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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想看看,佳瑜夫人敢不敢说不让她养子鱼。
对视片刻,佳瑜夫人目中冷意愈甚,却到底知道这貂是皇帝亲自取的名字、亲口说让苏妤养的,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半句不是。目光便移到那名唤菱角的宫娥身上,不快道:“充仪交代的事也做不好,如是不小心伤了人,你担待得起么?”
分明是问罪之意。菱角也知佳瑜夫人和苏妤不合已久,如今让她捉了错处,只怕难免要受罚。急忙一拜,菱角忐忑道:“夫人恕罪……奴婢再不敢了,日后定看好了它……”
“日后定看好了它,这次就先杖责五十吧。”佳瑜夫人清清淡淡地道。
苏妤神色一凛。这丫头也就十二三岁,杖责五十还有命么?不仅如此,谁都看得出,子鱼虽是跑了出来,但没伤到人、亦没惹出半点别的麻烦,佳瑜夫人这一罚,摆明了是要当众给苏妤个好看。
听了命,便有宦官进来带菱角出去,苏妤面上微冷:“慢着。”便将睡得正舒服的子鱼递给了折枝,起身一福道:“夫人,这么点小事何必动这么大的刑?”
“小事?”佳瑜夫人凝睇着她道,“都闹到本宫这儿来了,充仪还能说是小事?”
“不知佳瑜夫人这‘闹’字何解?”苏妤侧首瞟了子鱼一眼,道,“子鱼除了来找臣妾之外,似乎也没惹什么麻烦。”语中微顿,苏妤抬起头淡看着佳瑜夫 人,眸色冷涔涔的很有几分蔑意,“再则这是臣妾宫里的人。如当真是伤了夫人,夫人要杀要剐臣妾半句话也不说;目下既是没有,要治她这失职之过,也该是臣妾 做主才是。”
换言之,纵是佳瑜夫人掌着六宫权,她也到底还是一宫主位,别的不说,自己宫中的宫人总该是由她自己来管。
这大约是苏妤头一回如此明明白白地驳了佳瑜夫人的话,未等对方开口,她便吩咐道:“郭合,押菱角回婷息轩,如何发落等本宫回去再说。”
一时间众人也都看得出,苏妤就是有心不让佳瑜夫人痛快。
“充仪!”怒一击案,佳瑜夫人压制着怒意,语气沉沉道,“充仪休要忘了,本宫到底还掌着六宫之权、到底还是正一品夫人。”
“那菱角犯了怎样的打错,要惊动掌权的夫人来处置?”苏妤不甘示弱地反问她。轻有一笑,苏妤又道,“臣妾知道夫人入宫时日到底短些,许多规矩上的 事拿不好分寸,怕出差错便严责也在情理之中。”忽见苏妤面上浮起一抹温婉笑容,佳瑜夫人心觉不对,刚要出言,却听得她一字字又道,“所以陛下才嘱咐夫人, 如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大可和娴妃娘娘商量商量,或是可问臣妾一句……”
摆明了是挑衅。皇帝的那番话在座诸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却是都知趣地不提。如今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佳瑜夫人面前提起,还就是苏妤这个昔日的太子妃。
“充仪你……”佳瑜夫人怒喝声至一半,却被折枝的一声惊呼打断。苏妤一惊,回头望去,见是折枝怀中的子鱼忽地向门口跑去了。
刚到了殿门口的贺兰子珩眼见一道白影蹿过来,忙又退回了门槛外,生怕踩到它。一定神看看这动作素来迅捷的小貂,便也知道……它怎么可能让他踩到。
子鱼欢快地跳出门槛,绕着皇帝转了一圈,又回到殿中,隔着门槛在他身前停下,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嗯……子鱼?”微扬的语调让正恭恭敬敬俯身见礼的众人有些无所适从——因为皇帝一边问着一边自若地蹲了下去,伸手拍了拍子鱼的小脑袋,笑吟吟道,“别找了,非鱼不在。”
☆、57、闵氏
子鱼发出了如同婴孩般的“呀呀”声;就跑回了苏妤身边;在她脚畔蹭着。皇帝这才站起身子;免了众人的礼,又笑问苏妤:“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它自己跑来的。”苏妤讪讪一哂,视线飘向佳瑜夫人,又道,“倒是没伤到人;却是惹得夫人不快了;正要拿照顾它的宫女问罪呢。”
轻描淡写地告了佳瑜夫人一状。
皇帝便瞥了菱角一眼,却是蹙眉问苏妤:“不是说近些天它时常往外跑么,怎的怪到这宫女身上?”
