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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海被一个年纪至少比自己小一半的汉族男人责问,倒也没生气,依然和颜悦色地说:“这点你放心,我夫人肯定是瞅准了没人才去的。她再吃醋,真打死我心爱的女人还是不敢的,怕我从此恨上她。她厉害是厉害,但还不笨,也是从小读书识字的人,这些道理她还懂。”
十一越发火了:“既然你夫人是读书识字懂道理的人,你为何不跟她好好讲道理?亏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心爱的女人,你既然心爱娥儿,为什么连个小妾的名份都不肯给她?我相信娥儿不会不肯除籍跟你吧?像她这样名满天下的角,肯给你做小星,已经是你前辈子烧了高香了,你还要怎样?要是我,早就八抬大轿娶她回去了。”
说到最后,十一的手紧紧握住一根戏台上耍的红缨枪,差点把抢杆给折断了。
阿塔海痛苦地把脸埋进手掌里,愤懑中带着压抑的哭腔说:“你们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岳父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他又最疼这个小女儿,如果让他知道我纳妾冷落了他的宝贝女儿,他会毫不犹疑地把娥儿除掉的。我老婆怕我恨,他可不怕,他是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你们别看我老婆这么厉害,其实她心肠心还不坏,还不肯轻易断送一条人命。要不然,我和娥儿这事,只要她在她爹面前吭一声,娥儿第二天就会在大都彻底消失,尸骨无存。”
听到这番话,秀儿和十一惊疑不已,末了还是十一问:“你岳父是谁?”
“窝阔台。”
秀儿大惊:“窝阔台丞相?”
阿塔海点了点头,烦躁地从腰里摸出一把烟枪,看了曹娥秀一眼,又放了进去。
曹娥秀已经面如死灰,看得出,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惹上了这样的人。窝阔台,那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他未当丞相之前,到处南征北战,对不顺服之人从来不兴什么怀仁,只有一个字:杀!元朝入中原后所屠之城,大部分是出自这位刽子手丞相的命令。
最可怕的是,他还不是莽夫,据说精通汉语,能诗能文。还能票两出戏,最喜欢票的就是《白起杀妻》,活生生的阎王再世啊。因为能文能武,心狠手辣,元朝打天下的时候他是大元帅,治天下的时候他是大丞相,任何时候都身居要职,到现在七十岁了,依然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难怪阿塔海官居高位,可是一直只敢偷偷摸摸地跟曹娥秀交往,不敢公然纳妾,也从不敢告诉她,他的岳家是谁。
曹娥秀整个人像被抽出了三魂七魄一样,面色苍白,神情飘忽,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塔海说:“原来我能和你私通苟合,还是你夫人的恩典呢,真是失敬失敬。如果不是你夫人宅心仁厚,我这条烂命早就不保了是不是?”
阿塔海尴尬地低下头:“娥儿……”
曹娥秀突然站起来,冷笑着说:“我曹娥秀不接受别人的怜悯,尤其不接受你老婆的怜悯!你回去吧,既然她又善良又知书达理,你就好好跟她过,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阿塔海急得去拉曹娥秀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大哭道:“不要碰我,不要,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我曹娥秀是什么人,我要什么男人要不到,非得靠一个女人可怜我,让我偶尔和她的丈夫鬼混一场?我受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我早就厌倦了。我也是自作孽啊,多少端正体面,有权有势的男人要八抬大轿娶我回去做正室夫人,只要我点头,只要我肯除籍,想娶我的人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护城河去。我却自甘堕落,跟你私通苟合,我后悔了,我不干了,不行吗?不行吗?”
阿塔海不知所措,求救地看着十一和秀儿。十一背过身去不理他,秀儿走上前抱住曹娥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曹娥秀在秀儿的怀里几乎哭断肝肠,秀儿的肩膀上一片湿濡。
哭够了,曹娥秀心灰意冷地对阿塔海说:“你走吧,这回我是说真的了,以前也好多次要你走,那都是赌气,但这回不是。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就算暂时不会有结果,起码总要有个希望吧。如果连做妾的希望都没有,那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阿塔海可怜兮兮地看着曹娥秀,曹娥秀指了指秀儿说:“最后求你一件事。这个秀儿妹妹是我的邻居,她的大姐嫁给你手下一个推官的儿子,可是那家的婆婆嫌弃她是汉人,日夜折磨,她姐姐最后从万宁桥上跳了下去。那家没有一句抱歉的话,亲家上门的时候还把人家五花大绑。而这还不算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那家的儿子见秀儿生得美,居然又打起了秀儿的主意。害死了一个不够,还想害死另一个。秀儿一家被他逼不过了,只好弃家奔逃,借住在泰亨巷,这才做了我的邻居。”
阿塔海疑惑地说:“是哪个推官啊,我的总管府下辖四个司,每个司下面又有好几个推官,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
曹娥秀看了看秀儿,秀儿忙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说:“大人,他家姓不鲁花。”
阿塔海有点惊讶地说:“不鲁花我虽然不是很熟,可也见过几次面,他看起来是个很老实的人呢。”
曹娥秀冷笑道:“你看起来还不是斯斯文文,白白净净,根本就不像蒙古人。可是你家的老婆还不是照样母老虎一个,还是读书识字的母老虎。男人越没用,老婆越凶,秀儿的姐姐是她婆婆虐死的,又不是她公公。”
秀儿紧张地看着阿塔海,以为曹娥秀这样冷嘲热讽他会恼羞成怒,想不到他诺诺连声地说:“是,还是娥儿说得有道理,男人越没用,家里的女人越凶,我就是典型。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如果你肯等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的。我岳丈今年七十岁了,再凶猛的狮子也有老迈无能的一天,等他百年之后,我一定用八抬大轿迎娶你。”
曹娥秀笑得更大声了,笑得泪花飞溅:“哈哈,再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等你岳丈归西后,我大概也五十岁了吧?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放心,你肯定官运亨通,因为你岳丈那样的人,一百岁都不会死。再说,八抬大轿迎娶小妾,我们汉人是没这样规矩的,你们蒙人有吗?”
