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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首五言折腰体诗。凌冲疑惑地望着他,心说你这个时候,怎还有心情写诗做文?只见史计都在诗后提上自己的名字,端起纸来吹一吹,叠好了递给凌冲:“劳烦兄弟你往湖广寻素王去,将这诗交与他,算是某的绝笔罢。”凌冲颤抖着接过纸,听了“绝笔”二字,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焦急地问道:“大哥休如此说,待兄弟用内力帮大哥暂时止住毒性,再送大哥出城去延请名医疗治……”
史计都摆摆手,长吐一口气,道:“便此身不死,心已死了,苟活何益?”突然抬高声音,大叫道:“我心已死,此恨不绝!”话音才落,眼鼻中黑血长流,已经是魂归地府,救不活了。
凌冲和史计都相识时间并不算长,但两人可说是肝胆相照,尤其在他得知彭素王、史计都决意离开张士诚,投奔朱元璋以后,更是欢喜得无法名状,只想着以后好朋友们可以在一起杀鞑子,救黎民。却没料到,堂堂“计都星”史季常,竟然会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凌冲没敢在湖州城里多呆。他揣好史计都写的诗,帮史计都合上不闭的口目,眼贲热泪,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心中暗自祷告:“弥勒菩萨在上,定教张氏兄弟不得好死,曝尸荒郊,才解我心头此恨!”
他潜出史计都的府邸,依照来时的路线,悄悄蹩上城楼,缀城下来。回到西吴军营的时候,天边才露出第一线曙光。徐达、常遇春和衣而卧,等候凌冲的消息,听说他回来了,急忙迎上前去:“怎样,可顺利么?”却看凌冲眼圈通红,咬牙切齿的,二人都不禁一愣。
凌冲恨恨地道:“二位叔父,那张士信自毁长城,已教李伯昇毒杀了史计都也。”把前事备述一遍。徐达索了史计都的遗诗来连读三遍,长叹一声:“‘烽烟何日洗’呵。但教张氏那干贼厮鸟仍在,烽烟何日可洗,大道何日得公?!”
常遇春也叹道:“是条好汉子,忒煞的可惜。退思你休再悲伤,待常某破了湖州、苏州,拿住那李伯昇、张士信时,千刀万剐,祭奠你的朋友便了。”
三人都是不住嗟叹。最后凌冲说道:“愚侄此间事了,这便要赶回应天去,回禀吴王。”于是告别徐、常二人,一夜没睡,也不休息,跨马直往应天府方向而来。
两天后到了应天,入王府来禀报朱元璋。朱元璋听说史计都被毒死了,也是叹息不已:“忒煞的可惜了。”他问凌冲:“然则史计都为何去助张氏,你并未探出根由来么?”
凌冲摇摇头:“事起仓促,下臣未能探明,有负大王所托。”“史计都孤倒不惧,”朱元璋手捻长须,“只怕是那彭素王教他去的。彭素王此人武功、智计、胸襟,都是当世翘楚,他若朝秦暮楚,相助张氏,多少有些麻烦。”
凌冲急忙说道:“史计都临终前,教下臣将一首诗去湖广送与彭素王。料彭素王知他的死讯,再不肯相助张氏的了。”朱元璋向他索诗来看,反复吟咏,长叹一声:“可惜,可惜……好,退思你速速往湖广去,寻着那彭素王,教他与张氏一刀两段,前来相助于我,为史计都报仇!”
凌冲嘴里答应,可等告别朱元璋,出了王府,才醒悟湖广地域那么大,自己可到哪里去找彭素王才好?突然想起,彭素王此行南下湖广,想必是去寻那个月后养女、月孛嫡妹的简若颦的,现在河南洛阳的骆星臣一定知道简若颦隐藏的所在,若能先寻着简若颦,彭素王的消息就好打听了。
他离开应天城,来到城外大肉居。义父陈杞人竟然北上大都快两个月了,还没有回来。凌冲多少心中有些担忧,义母绿萼反倒安慰他说:“你义父虽多少有些不通世故,并非粗蠢人,他的武艺又高,你担心甚么?他难得出门,定是于路延挨,寻亲访友,是以回来得晚些。”
凌冲别过义母和师兄郭汉杰,快马又往洛阳方向赶来。想想自己离开洛阳时才不过五月初的事情,没到一个月,竟然二度进城,这真是想也想不到。大概又会碰到王小姐,真个造化弄人,世事难料啊!
