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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右想,终于拿定了主意,收拾行李,前往木撒飞宅上告别,要离开扬州,往杭州去。木撒飞叫他少待,入内写了一封推荐信给他,让他去大都崇仁门内清真寺寻教长乌马儿:“他教法精深,你可向他学习。便你的婚事,也可拜托他哩。”
凌冲收好推荐信,告别了木撒飞,快马往杭州方向驰来。才过广德,就听说余杭守将谢五出降,李文忠已经通过余杭,前进包围了杭州城。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今年二十八岁,能征惯战,少年英雄。凌冲见到他的时候,只见他头戴金丝小冠,身披狻猊连环铠,罩着一件杏黄袍子,正在读信。
李文忠和凌冲年龄差距不大,从来兄弟相称的,故人见面,非常亲热。李文忠说:“贤弟你来得好,且看我取下杭州城,再与徐大将军合围平江,取那张士诚的首级!”少年得志,态度多少有些轻狂。
凌冲最关心的,是张士信在不在杭州城里。他问李文忠,李文忠回答说:“杭州守将,是张士诚的女婿潘元明。那张士信最畏死,我才取了桐庐,他便走回平江去了也。”凌冲多少有些失望。李文忠把手里的信递给他:“你且看了这个。杭州不日可下,咱们一道往平江去擒张士信,打甚么不紧?”
凌冲看那封信上写着:
书呈大宋平章李将军麾下:
婴城固守,乃受任之当为;归欸救民,亦济时之急务。窃伏自念起身草野,叨为省枢,非心慕乎荣华,乃志存于匡定。岂意邦国殄瘁,王师见加,事虽贵于见机,民实同乎归义。念是邦生灵百余万,比年物故十二三,今既入职于方,愿溥覃乎天泽。谨将杭州土地、人民及诸司军马、钱粮之数以献。
罪臣潘元明泣血叩首
这分明是一封请降书。李文忠“哈哈”大笑说:“闻得徐大将军已下湖州,其守将李伯昇、吕珍、朱暹,及张士诚五太子等俱降。今番又有潘元明来献杭州。这些都是张士诚多年推倚的宿将,竟无一个死节的。此是天亡张氏耶?是其自取灭亡耶?”
凌冲听到这些消息,也自振奋。李文忠说:“明日便进杭州,稍加休整,咱们同往围平江去,休教徐、常两位将军将功劳都抢尽了。”凌冲突然想起来圣使神矛的事情,提醒李文忠说:“杭州栖霞岭下有一笔宝藏……”李文忠点头:“舅父已遣人赍了地图来也。贤弟,明日入城,咱们一并去取来。”
第二天一早,完成了受降仪式,李文忠带着凌冲和自己十几名亲信军士来到栖霞岭下。地图标志的宝藏入口,是在岭西一处坟地旁。
士兵们带着锄、镐等工具,很快就把入口附近的杂草、浮土和乱石都清理干净了。李文忠站在旁边摩拳擦掌,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心情:“会有些甚么宝货哩?象牙?真珠?还是宝石?”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入口处应该由一块大石板所覆盖着,可是众人挖开一看,那里只有大大小小的无数碎石。“莫非地震坏了入口?”李文忠疑惑地问道,教众军把碎石搬开。
清理干净碎石,地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李文忠兴奋地一挥手:“定是此处了。”叫几名士兵点燃火把,自己率先走了进去。凌冲在后面一拉他:“防有机关,你走在后面的为好。小弟略通些武艺,我在前面罢。”
“贤弟忒谦了,”李文忠笑道,“你若略通些武艺,我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从亲兵手里接过火把,递给了凌冲。