阿塔海已经站了起来:“信不信由你,等不等也由你,我无权强迫你。我只是希望,恳求,你能给我时间,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不想委屈你,更不想失去你。”
“还有”,他看着秀儿说:“这位妹妹家的事我记住了,我会找机会告诫木鲁花,叫他回去好好管教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如今朝廷正吸纳汉人官员入朝,下诏要蒙人不要滥杀汉人奴仆,免得激化民族矛盾,影响了好不容易得来了太平盛世。现在已经不是马上打天下的时代了,谁的拳头狠就是王,现在要下马治天下,要百姓真心归附。”
说完,他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对曹娥秀说:“我会把这几个手下留在这里保护你,放心,他们都是从小跟着我的,只听我的命令,就算我夫人来,他们也照样会保护你。晚上我来接你去新房子,肯定比原来那间更大,更漂亮。”
曹娥秀却奇怪地沉默着,并没有再说什么拒绝赌气的话。
第一折 (第二十三场)翻车
阿塔海走后,十一长叹一声道:“娥儿,你心里真的爱上了这个人,是不是?”
曹娥秀低头不答,手无意识地绞着一条淡红的绢帕。
十一反身坐在阿塔海刚坐过的椅子上,撑着椅背看着曹娥秀,诚恳而又无奈地说:“真依我的性子,该劝你不要跟他,连个小星的位置都捞不到,纯粹是在糟蹋你。可是我了解女人,女人一旦真爱上一个人,就算明知道前面无路可走,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撞上南墙也不回头。所以我也就不劝你了,劝也是白劝。你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家在哪里你知道吧?”
曹娥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你,十一少爷。”
可是秀儿看她那恍惚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听清十一说的是什么。那个男人走了,她的魂也跟着去了。
从后台出来,坐上车子后,秀儿看着十一说:“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呢。”
“我做了什么好事?”
“你明明那么迷恋曹娥秀,却没有趁火打劫,劝她离开阿塔海跟你。”
十一道:“你以为我不想啊,但她心里只有那个蒙古男人,我有什么办法?也许,在她眼里,我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吧。“
秀儿好笑地说:“你本来就是半大孩子啊。”
十一横了她一眼:“瞎说,我快十七岁了。男子十五成年,都可以娶妻生子了。”
秀儿问他:“那你怎么还不娶妻?你爹和你的十一个娘早就盼着给你娶妻了吧,他们想抱孙子只怕都快想疯了。”
菊香掩嘴笑道:“秀儿,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家少爷一听到这个,头皮就会发麻,头发都会一根根竖起来了,喏,你看你看,头发是不是竖起来了?”
秀儿不解地说:“你整天逛妓院的人,不想娶妻,装的吧?”
十一和菊香同时白了秀儿一眼:“小丫头片子,啥都不懂,娶妻跟逛妓院是一回事么?”
“不是一回事么?”
“当然不是,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层次,完全不同的境界。这么说吧,如果逛妓院是上天堂的话,娶妻就是下地狱了。”
“那我祝你早点下地狱!”
秀儿眼睛都快瞪圆了,那两个家伙却越发笑得欢。秀儿索性闭了嘴,懒得再跟他们探讨这个本就在他们谈论范围之外的暧昧话题。
过了好一会,秀儿才摇头叹道:“十六岁就逛妓院,你爹也不管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疙瘩,要是让妓院那些妖精吃干抹净了,一家子哭都迟了。”
十一手一摆:“首先更正,我今年不是十六岁,而是十七岁了;其次要更正的是,我没有经常逛妓院。我可是很挑的,不是一等一的姿色,我看都不会看一眼。而大都是蒙古人的天下,绝色美女少之又少,从我十五岁开荤到现在,统共也就看上了几个。可怜那些妓院的小姑娘,凡看到过我的,一个个害相思病都快害死了。我每去一次,就让几个小姑娘追着跑,眼泪汪汪地求我眷顾。唉,我也是作孽啊,这辈子欠下的情债实在太多了。”
秀儿猛地大喊一声:“停车!”
前面的车夫慌忙拉马,十一不解地问:“你要干嘛?”
“我要下去吐!被某些自恋的家伙恶心到了。”
菊香狂笑,十一气得朝车夫喊:“别拉了,走了啦,以后她喊停车不算。”
秀儿再次喊住车夫道:“我是真的下去有点事。平时难得上一趟街,今天既然来了,就想去逛逛。”
十一伸手对车夫做了一个赶车的手势,嘴里对秀儿说:“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吧,你那禽兽姐夫这两天没看见你,还不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到处找?要是你好不容易搬了家,结果又被他在街上堵到了,那搬家也白搬了。”
说到禽兽姐夫,秀儿沉默了。曹娥秀的事一闹,她差点忘了这档子事。
但有一个疑问是:“勃勃为什么没找到你家去呢?那天是你陪着回去的,那一晚你也一直跟他作对。他第二天去我家找不到人,那么剩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你了。”
这时菊香插嘴道:“怎么没有?听看门的老哈说,这几天我们家门口总有人在鬼鬼崇崇地探头探脑,他也报告老爷了。老爷叫他装着不知道,不动声色,看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