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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了眼折枝挑来的襦裙,淡淡的杏黄,苏妤轻道:“太清素了,去换一身来。”
“娘娘?”折枝微怔,苏妤从镜中瞧着她道:“从我有孕至今,有些日子没去晨省昏定了。如今月子坐完了、省亲也省完了,再不去见见佳瑜夫人便太过火。”
昨晚皇帝说窦家在找麻烦——可为了后位而起的事,与其说是找他的麻烦倒不如说是找她的麻烦。她若任由着这麻烦起来,岂不是给皇帝添乱么?
。
步辇自成舒殿而起,径直往长秋宫去了。这是她头一回以从一品妃的身份去见佳瑜夫人,殿中的座次又要有些变动了,如今她的位子比娴妃还要高些,仅居佳瑜夫人之下。
按捺着身上的不适,步态缓缓地进了殿去。她到得已算最晚,旁的嫔妃均已落了座,且大约都没预料到她今日会来。入殿间,便觉殿中倏尔一静,苏妤步子也没停一下,仍是搭着折枝的手往里走着,两旁的嫔妃依次见下礼去,直到她在佳瑜夫人面前一福、道了声“夫人安”后,阖殿又是一阵寂静。
“云敏妃。”佳瑜夫人淡看着她,无甚特别的神色,颌了颌首轻言了句,“有日子没见了,坐吧。”
苏妤又浅浅一福,转身去落了座。宫娥照例来奉茶,她接过后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听得佳瑜夫人道:“云敏妃回家省亲,昨日却跟着陛下一同回来了。都知道云敏妃你如今得宠,但凡事也该有些分寸,旁的不说,陛下带你去看灯会你也不知劝着些,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担待得起么?”
一番话说下来,佳瑜夫人始终微带笑意,淡看着她,神色缓和却没给她半句插话的机会,是成心在一众嫔妃面前问她的罪。
苏妤持起茶盏的手也没停下,一时并未急着答话,反是揭开茶盖细细品茶,听得娴妃道:“佳瑜夫人这话便有失公平了。云敏妃是得宠,但到底也是个嫔妃,陛下要她做的事,夫人您要她抗旨么?”
娴妃说着睇了苏妤一眼,又问佳瑜夫人道:“又或者,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夫人身上,夫人可有胆子拒绝么?”
娴妃和佳瑜夫人同掌宫权了多少时日,二人便不睦了多少时日,这样的针锋相对在长秋宫中并不少见。一如从前般,一众嫔妃都缄默不言,静看着她二人的暗争,又时不时地睨一睨苏妤的神色,不约而同的都在好奇,苏妤得宠至此,佳瑜夫人敢不敢用这样的错处给她个下马威。
“娴妃。”佳瑜夫人敛去笑意,瞟者娴妃生硬道,“本宫问她话呢,娴妃你急什么?”
娴妃更是懒得多给她面子,冷声一笑:“同是奉旨掌宫权的,夫人问得、本宫却答不得?”
“娴妃妹妹。”苏妤品茶品得够了,轻唤了一声打断了这番争执,抬了抬眼,又颌首搁下茶盏,俄而噙笑看向佳瑜夫人,轻缓道,“夫人要问话,臣妾自是该照实答了。不过答此问之前,臣妾须得先问夫人一句,才好答。”
佳瑜夫人黛眉微挑,与她对视着如常道:“云敏妃有话直说便是。”
“臣妾回家省亲,是六宫皆知的事情。”苏妤抿唇而笑,看向娴妃,问她说,“陛下昨晚出宫的事,娴妃妹妹知道么?”
娴妃一怔,倒确是光急着驳佳瑜夫人了,全然没留意这一茬。
目光在娴妃的神色间停留一瞬,苏妤复又向佳瑜夫人道:“陛下平日里国事繁忙,出宫不过为了图个消遣、亦可与民同乐一番。未避事端,有意瞒着六宫,带臣妾同去更是因途经苏府突发奇想,夫人您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词一句慢条斯理地传入诸人耳中,佳瑜夫人听得一滞,苏妤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又道,“便是在臣妾回宫的时候,陛下都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此事过去便过去了,不必外传引得闲言碎语。夫人您究竟从何处听到的此事?您是在监视臣妾、还是在监视陛下?”
