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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住着负心郎。
他们院子看上去还不错。石榴迎着雨,瞧见前院有一架葡萄,二进里头似乎还种了不少树,绿茵茵很密实。骤雨倾盆,姜家院子自然无人,整个街上都空荡荡。
“不如我师傅栽花儿多。”石榴释然微笑,关窗,关上了那座本应属于她院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去年也是个下雨天,他蓦地浇透了她生活。几瓣嫣红,一捻稚蕊,雨前含苞,雨中怯绽,叫她毫无准备便作了雨后石榴花,彼时身疼,此时心痛。
今年又逢骤雨,雨霖铃儿,叮叮沥沥所唱着调子不是相见欢,侧耳听来,点点滴滴俱是春归怨。放下容易,不怨很难。
“负心人。”石榴哀哀地怨了一声,踱到屋角,倚在美人靠上蜷了身子等雨停。
外面起了风,这片云行得很快,没过多久,外面便转晴,重新现出初夏午后光亮来。有客人已结好帐,见雨歇了,不顾路上积水与泥泞要匆匆返家去。
不过他须臾就返回店中。伙计不解,问:“您落下随身物什了?”
“南边儿有虹,不吉利,避一避等散了再走。”这位客人是个商户,很讲究凶吉。
石榴正好走到楼梯半腰上,听见他这么说,立刻跑上楼去。古人拿彩虹当不吉利事,她可不忌讳这东西。有漂亮彩虹,当然要看。站得高,看得远,得上楼去。
推开窗户,石榴探出小半个身子,南天果然横着一抹长虹,自西向东透出缥缈淡彩。
“呀,都快消失了。”幸亏抓住了彩虹消失前最后美景,她十分欣喜,在窗前张开双臂,想要远远儿地拥抱它。
视线随着彩虹走势慢慢移,彩虹之下,是负心人院子。
彩虹之下,两个仆役合力抬着躺椅从廊前过。
彩虹之下,负心人伸手摘了一串葡萄。
彩虹之下,他……怎么了?
石榴愕然,捂住嘴飞奔下楼,泪如泉涌。
失而复得
酒肆里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厨娘已经从账房手边抄起三分五珠裹着铜皮算盘,裙子都没提,抢钱似冲向了街对面。
“我算盘……”账房正在誊单子,被东家这个突然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转身要去寻回纥掌柜,大空却不在前头,取酒去了。账房只得遣伙计到后面酒窖里喊他。
绣鞋下,水珠、泥点子,撒欢儿溅出,从酒肆门口一路绽到姜家。
“跨街一厨娘,步步生泥花。”一位食客击瓯而吟,他有点喝高了,诗兴大发。
“开门!你们这群骗子!”石榴拿算盘“咚咚”地砸着门。
“怀抱算珠子,讨债南邻家。”那位食客很快就吟明白了前因后果。
六福刚拨开门栓,还没看清楚是谁呢,就被石榴一算盘拍到胳膊上。他猛得挨了这么一下,痛直“哎呦”,紧扶着门扇手也自动松开了。一错神,一女子身影已经将他推搡到一边,挤开门缝从他眼前掠过去。
“抢劫,不好啦,有人强闯民宅!”六福龇牙咧嘴振臂高呼。
“你才抢劫!合伙抢了我男人还有胆子站在这里说?”石榴闻声,撤回来抡着算盘作势要打。六福这回看得清楚,来者是泪流满面正主。没哭女人已经够小槐子受了,一个哭着女人,这还了得……六福跳脚喊着就往里跑:“石榴、石榴来了!”
再喊也来不及掩饰,石榴已经锁定了小槐子。
六福紧跟着石榴一步一步走到葡萄架下,眼瞅形势不对,想赶紧找个借口往屋里躲一会儿。“我给您端杯茶去。”
“六福,站住。”石榴伸手拽住他衣领,一抖算盘朝门口指指:“请媒婆去,我要官媒,立刻、马上!”
