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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好哄她:“宝贝儿,别哭。”又许诺蔡修仪,待她养好了身体,恢复了好气色,皇帝只带蔡修仪一人去别宫消暑散心。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疲惫地离开了菡萏殿。
待皇帝走后,蔡修仪的贴身宫人积翠进殿服侍蔡修仪,于无人处问道:“娘娘,陛下作何反应?”
蔡修仪转泣为笑,声音仍就无力,却不再虚弱:“呵,陛下半信半疑,看样子是疑的多……陛下以后必定更体恤我,而不是皇后!”蔡修仪说话用的气力过猛,下腹一阵痛,她不得不弯腰重新捂住肚子。
积翠赶紧扶住蔡修仪,叹道:“娘娘,你这招用得实在是过猛了些,可怜小殿下……唉。”
蔡 修仪听着这话,自己心里也难过,一阵恍惚,但又忆起自己毫不犹豫踩空,自跌下台阶时的果断……蔡修仪坚毅道:“有舍才有得。本宫方才问过御医了,御医说本 宫的身子好,只要修养一段时间,以后仍能健康受孕。”蔡修仪怀孕三月,皇后就已经五次构陷她,想害她落下腹中胎儿。蔡修仪先是惶恐,整日整夜的担心提防, 精神恍惚。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心想漫长十月,不知还会遇多少陷阱,反正这孩子肯定熬不到出世,倒不如自绝后路,反手一击!
蔡修仪冷冷一笑,目露精光:“他们男人打仗的时候,不是讲‘置之死地而后生’么?本宫只不过舍弃一个孩子,就能拉下皇后。将来,待本宫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本宫会同陛下百子百孙的!”积翠站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主人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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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始终等在殿外。
皇帝走近皇后身边,关切道:“起夜了,冷吗?”
皇后温柔摇头:“夏夜不冷,丝丝风气,反倒有爽快意。”
皇帝的眸子内刹那闪过锐利冷光,稍纵即逝。他一直凝视着皇后的双眸,想到殿内蔡修仪告的状,想到白天苏虞溪讲的往事……皇帝在心中暗自玩味,谁真谁假,孰是孰非?
皇帝笑道:“梓潼,你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朕就不送你回去了,朕在这里再多陪陪修仪,她刚刚落胎,情绪不稳定……说来,这里闹鬼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后闻言莞尔,刚想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就听见皇帝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朕会连夜召莲华寺僧人入宫,为菡萏殿做法净化。”
皇后纹丝不动,半响深深弯下腰去:“是臣妾管理无妨,令宫中发生这等不幸之事。臣妾甘愿受陛下责罚。”
皇帝温和出声,让皇后宽心:“唉,你跟朕是夫妻,责罚你做什么!”
皇后低着头,上颌牙齿咬着下嘴唇,心中稍一整理头绪,便已明白大半:定是蔡修仪那个贱。人!她肯定在皇帝面前告状了,栽赃诬陷,说那个推她的鬼怪是皇后派来的!更可恨的是,皇帝居然相信了蔡贱。人!
只须臾之间,皇后就想到了对策。她直起身来,已换作笑意盈盈,不露一丝憎怨。
皇帝命人去京中莲华寺请高僧入宫,皇后暗中也命令赶赴莲华寺,向莲华寺主持捎去一段话:待会入宫做法,若是皇帝问话,须如此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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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寺主持是年过九十的得道高僧,两只白眉长而垂挑,精神矍铄。主持接到皇帝的宣召后,火速率僧人入宫,蒲团在菡萏殿摆了一圈,众僧跪在蒲团上,将菡萏寺围住,诵经做法。
法事毕,皇帝赏赐了莲华寺众僧,又单独留下主持,与他私谈。
皇帝微微俯身,“辛苦圣僧了。”
“能为陛下出力,是本寺的福祉。”
皇帝颔首,笑道:“劳动圣僧,才能化解灾厄,将这殿内的妖魔鬼怪消除干净。”
主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陛下息怒。恕贫僧直言,这殿内的鬼怪并未消除干净。”
皇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做干净?”