凌冲警惕地四下观察,高举火把,慢慢向深处走去。连接洞口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壁都是灰土,地上也坑坑洼洼的。走了不到十丈远,想必已经到了栖霞山中,前面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宽大的洞穴来。
这个洞穴高达丈余,长宽都是三丈,洞穴中空荡荡的,除了一些碎瓷烂瓦,甚么也没有。李文忠大为扫兴:“原来宝藏已遭人取去了,咱们白跑一趟,好不恨煞!”凌冲仔细查看四周,又捡起几片碎瓷来,凑近火光细看,也摇了摇头:“洞口石板碎裂,想是被人炸开的哩。杭州是南宋都城,料必鞑子入城以后,掘地三尺搜寻财物,这个宝藏自然瞒不过他们。”日帝、彭素王、朱元璋,以及其他很多人所期盼的圣使神矛的宝藏,原来早就被人搬空了,剩下一场虚妄,想起来多少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李文忠哼了一声,怒道:“待我打进大都,也掘地三尺,搜尽鞑子的宝货,以报此仇!”说着,拍拍凌冲的肩膀:“这里好气闷呵,且出去再商议。”
他所谓的商议,是指朱元璋交给自己的寻宝任务没能顺利完成,该怎样补救才好。好在杭人素来富足,李文忠向富户收取了相当数量的税金,又寻几家曾相助过张氏的砍头抄掠,凑齐了价值十万贯的资财,遣人送去应天。他本来想保留下张士信建在栖霞岭上的别墅的,但凌冲恨透了张士信,竭力请求把那别墅毁掉,于是李文忠下令将其拆毁,旧砖都分发给无家的百姓。
大军在杭州城里停留了五天,一边安抚地方,一边整休。凌冲趁机去栖霞岭上拜祭了牛皋墓。在他心目中,这其实是在拜祭史计都。五天后是十一月廿五日,李文忠指挥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往张氏兄弟的根据地平江府而来。
第五十六章 转见洪涛没稚子
元至正二十六年,也即宋龙凤十二年腊月,徐达大军包围了平江府苏州城。徐达列营葑门,常遇春在虎邱,郭兴在娄门,华云龙在胥门,汤和在阊门,王弼在盘门,张温在西门,康茂才在北门,耿柄文在城东北,仇成在城西南,何文辉在城西北,四面筑起工事,把苏州城团团围住。但城中尚有数万守军,防备严密,一时难以攻克。
李文忠和凌冲领兵前来会援,凌冲问徐达何时可破苏州。徐达摇摇头:“此城是张氏根本,彼等又深得民心,冒然攻打,必多死伤,不如长围,待其自破。况已入冬,强攻不易,我想等来年开春,甚至夏时才得取下哩。”
常遇春也说:“张士诚兄弟已是瓮中之鳖,不如趁机扫荡周边郡县,且待天气暖了,再图他计。徐将军持重之论,说的甚是。”凌冲咬牙切齿地问道:“张士信那狗贼可在城中么?”
徐、常都知道张士信叫李伯昇害死史计都的事情。常遇春一指城头:“那黄罗伞盖下指挥守御的,便是张士信了。退思休恼,待破了城,我将那贼千刀万剐,与你解恨。”凌冲摆手道:“这却不必,此贼我要亲手杀之!”他看苏州城非旦昔可以攻下,想不如先趁此机会先去大都娶了雪妮娅回来,于是向诸将告别,回到应天府里来。
见了朱元璋,备说前事。朱元璋笑道:“甚么宝藏,总多虚妄,我本未曾放在心里。人生在世,得失之际,都要自身把握,天上岂会掉下富贵来哩?”凌冲请求说:“若破了苏州,擒下张士信,千万交与臣来杀他。”朱元璋点点头,笑着说:“此事最易,孤应允你便是——退思,你此去大都娶亲,也千万觑看那里形势。我待扫灭张士诚,便要北上讨平鞑虏,复我中华哩。”
凌冲听得此言,欢欣鼓舞。当下别了朱元璋,回到大肉居中。陈杞人说:“你师父往瓜步访友去了,你可先往寻他,我这里收拾起店面,咱们一道往大都去来。”凌冲答应,宿了一晚,就江边坐船,往瓜步而来。