死寂。
苏妤这番质问,佳瑜夫人若是承认下来,便够赐死个几回的了。是以她自是不会如此承认的,当即面显薄怒,斥道:“云敏妃,你休要仗着自己得宠便诬蔑本宫!”
她驳得有些发急,苏妤亦是提了两分声,生硬道:“还请夫人释惑。”
长秋宫里的气氛僵住了,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笑意清浅。二人都是高位宫嫔,且都有个更特殊的身份——一个是原要册后的左相嫡长女,一个是陛下从前的发妻。二人从前不是没起过言语上的冲突,这一次,却好像格外严重了些。
诚然,任谁也都知道,她二人谁也不会为此去成舒殿告上一状,目下的问题只在于这僵局要如何收场。
“都退下。”佳瑜夫人狠然切齿。旁的嫔妃们忙不迭地起身施万福,皆是一声也不敢吭。待得她们退得差不多了,娴妃亦起身一福,淡道了一句:“本宫在外等着云敏妃,夫人自重。”
。
“你想如何?”佳瑜夫人冷声问她,苏妤凝神一笑:“夫人您先找的茬,反问臣妾想如何?”
“你挑唆着陛下查窦家!”佳瑜夫人的怒气难以抑制。禁军都尉府近来的动作她并非不知,鲜有几个世家不怕这样的彻查。
“夫人您觉得陛下是任人挑唆的人么?”苏妤回看着她笑意愈甚,“敢作禁军都尉府的假,你当陛下会任你窦家造这个谣来挑拨?”
“你……”佳瑜夫人面上陡然显现错愕,“你竟知道……”
“你拿准了苏家是我的软肋是不是?”苏妤冷冷而笑,“你拿准了父亲若死在陛下手里我便会和陛下翻脸、拿准了我不敢去问陛下。”
窦绾看着她的毫无慌张的神色讶然不已,觉得这一整套计虽本就是一套险棋,出岔子却不该出在这一步。宫中嫔妃没有几个会傻到对皇帝全心托付,终是有所保留的,从前和皇帝那般不睦的苏妤照理更是。她怎么可能有胆子去问……
皇帝按理更不会去上赶着解释。
这虽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是一层根本就不该被戳破的窗户纸。
“夫人何必惊愕至此?”苏妤衔笑欣赏着她的神色,“陛下在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夫人您是左相大人的女儿,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从来不是任世家拿捏的人。苏家不行、窦家……也不行。”
静默须臾,二人皆长沉下一口气,窦绾有些微颤的羽睫间仍有难掩的恐惧。苏妤清浅一笑,起身朝她一福:“臣妾告退。”
☆、111
许是因为被禁军都尉府查得心虚;窦家在朝堂之上反倒安静了些。难得一连五六日不见窦宽主动禀事,贺兰子珩的心情莫名的好。
今日窦宽却又开口了;好生编了一番说辞;最后道出的却是苏家昔年戕害皇裔的事。贺兰子珩面色一沉;想起在苏璟死前;沈晔便曾说过另有一拨人在查苏家。虽是已疑到了窦家头上;却没想到窦宽会就这么跟他挑明了。
——如若不是他窦家查的苏家,这着宫正司去查的事他们便不该知道。
承认了此点,便等同于让他知道;杀了苏璟的、害苏妤小产的人;亦是他窦家。
这是挑衅。
倒也算不得出乎意料,混到这个份上的大世家,一旦遇到可能使家族一夜倾塌的大事;没有哪个会坐以待毙。类似的事从前亦不是没发生过,左不过两边相互较量着,直到某一方赢了,或是在互相拿捏中打成一种平衡。
。
贺兰子珩听罢左相的话,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安静无声的殿中重臣,随意道:“朕直到是苏璟做的。但苏璟已死,此事只能作罢,左相总不能让他起死回生再来治罪。”
就知皇帝会如此避重就轻。窦宽一揖道:“陛下,云敏妃是苏璟之女、苏璟此举亦是为她而行。故而苏璟虽死,陛下如何能不追究云敏妃?若如此姑息,日后后宫难以安宁。”
“朕后宫的事,不劳左相多言。”皇帝轻有一笑,又续说,“朕知道左相是顾及皇裔安危。不过此事已过去许久,且云敏妃并不知情由,治她的罪也不公。”
他要压下不提的事,窦宽非要拿到台面上来说。看来这劲是较定了,贺兰子珩心里拿准了主意,旁的事皆可商量,要治苏妤的罪,不行。
“彼时云敏妃已在太子府中,若说她不知情由,实难令人信服。”窦宽口气也硬了两分,皇帝不觉冷笑出来:“窦大人,朕敬你为相多年,凡事愿意请教一声。如今大人便非要管朕后宫之事不可了么?”