主持深鞠一躬:“贫僧法力微薄,降伏不了。”
皇帝不禁问道:“是什么样的鬼怪,竟连圣僧也降服不了?”
主 持抬首,先念声“阿弥陀佛”,方才道:“陛下,方才贫僧做法之时,望见推倒修仪娘娘跌下台阶的鬼怪了。起先,鬼怪是背对着贫僧的,她穿戴凤袍凤冠,贫僧以 为是皇后娘娘。后来,鬼怪转过身来,瞧见她的正脸……贫僧曾于底处瞻仰过皇后娘娘的母仪,虽然看得不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女鬼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样 貌。”
主持声音洪亮,好似寺庙里的浑天钟,一下一下撞击在皇帝心上:“女鬼法力高强,穿戴着凤袍凤冠,游荡在禁宫中,似乎对这禁宫里的人皆怀着怨恨。倘若不将女鬼降服,她以后还会时时作乱。”
皇帝缓步后退,跌坐进圈椅,问道:“圣僧有什么法子吗?”
主持摇头,“贫僧不知道这女鬼从何处来,因何事满怀怨恨,无从下手。其实降服这种女鬼的法子……”主持故意止声。
皇帝催促道:“什么法子?”
主持双手合十,掐动念珠:“陛下可以派人去查,过去十年间,可有与后位相关的女子,枉死含冤。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着了那个害她的人,让凶手刎颈谢罪,女鬼怨气化解,自然会飘离禁宫,投胎转世。”
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朕知……道了。”
主持退去,熊公公重新进来伺候,瞧见皇帝右手托着额头,两眉不展。熊公公以为皇帝仍在悲伤失去龙子,便体贴为皇帝奉上清茶:“陛下,喝口茶吧,心里会舒服点。”
皇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手一抖,茶盏跌落在地上。
熊公公跪地磕头:“奴婢罪该万死!”
听见皇帝粗粗的呼吸,一声沉重过一沉。良久,皇帝缓缓道:“起来吧,也不全是你的错。”皇帝口气懊恼:“你怎么给朕上了盏凉茶,这么冷的天!”皇帝方才咽了口凉茶,只觉冰痛刺骨,手一抖,连茶盏都没捧住。
熊公公诧异万分:这都入夏了啊,眼看着就要进入伏天,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热得慌呢!还冷?
熊公公继而惊骇:该不会皇帝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吧?
☆、如此江山(一)
“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安排人煮水;给你沏热茶去。”熊公公连忙往殿外赶;走出数步,听见皇帝在身后喊:“站住——”
熊公公立定转身;小心翼翼听候皇帝吩咐。
皇帝心里想着,熊公公要真兴师动众去安排;这大半夜的唤醒宫人内侍,让他们伺候沏茶,不太好。传出去,不是明君作为——还是保持一贯的体恤平易更为妥当。
为了“明君”二字;皇帝只得苦自己,对熊公公道:“算了,别下去安排了,也不是什么正事。你去看看,今晚是谁守夜,让她给朕烧一壶热水,端过来,就行了!”其实皇帝一点也不口渴,就想喝口热水,暖一下心。
熊公公应承了去办,刚安排妥当,水还在烧,菡萏殿那边就又传过来消息,说蔡修仪恐惧未消,晚上害怕难以入眠,想让陛下再过去瞧瞧。
皇帝头疼,亦觉得疲惫,不愿意再去菡萏殿,皇帝便安排熊公公奉旨去探望。
熊公公为难,“陛下,这、万一娘娘真有个什么事……”
皇帝道:“她就是嚷嚷一下,没什么事。”
熊公公再道:“奴婢要是去了,谁伺候陛下?”外头隔间里,值夜的还在烧水呢。
“等会你让那烧水的,自己把茶端进来。”皇帝摆摆手,让熊公公快去。熊公公先小跑着去隔间嘱咐了,然后才赶赴菡萏殿。
皇帝独坐在圈椅里,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窗外射进来束束白月光。月光如砒霜,心慌慌。
宫 人端了茶奉上来,皇帝接在手中,水面冒着腾腾热情,但杯壁的触感仍旧是冰凉的。起初,皇帝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仍在发冷,过来,反应过来是这杯子不对劲。皇帝 这才抬起头来,观察面前的宫人:她年纪很轻,往老了估算也不过十七、八岁。五官长得一般,但是皮肤特别白皙——因着这份白,皇帝以前也曾多看她几眼,记得 她是两个月前,和另外几名宫人一齐新调进御前的。
皇帝问道:“这杯子怎么回事?”