苏妤一笑:“这便要问夫人了。”
佳瑜夫人就算是和先前的陆氏一样傻;也听得出皇帝话中对苏妤的回护。再不敢说那宫女什么不是,忙不迭地一福身道:“是臣妾不知情;不知它总出来玩 的,只怕它伤了人。”笑容殷殷地看着苏妤脚边的子鱼,佳瑜夫人觉得这一抹白实在是刺眼。移开目光,她又颌首道,“如是如此,倒是怪不得那宫女了。”
便挥了挥手让宦官退下,菱角大松了口气,只觉今日实在是劫后余生,忙不迭地向皇帝一拜:“谢陛下。”
“你也得好生谢过夫人。”苏妤淡言道,“到底是佳瑜夫人不计较。”
菱角便又朝佳瑜夫人一拜:“谢夫人。”
苏妤俯身把子鱼抱了起来,子鱼卧在她怀里望着皇帝,嗡嗡地打着呼噜,很是享受的样子。一旁的闵才人见了,行过来摸了摸子鱼,自顾自地笑道:“是该 谢夫人不计较,不过到底还是陛下说话顶用——方才娘娘怎么解释这小貂没伤人、这宫女罪不至此都不管用,夫人听不进去半句呢。”
苏妤抿唇轻笑,佳瑜夫人倏有一滞。闵才人颌首亦有一笑,一边细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一边续言道:“索性陛下来得及时,若不然这宫女必是活不成了。动辄杖责五十,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受得住?偏充仪娘娘怎么说也说不通,夫人非要罚她不可。”
四下都安寂了。在一干新宫嫔中,这闵氏算是得宠的,又在眼下风头正盛的苏妤宫中随居,在皇帝心里总有些分量。
眼见她也要同佳瑜夫人一争,众人都有些心惊地看着。
皇帝复又瞟了菱角一眼,再看向佳瑜夫人时目光便有些发寒:“杖责五十?”
语调微扬,略显不满。佳瑜夫人连忙一福,道:“臣妾只是怕日后再有不慎、闹出什么大事来……”
“行了。”皇帝稍有不耐之色,微一思索,道,“充仪身边的宫人都是朕御前潜下去的,日后要发落谁,先来回徐幽或是宫正一声。”
旁人……倒是连她身边的宫人也动不得了。
那她自己呢?
苏妤神色未变,仍从容不迫地逗着怀里的子鱼。皇帝语中一停,瞧了她一眼又说:“充仪自己,该如何便如何吧。”
苏妤方一福身:“谢陛下。”。
此事再往深一层想……位居正一品的夫人,在宫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想罚个宫女,后宫里谁敢说个不字?
只能是皇后。
佳瑜夫人动不得她的宫女、要去御前回话,她自己却仍想罚就能罚,这岂不是意味着……
局势当真是变了!。
让苏妤有些意外的,是闵才人竟会出言帮她。虽是同住一宫、相处也和睦,她却没想到闵才人会敢开罪佳瑜夫人。
回婷息轩后不久,折枝便道闵才人前来拜会,苏妤自是请她进来坐了,颌首莞尔道:“今日还多谢才人。”
闵氏欠身浅笑道:“这些日子劳娘娘关照着,该是臣妾谢娘娘才是。”顿了一顿又说,“如今一时不忿开罪了佳瑜夫人,日后便更要靠娘娘护着了。”
苏妤自知其意,点了点头说:“同住一宫,有什么话都好说。才人娘子正值圣宠,只怕本宫日后还要倚仗着娘子呢。”
这就是谦虚之言了,众人都知,目下若说“圣宠”,谁也敌不过她。
闵氏听言却是面色微有一白,似乎有些窘迫。忖度一番,她低声道:“臣妾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同娘娘说。”
“什么话?”苏妤一奇,笑道,“你说便是,不必怕什么,即便是惹得本宫不快了,本宫也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闵氏迟疑着抬眼,折枝会意,朝二人一福,带着一众宫人一并告了退。闵氏默了又默,终于开口道,“娘娘……臣妾问句不该问的……陛下见娘娘时……可正常么?”