他从徐州西行,过了萧县,到下邑附近,突然遭遇到一队中州军,几名披坚执锐的士兵喝问他:“甚么人,自哪里来的?”凌冲不想多招惹事非,就取出王保保先前写给他的通关文书,递给一名士兵:“我是河南王的朋友,特往洛阳去寻你们大王。”
那名士兵接过文书来,展开来看了,冷着脸问凌冲:“这确有大王的印信盖在上面,但只说放你东去,却不曾教你西来,是何道理?”凌冲道:“既能放我东去,如何不允我西来?你们领我往洛阳去见了河南王,便知我言不虚。”心里说:“盘查如此严密,莫非战局有变,扩廓帖木儿有东进的意思么?”
那名士兵疑惑地叠好文书,揣进怀里:“我却做不得主纵放你,且随咱们去见主将来。”凌冲无奈,跟着他们往下邑走去。进了城,见到这些士兵的主将,却原来是老熟人,是他去年年底混进中州军时候的直接上司——吉总把。
吉总把见了凌冲,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凌冲笑道:“多时不见,总把可好?你当日唬得我好苦哩,料不到如此会做戏。”吉总把摒退众军,凑近凌冲,谄笑着说道:“上命差遣,在下也不得不为,官人恕罪则个。天幸我相助西吴王的事体未遭拆穿,西吴王若再有差遣呵,吉某水里来,火里去,定不出纰漏的。”
凌冲也懒得和他废话,只说自己要往洛阳去见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吉总把知道他和扩廓帖木儿的交情非同寻常,立刻满口答应,亲自写了路引,派两名士兵护送凌冲往洛阳去。
进了洛阳城中,直奔河南王府而来。凌冲才叫门上通报,时候不大,出来一名虞候,躬身接他进去。来到书房,只见王保保正在伏案读书,看他进来,满面堆笑:“凌兄匆匆而回,何以教我?”
凌冲抱拳问候,说道:“搅扰了。草民来大王处,欲求一人相助也。”王保保笑道:“半月不见,怎便生分了?唤甚么大王。凌兄要寻何人?除各万户我都有差遣,妹子不能与你,此外但讲无妨。”
凌冲正色道:“王兄休得耍笑,小弟对令妹绝无妄想。此来,是欲得见那骆星臣一面,向他打探一些事情。”王保保点头道:“想必是要询问彭素王的下落……”凌冲惊问:“你怎的知晓?”
“闻弦歌而知雅意,”王保保“哈哈”大笑,吩咐带凌冲进来的虞候,“且唤骆虞候前来。”
第五十三章 当空彩练舞桃源
所谓虞候,周代是管理林泽的官员,到南北朝时,这个名词重新出现,作为禁卫军的大将,有都虞候、虞候大都督等职称。但宋代以后,虞候专指武官的侍从,无品无级。骆星臣投入扩廓帖木儿麾下,就做了这样一名虞候。
那名虞候出去,时候不大,领了骆星臣进来。凌冲看时,骆星臣已不复当日儒生打扮,头戴交脚襆头,身穿圆领窄袖袍服,足登快靴,见到王保保,先单膝跪倒,唱个大喏:“小人参见王爷。”
凌冲皱起了眉头。以骆星臣现在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他这样行礼原本并没有错,但凌冲仍觉得此人奴颜婢膝,非常可厌。王保保轻轻一摆手,叫骆星臣起来,指着凌冲问他:“你可识得凌官人么?”