宫人跪在地上,低头道:“回陛下,入夏天热,热水十分烫手,奴婢便为特制了这个茶杯。它是双层套的,里头灌茶灌水滚烫,外面摸着,还是凉凉的。”
皇帝听着这话,忽然想起一位旧人,她蕙质兰心,也总喜欢在一些小物件上做改动,令它们使用起来更贴心、更方便。皇帝沉吟了会,问眼前宫人:“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的眼泪突然簌簌落下来。
皇帝觉得古怪,又好笑:“朕有这么可怕么?”
宫人努力克制自己的泪眼,回禀道:“奴婢名唤初晴,小字隔云。”泪止不住,仍在哭。
皇帝颔首,笑道:“这名字取得好,有什么典故么?”
“回陛下,奴婢的名字是祖父起的。是日祖父微雪早朝,还家时积雪渐消,初晴一半隔云看。奴婢恰巧在这时出生,祖父便给奴婢起名‘初晴’,待及笄后,得字‘隔云’。”
皇帝的笑容渐渐僵了,微蹙起眉,问道:“你姓什么?”
“罪婢姓袁。”
年轻宫人这么一答,皇帝旋即明白她在哭什么了。前礼部侍郎袁涉及,是元嘉科举舞弊案主犯,腰斩于午市。袁家举家获罪,族中男性流放,女性沦为官婢,没入掖庭。皇帝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宫人面前立定,“袁涉之是你祖父?”
这一问彻底击溃了袁初晴,她跪在地上,盯着皇帝的一双龙靴,哭个不停。
皇帝伸出右脚,踩在袁初晴的手背上,“你意图谋害朕吗?是不是在方才那杯水里下了毒?
皇帝对“水里下毒”特别敏感,也特别忌讳,踩住袁初晴的脚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袁初晴疼得渗冷汗,手被踩着,身子却挣扎着站起来,抓住桌上那杯水,一饮而尽。袁初晴饮完泣道:“奴婢虽然卑贱,却从未有过弑君的念头!”
皇帝错愕,收回脚,冷冷问道:“那你之前哭什么?”
袁初晴重新伏跪:“忆起祖父和爹娘,自然伤心,忍不住哭啼。但家族蒙难,是因为奴婢的祖父违法犯纪,陛下清正圣明,法不容情,奴婢没有什么好怨恨的,更不可能因此报复陛下。”
皇帝蹲下来,袖子扫到了地面。他轻轻捏起袁初晴的下巴,迫她对视:“那倘若……朕不仅杀了你的家人,还杀了你,你也一点不恨朕么?”
袁初晴心想这话奇怪,他把她杀了,她都是死人了,还怎么恨?袁初晴答道:““不恨。陛下位及至尊,依律治国难免有所伤害,更何况陛下是征战得来的江山,百战万骨枯。难道那百万亡魂,都必须要怨恨陛下吗?”
这话说进谢景心里,他顿觉舒坦,脑海中的常蕙心再次从棺材里坐起来,这次她不再恶言相向,而是勾住谢景的脖子,与他脉脉倾诉相思。皇帝不由得闭起眼睛,低下头去,深深衔住袁初晴的双唇,吻住。
是夜,皇帝幸了御前宫人袁初晴,册为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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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皇帝和冀王,内侍领着“苏虞溪”出宫。
常蕙心一步一步踏在青石砖上,适才重逢谢景,她生出了许多情绪,这会一步一步远离深宫,诸多情绪也逐一平复。
唯二剩下的,还是恨和不甘心吧。
……
贴身婢女春荣一直等候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