六福巴不得离了这是非地避避难,忙点头应下,站在石榴身后甩给小槐子一记眼色:“自求多福”,扭头跑出去,关好大门、找媒婆。家事不可外扬。今天小槐子只怕逃不过,上回那马鞭嗖嗖……
“娶我。”石榴满裙泥水,站在躺椅前。
姜槐执拗地别过脸去,手里拢着那串青葡萄,一声不吭。
石榴挪步,重新对上他眼睛,矢志不移:“娶我。”
“不能娶你,已经娶了陈皮。”他把头扭到另一边,打定主意要抵赖。被石榴发现这真相,很伤自尊、很伤心。他费了那么大力气赶走石榴,只想将昔日健实身影留在对方记忆里。哪怕是个薄情负心人,也不想让她看到现在这副动也动不得狼狈模样。
“陈皮,出来。”石榴抬袖抹净脸上泪水。好啊,还敢骗我。当我跟你一样笨还是当我跟你一样傻?
陈皮忙从人堆里闪到前面:“石榴别哭啦,小槐子也是为你好……”
“太不仗义了太不仗义了,陈皮我诅咒你喝一辈子人参母鸡汤没馒头!”石榴指着她扁平小腹又委屈起来:“这叫有身孕?呜呜,你们合伙欺负我。我为你两肋插刀,你说着为我好,还狠狠捅我一刀,陈皮,517Ζ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偷偷带给你零嘴么呜呜!”
“喂,不用这么狠毒吧?人参母鸡汤,呕。” 陈皮表示她承受不起:“看在我也给你偷带过猪肘子送你男人份上,换个别行不?石榴,我愿意将功补过,我向你举报,小槐子他对你心怀不轨,回长安后经常让我把肉切成番石榴形状变着花样烹,此行径十分恶劣。”
原来他还贪着肉……
石榴看看别扭着不肯转过头来小槐子,破涕为笑,捶了陈皮一拳。想起另一个合伙欺负她重要当事人,往门口一努嘴,说:“你要将功补过?对面那食肆掌柜叫大空,回纥人,联合小槐子骗我。交给你收拾了。办不妥当别怪我翻脸不认姐妹。”
“不关他们事,全都是我一个人意思。”小槐子提起葡萄梗递过去:“新鲜,送给你,回吧。你立志砍槐,我立志不娶,我没干涉你志向,你也别插手我志向。”
石榴没接葡萄,一串葡萄就想打发我走?知情不报就是骗,统统连坐。我先把你狗头军师们打发干净。一个个都帮你骗我,留下何益。
算盘哗啦啦一抖,她叫院里人报月钱:“从现在开始,这院子我正式接手了。乐意留下来我不反对,乐意过自己日子去我也不反对,算账、结钱,去对面酒肆拿银子。往后还是朋友,年节间大家都是亲戚。”
石榴在算盘上拨出一串数,端着给众人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人多,乱七八糟事也多,罗公公镇得住,小槐子可没那本事。干脆一次办清楚。她本就没打算把这么多旧宫人留在姜家,原意是要趁机会多接几个人出宫自由生活。这会儿挨了骗,更心怀耿耿,一股脑把过错也给院里旧宫人们添上一份。石榴不愿让小槐子被这些没了拘束宫人们带坏学会“骗她”这一招。
“石榴,那个……我们身契不在你手里……” 没人拒绝石榴手中临别赠礼,人往高处走,宫中宫外同理,能互相念着对方好已是不易。
“在哪儿?罗公公收了?”