其实半个月前,骆星臣被向龙雨所擒,归服王保保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凌冲了,只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境下,无法招呼而已。此番再见,又听王保保问起,急忙回答说:“凌官人曾救过小人性命,如何不识得。”说着,向凌冲磕头便拜。
凌冲冷冷地还礼,问道:“我向你打听一处所在……”说着话,眼角瞟向王保保。王保保知道凌冲要问的话不想让自己听见,于是淡淡一笑,向骆星臣说:“你且随凌官人去,有问你时,不得隐瞒,要老实回答。”骆星臣急忙鞠躬:“王爷吩咐,小人凛遵。”
凌冲走出书房,骆星臣跟了上来。凌冲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道:“我来问你,你旧主简若颦住湖广甚么所在?”他故意把那个“旧”字加重语气,讽刺骆星臣毫无节操,先后又认了彭素王和王保保两个“新”主人。
骆星臣闻言一愣,他并没有在意凌冲的语气,只是反问:“官人寻她何事?”“我欲寻彭素王,”凌冲直言回答,“他或去寻那简若颦了也。”
骆星臣想一想:“彭大侠真个往湖广寻简若颦去了么?只怕他虽知晓所在,也未必寻得着哩。”凌冲问道:“却是为何?”骆星臣回答:“我已告知彭大侠,那简若颦居住常德路桃源山中。只是所在隐秘,更兼她并不敢与彭大侠照面,只怕彭大侠便到了彼处,也不得见她。凌官人去了,也未必寻得见彭大侠。”
凌冲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便怎么处?”骆星臣道:“小人识得丹枫九霞阁联络的暗号,若小人陪伴凌官人往湖广去呵,定能访得彭大侠的下落。”
凌冲有些犹豫,他越来越厌恶骆星臣,并不想和他同行,但似乎除了这个办法外,也没有其它很快找到彭素王的可能。难道自己往丹枫九霞阁中去,等彭素王回庄么?史计都为何重又相助张士诚,这个哑谜一日不解,他心中一日不得安宁,实在不想耽搁延挨。
骆星臣呆在河南王府,虽然未必再能见着王小姐,却终归心上人就在王府中,凌冲揣测他的心理,应该不愿意离开河南才是。可是他却主动要求离开王府,领自己往湖广去,其中莫非有甚么阴谋?凌冲反复思量,打不定主意。
骆星臣看他犹豫,急忙说道:“小人昔日蒙官人援手搭救,无日或忘,正好趁此报答了官人的恩德。王爷处,小人自去恳请,料必是准假的。”凌冲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两人就告别了王保保,骑着马,匆匆离开洛阳城,南下往湖广去。凌冲不想搭理骆星臣,骆星臣却似乎和凌冲颇为投契的样子,自己凑上来说:“洛阳城中,住得好生气闷煞,多谢官人,小人可得暂离也。”
“你仰慕的人便在王府,”凌冲问他,“却为何想要离开?”骆星臣轻叹一声:“王府中看管甚是严密,再不得见郡主一面。原本想来,只须晓得她平安喜乐,自心也便安宁了。但王府上下,都道我二三其德,把来当降将看待,诸多冷嘲热讽,好不憋闷。”
凌冲心说:这是你自找的,你还想大家怎么看你?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瞟了对方一眼,微微冷笑。
离开河南府路,经过汝宁府、黄州路,从北往南穿越整个河南江北行省,九天后,两人进入了湖广行省。元代的湖广行省辖区很广,包括了今天湖北、贵州、广西、海南四省的绝大部分。两人从黄州沙芜口进入长江,逆流而上,往洞庭湖去。那桃源山,就在洞庭湖西约四百里外。
自巴陵进入洞庭,只见碧波万倾,景色绝美。当晚泛舟湖上,骆星臣站在船头,仰看繁星满天,长声吟道: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凌冲坐在船舱里,听出他吟咏的是南宋词人张于湖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