐。石榴很珍惜眼前这样的欢乐,一切都那么纯真,连她的心也跟着回到了童年,嗯,童年的记忆里,大街上总是有走街串巷的老叔叔一声声吆喝着“冰糖葫芦——甜的——冰糖葫芦——”。
她刚闭上眼睛陷入冰糖葫芦的酸甜回忆中,就被坐在她身边的豆苗给推回现实了:“石榴,你没出去玩真可惜,我们今天看见好玩的事情了。”
“哦?什么事呀?俩狗打架?”石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剥开烤红薯咬了一口。
豆苗急急咽下含着的烤红薯,连说带比划地讲给石榴听:“就在我们常去玩的假山石后头,有座空院子你还记得吧?今天我们去那里捏雪球,里头住了一群小太监!”
石榴不以为然:“太监又不是没见过,教咱们做菜的圆肚子师傅就是太监。你们真是越长大越活回去了,住了一群小太监有啥好希奇的,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才被送进宫里来干活。”顿了一顿,石榴补充道:“太监比咱们可怜,别仗着多在宫里待了一年就去欺负他们。”
同样是做宫人,太监比宫女多挨一刀……做了宫女,人生好歹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