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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匠传奇:雕天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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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天下 一(4)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陈旧的花窗而照射在母亲床头的时候,高应楷已为妻子洗殓完毕。也是在那个时候,几个不太熟悉的老女人进门来问高家死人没有?父亲说:“我婆娘死了。”那些女人就说:“尼郎镇昨天发生了痒子症,夜里死了很多人。九眼寺的老佛爷说了,凡是昨夜死去的人,今天以内必须埋葬,抬棺的男人要脱掉全部衣裤,女人不许去看,只能躲在家里。”


父亲好不容易请来了七八个男人,其中有两个已经是60岁以上的老倌了。因为尼郎镇昨夜大约死了90多人,家家都忙着请男人去抬棺,镇上哪有那么多的男人?而且活着的男人还在不停地死去。太可怕了。一夜之间,尼郎镇就彻底衰败了,变成了人间地狱。


本来,父亲还打算向亲戚报丧,做丧旗、青狮白象、金童玉女、白鹤等等,布置孝堂,请点主官点主,然后送葬。但看到尼郎镇如此可怕的景象,那一切也就统统免了。


七八个男人赤裸着上身,抬着高石美母亲的棺材,慢慢走出城门。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三四群抬棺的男人,全是裸体,除了脚上的草鞋,身上什么也没穿。紧接着,高石美又看见自己身后,出现了一群抬棺的男人,仍然是裸体,甚至草帽也不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些送葬之后沿途返回的男人。那群男人对高家抬棺之人不脱裤子的做法,表示极大的反感和愤慨。因为,这样一来,死者的魂魄和瘟神就会躲进高石美他们的裤裆里,被他们带回尼朗镇,从而危害更多的人。


突然,一个老男人出现在高石美他们面前,头发和胡须全白了,牙齿也似乎全没了。他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命令高石美他们立即脱掉裤子,任何东西都不能穿在身上。高石美看着那七八个男人,包括高应楷,都很快脱掉裤子,下半身完全裸露在阳光下。那时,16岁的高石美,脸和脖子一定羞红了,因为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男人的裸体,竟然如此千差万别。有的肌肉和骨胳显得清晰、柔韧、匀称而有光泽,符合人们美好的想象。有的肥胖,有的瘦弱,有的黑,有的白,都在某一方面显示出不合理的夸张和讽刺。最恶心的是那个命令高石美他们脱裤子的老男人,全身没有一块像样的肌肉,干瘪而肮脏,骨胳暴凸,阴森森的。谁见谁怕。父亲见高石美发呆,就走过来帮他脱裤。他紧张得要命,父亲的手在发抖。高石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发抖。众目睽睽之下,高石美感到无地自容。当父亲最后把他的裤衩拉下时,他一把推开父亲的双手,把裤衩从大腿上拉了上来,遮住自己的羞体,然后拔腿就跑。高石美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所有在场的人。


从那天开始,人们认为瘟神又被高石美带回城了。头痛、发热、恶寒、身痛、昏迷不醒的人逐日增多,而且大部分都只能苦熬十几个小时后就死去。为了吓跑瘟神,老佛爷说,抬棺的活儿,改由女人去做,而且不准她们戴草帽、穿草鞋,全身仍须赤裸。男人则躲在家里。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用女人的秽气去驱赶瘟神。但是,尼郎镇的人仍再不断死去。当时有人这样描述:“昼死人,莫问数,人鬼尸棺暗同屋。夜死人,不敢哭,瘟神吐气灯摇晃。三人行,未十步,忽死两人横截路”。怎么办呢?老佛爷又出了个注意,从尼郎镇找来一个最厉害的女人,她已嫁过四个男人,但至今仍然守寡。由这个命硬的女人,手拿柳条,去抽打那些抬棺回来的女人。那不是象征性的抽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抽打。从数量上来说,要抽打七七四十九鞭,七七的意思去……去……叫瘟神离去,滚开。从轻重的程度上来说,要把每一个抬棺的女人抽打得遍体鳞伤,声声惨叫。