瓜步在应天下游的江北,是长江上著名的渡口。冷谦有个明教中的朋友住在这里,但凌冲来到的时候,对方却说他一早就已离开,乘船回应天去了。江上往来船只很多,也不知道甚么时候错过了,凌冲无奈,只好苦笑。
来到港口,却被告知今天不得登船。原来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忠往滁州迎接小明王韩林儿到应天,此时正泊在瓜步。凌冲正待离开,准备去寻个宿处,明早再走,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道:“明王到了应天,便彻彻底底变成朱元璋的傀儡了哩。”声音非常熟悉,似乎是彭素王。
凌冲又惊又喜,转过身来,身后站的人儒衫长须,不是彭素王是谁?“彭前辈,怎的你到此间来了。”他急忙拉住彭素王的手,大声问道。彭素王微微一笑:“此间不是说话的所在,咱们且寻个酒馆吃一杯去。”
在港边找到一家酒店,伙计斟上酒来,凌冲却说:“在下正要皈依回教,却不得吃酒。”彭素王奇道:“为甚皈依回教。”凌冲面孔微微一红,却不回答。彭素王笑道:“也罢,我一人吃酒,你且用些茶罢。”
原来彭素王在简月寒的坟前守护了四个多月,那简若颦却坚决不肯露面。后来偶然听说,西吴大军包围了苏州,张吴政权即将覆灭,于是他离开桃源山,往应天来见朱元璋。“那张士诚在苏州,颇为爱民,”彭素王说,“终是日帝一力栽培之人,须求朱元璋饶他一条活命。”
凌冲低头不语,但脸上神色分明有些愤懑。彭素王苦笑一下:“我这个才真是妇人之仁哩。那张士信害了史大都,活该千刀万剐。但张士诚罪不致死。我只求放他一条生路呵,是囚禁,是远流,便随他西吴王欢喜,我再不理会的。”
凌冲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问彭素王怎么欲往应天去,却来了瓜步。彭素王笑道:“本自沅水登舟,一路东来,却在枞阳遇见两个小贼,取了财物,还要害人性命,好生可恼。我便蹩将下来,终于在瓜步取了他们性命。正欲坐船折返,往应天去哩,却遇着明王到此。”
他喝一口酒,笑道:“张氏即将殄灭,最晚不过明年,朱元璋便要北上。扩廓帖木儿仍与关中诸将鏖战,不得分身,朱元璋可取道山东,直取大都。到那时恢复故土,他是普天下亿兆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明王如何可比?将明王接到应天,是异日方便索取禅位诏书哩。”
凌冲点头道:“若吴王真个驱逐鞑虏,恢复了中华,新皇帝自然是他,前辈难道不服么?”彭素王笑道:“我为甚不服?我只求完成日帝交付的事业,将鞑子都驱出中原去,其愿已足。但汉人坐了天下,朱元璋也罢,张士诚也罢,有甚分别?那时我归隐山林,岂不惬意么?”
凌冲举起茶碗来:“如此,你我且祝中原早复,天下太平罢。”
两个人一边用饭,一边闲聊,直到起更才走出酒店。江边清冷,凛冽刺骨,但两人内功修为都颇高,自是坦然不惧。彭素王不知是忧是喜,今晚的精神有些亢奋,又多吃了几碗酒,不禁面泛潮红。凌冲问他:“出来得晚了,却何处找宿头去?”彭素王笑道:“天大地上,江湖如家,何处不可宿下?”
沿江走了不远,突然有两名士兵端着枪迎了上来,喝道:“甚么人?明王陛下在此暂歇,休得乱闯!”彭素王轻笑一声,一个箭步蹿上前去,骈指把那两名士兵点倒在地。
凌冲惊问:“前辈你这是做甚么?!”彭素王笑道:“我待去见小明王,看他是怎样的人。可怜呵,尚在幼年,父亲便为鞑子所杀,此后做刘福通的傀儡,刘福通战死,他又做朱元璋的傀儡,仿佛汉献帝一般。料他的下场也必与汉献帝相同的,却不知可有所悟?”凌冲摇头笑道:“无知村童,天子也做了多年,福享得够了。他日禅位西吴王,也有寓公可做,有甚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