“臣不敢。”窦宽又一揖,言辞间却毫不示弱,“但事关皇裔,陛下既说与云敏妃无关,有何为证?”
殿里鸦雀无声。后宫的事被这样摊开了拿到朝上说本就让众人插不上话,如今看左相如此明目张胆地跟皇帝要“证据”,旁人更是不敢说话。
贺兰子珩冷睇他须臾,平缓笑说:“此事朕本懒得管,左相你非要提出来,便该是你将疑点、证词一并呈上才是。”皇帝语中一顿,口气厉了些许,“你非说此事定和云敏妃有关,有何为证?”
窦宽一僵,皇帝没容他开口便又道:“众位都听着,大燕诸事,多劳各文官武将一同操持,若论官员任命、调遣,均可提议。但后宫是朕的后宫,苏璟的女儿苏妤——如今的云敏妃,是朕的发妻。关于她的事,只是朕与她的事,便是有旁人要插嘴也只能是贺兰一族中人、朕的长辈。其余的人……”短短一停,皇帝的语气中覆了两分微怒的蔑意,“先看看自己的分内之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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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说得一时无人再敢多言。皇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人纵有些许不服、觉得册后之事到底兹事体大也不敢直言顶撞。
下了朝,贺兰子珩未坐步辇,径自往成舒殿走了。宫人们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好像已许久没有过如此的压抑沉闷,众人心知今日得加着小心,半点错处都错不得。若不然,平日里算不得什么的事,今日搞不好也能丢了性命。
成舒殿总还是有嫔妃来求见的——纵使贺兰子珩自重生之后真正“召幸”过的便只有苏妤一人,但后宫到底还在,他越是不去,旁人便越要主动来。其中有些他可直接回了,有些偶尔还是得见上一见,这一碗水总要看上去平一些。
这天来求见的宫嫔自是因徐幽的吩咐给挡在了门外,门口的宦官一揖,压声说:“陛下今日早朝时发了火。”
来人便也知道分寸,本就不被皇帝喜欢更不敢触这霉头,一欠身告退。
是以成舒殿里安安静静的,一安静就安静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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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皇帝没提传膳的事,徐幽试着上前问了一句,没有反应。到了晚膳仍是如此,徐幽便觉得找个能劝的人来了。左思右想,差了人去绮黎宫,请苏妤。
去绮黎宫的宦官刚走,禁军都尉府的人便来了。肃然一揖,禀了事。是关于窦家的事,过去一年有余了,估计就是在彻查的过程中查了出来,便如实禀皇帝一句。
此事说来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窦宽的一个外甥夏典,是太常寺的官员,太常寺掌的是宗庙礼仪,这夏典却在先帝忌日时与乐伎玩乐。
如是搁在平常,碰上对先帝不敬的事,皇帝自也难免恼怒,今日却显得格外不快了。冷声一笑,道了句:“传旨下去,游街示众,刺配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