“姜都尉随身带着……”
石榴直接伸手到他衣中摸索,小槐子未加阻拦。如今有没有身契作威胁已经没意义了,更何况他从来没把这些老朋友当奴婢用。察觉到石榴指尖故意趁着机会在他胸前撩拨了几下,小槐子闭眼扭头不予理睬。不管怎样,只坚定一条信念,不娶。
“劳烦诸位帮忙将他抬进屋里去。”石榴笑着折了那叠契纸,戳戳小槐子胸膛,轻声提醒:“小槐子,我非你不嫁。父母之命,罗公公允了。媒妁之言,六福去请了。你逃不掉。待会儿我们在屋里详谈婚姻大事。外头湿气重,对身子不好。”
众人见小槐子没反对石榴放人,石榴给银钱又丰厚,皆大欢喜,依次谢了一遍,各自收拾行囊。六福带回官媒时,正赶上石榴发到他那一张。
石榴见到媒婆跟见到亲姨一样,忙施礼,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过去:“这是茶水钱,三书六礼全交给您费心了,女名石榴,男名姜槐,生辰八字都按最吉利填。对面是我家酒肆,三十两以内您只管找账房支去,一切彩礼诸物全凭您安排。不求奢,只求个最早吉日依礼办完。”
“包在婶婶身上。”官媒眉开眼笑应下,这姑娘八成是有了身孕拖不得日子,喝完喜酒说不定过半年还能来喝一回满月酒。因此她只略略问了几句家世户籍,石榴称自己是姜家收养孤女,户籍亦随姜家走。
送走官媒大婶和一众旧宫人,独留下陈皮一人陪石榴站在院里。她难免抱怨:“你都放走,谁扫院子做饭?谁抬小槐子出来晒太阳?”
“我店里不缺伙计。陈皮,你不走?”石榴从剩下几张纸中抽出陈皮那份。
“那当然,你家就是我家,为啥要走。”陈皮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
“就我一个人留下来,你不伤感么?好歹也是一起患难过姐妹,为了一纸契,都去了,姊妹齐全着多热闹。”陈皮颇有点伤怀。
“本人重色轻友,男色当前,一点儿都不伤感。”石榴毫无压力,让陈皮拿着算盘到酒肆里去找账房核对银子。她还特意小声叮嘱了一句:“带上你菜刀,替我教训一下大空。办完了顺便教导教导那边厨子,待打烊后再回来。”
陈皮恍然大悟,捂着脸嗔道:“你这重色轻友家伙,原来是要赶我走。”
“谁叫你也骗我,我可不冤枉好人。”石榴紧推慢推把陈皮推出门外,牢牢顶上门拴。
这院子终于是二人世界了。所谓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和谐一下,一切就都会朝着和谐方向前进。不和谐矛盾自然会过去。
石榴提着裙裾跑到小槐子屋前,探出半个脑袋对他说:“我去洗洗就来。”
不等里面答话,石榴已经蹦跳着下了台阶。她到灶上舀了一桶滚水提到厢房去寻老闺蜜房间,别人屋里都空了,剩下那间摆设齐整定是陈皮所住。当下兑好水温冲了个澡,擦干身子,要穿衣时才看见衣裳已被泥水溅脏了。
“反正都是要脱掉,省事些。”石榴从陈皮柜子里随意翻了条干净间色裙,简单裹一圈当作浴巾,一路在心里欢呼“失而复得男人啊男人”,反手扣住他屋门。
“新鲜,任君品尝。”石榴笑着把小槐子手里葡萄拿走丢开,凑上去索吻。
然而小槐子真成了一截木头,双手护在腹下,闭了眼,对她不理不睬。
“……你这是要守身如玉?我可没想着霸王硬上弓啊!”石榴见他这般举动,很诧异。伸手去掰小槐子手,越掰越紧,根本掰不动。石榴不忿,弃了下面去攻上面。但无论她怎么变位置,对方一直紧咬牙关不让她得逞。
“夫君,相公?小槐子?”石榴在他耳边呵着热气柔柔地喊。
据说这样子会管用。
于是石榴忍住心中肉麻,果断补上一声:“情哥哥?”
一桌石榴
东市店铺早已打了烊,街头墙角夜鸣草虫与蟋蟀们聒噪起来。陈皮抡着酒肆里拿来擀面杖,第五十次敲在门上。
“五十一。石榴你给我开门,再不开,翻墙了啊!”陈皮又敲了一下。
石榴扶着墙在里面应道:“听见了。陈皮,你敲胡旋鼓呢?总得让我穿衣趿鞋吧……马上就过去,别敲别敲,木门扇敲出坑就给你画张像贴上去补。”
门外又是咚咚锵锵一通捶门声。
“听听,外面是你温良恭顺新妇。”石榴绕着衣带挽出结,笑拿他信上那句“温良恭顺”去戏讽小槐子。
姜槐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你不在时,她确温良恭顺。你一回来,陈皮有了倚仗,胆子野了啊。她敢敲破我门,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