“什么?”苏妤一愣,不解地问她,“什么‘正常么’?”
“就是……”闵氏涨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男女之事。”
“你说什么?!”苏妤当即神色一厉,转念一思却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压制着心中的讶异,犹做怒然道,“才人娘子说话该知分寸,身为天子宫嫔,怎么能……”
怎么能把这样的话问出口。
闵氏仍红着脸,黛眉紧紧蹙着,急忙伏地谢罪,一咬牙却又道:“臣妾心知不该问。但臣妾只是奇怪……陛下为何时常传召臣妾、让六宫都觉得臣妾得宠,却又碰也不碰臣妾一下……”
……啊?!
苏妤几乎要当着她的面傻住。她一直以为,后宫里只有自己这样,因为她历了从前的那些事,总觉得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一直有所推拒,皇帝便不曾逼过她。
别的嫔妃断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推拒、他也没有理由不要她们。尤其眼前这一位还是今次刚选入宫的,绝不可能和她一样有甚不快的过往,皇帝究竟何意?
难不成当真是……“不正常”?
苏妤认真想了想三年前刚嫁给他的时候……不会啊!
两人都滞住不言。苏妤知闵氏是觉言语有失故而不敢再说,闵氏则以为苏妤是被问得尴尬。静默了好一阵子,苏妤才放下疑惑恢复如常,一叹气道:“这本宫就不知了……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旁的安排,你莫要对旁人多言便是。”
闵氏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臣妾知道……这样的事,岂敢与旁人多说。”。
乍闻的这个消息,让苏妤觉得这比皇帝突然待她好还要奇怪。自然,愈想愈觉得不会是那样的“不正常”——陆氏几个月前还有了身孕呢,兴许对闵氏如此当真是另有安排?
也算“事不关己”,苏妤不再为此多做烦恼,仍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靳倾王子夫妻与那使臣都仍留在行宫中,时时要去正暸殿拜见,苏妤便能不去就不去。
大概是因为宫宴时的那一番话,苏妤对那使臣有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偏生他还总在见了她时谄媚得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她是朵颀公主的后人、对靳倾很是重要一般。
苏妤觉得……皇帝还能始终对此无所谓,实在不易。
在皇帝带着非鱼一道来婷息轩时,苏妤终是委婉地同他说起了此事。如是他对此确是有所不满只是不曾表露,她总要试着把这不满解开。
亲手做了冰碗①,苏妤从小厨房出来回到房中,奉到他案前的桌上,似是无意地问了句:“不知靳倾使臣什么时候走?”
“等我们回锦都时。”皇帝一壁用调羹舀着碗里的碎冰一壁道,“怎么了?”
“臣妾觉得……那使臣……”余光一瞥,话锋一转急喝道,“子鱼不许咬非鱼!”
“……”皇帝低哂不言。
“臣妾觉得那使臣有些怪。”苏妤垂首如实道,“具体也说不出哪里怪,只是……”她沉思着道,“大概只是臣妾不曾想到靳倾人竟还对臣妾敬重吧。”
“你是怕朕多心,是不是?”皇帝一点弯都没拐地直言问她。
苏妤默了一瞬,点头道:“是。”
“怕朕因此待你不好?”皇帝又问。
苏妤再度点头。不管怎么说,身为宫嫔者,没有什么比为天子不喜更可怕的事了。那些苦,她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