即便如此,尼郎镇的人依然不断死去。不久之后,就完全被瘟神占领了。有的全家死尽,有的逃往他乡。许多街道,十室九空,狗叫声像哀嚎一样,鸟啼声像哭泣一样,而这一切都与高石美有关,以至很久以后,仍然有人说是高石美把瘟神带进了尼郎镇,人们总是从他身上寻找瘟神与死亡的事实根据,甚至有人遇见他就像碰上了瘟神,吓得转身就跑。


雕天下 一(5)


那一段时间,高应楷也经常说:“尼郎镇完了,尼郎镇完了,尼郎镇没救了。”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高石美就感到异常孤独和寒冷,就不停地向父亲认错:“阿爸,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不该冒犯你们,不该穿着裤衩跑回来。”父亲也总是说:“石麦,我没有埋怨你,瘟神不是你带回来的。你想想,如果你身上有瘟神,那父子俩还能活到今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是,众怒难犯,你以后要听阿爸的话!”停了一会儿,父亲接着说:“其实,瘟神早就在尼郎镇了,而且现在仍没离开。我们要想办法驱赶它。”听了父亲的话,高石美渐渐平静下来,他对父亲说:“阿爸,你的办法很多,你就救救尼郎镇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尼郎镇的人就要死光了。阿爸!” 父亲说:“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尼郎镇有经验和办法的人总是很多,如果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人说,尼郎镇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什么瘟神降临,而是因为尼郎镇的地毒发作。因此,他们发动许多人,在尼郎镇的中心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地洞,拉来一车又一车木炭,推入其中,然后点火。半个小时后,只见地洞一片通红,红得令人恐怖。谁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地洞,谁也没见过那么金红的大火。巨大的热气吞没了周围的房屋,又渐渐扩散,似乎要吞没整个尼郎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人们也三天三夜没法入睡。无论在尼郎镇的哪个角落,人们都感到彻骨灼热,浑身冒汗。同时还感到大地吱叽作响,微微震颤。十几天以后,大地才有几分凉意。因而人们都说尼郎镇的地毒排出了,尼郎镇似乎太平了。


但是,中栅街一个跳神的大端公说,挖洞排毒简直是胡作非为,烧死了土地公公怎么办?罪过啊,罪过。为了赎罪,大端公经过精心准备,在地洞前摆了一个香案,开始跳神。只见大端公请来的14个助手,都是以前参加过跳神、驱鬼逐邪的人,由他们装扮成牛头、马面、六丁、六甲,分别在地上坐成两排,个个手执龙刀,口口声声叫着要保卫尼郎镇。大端公坐在神坛上,念念有词。据说,那是在请神灵附身。这个过程完成后,表示神灵已经降临。于是,大端公端起一碗净水,含一口就往牛头上喷,牛头立即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哞”。接着又含一口水,往马面上喷,马面长嘶一声,同时蹦跳几下。如此依次进行,直到六丁、六甲完全站起来。随后,大端公说,神要降旨了,并意示身旁的誊录生提起毛笔,准备记录。大端公闭眼摇头,念道:


士庶黎民,不敬神灵。瘟神发怒,百姓遭劫。焚土烧地,罪上加罪。吾神奉敕下凡,劝化黎民百姓,往后男女老幼,个个改过自新,人人安分守己。


降旨之后,牛头、马面、六丁、六甲,护驾着大端公,挥舞着大刀、棍棒,到大街小巷去驱逐瘟疫。


但是,令人想不通的是,排了地毒,跳了大神,痒子症不但没被镇压下去,反而变本加厉地吞噬百姓。尼郎镇又死了一百多人。那一天,高石美看见了最悲惨的一幕。人死了,没有棺材,就用木柜。没有人抬棺送葬,就把死人抛入湖中。


高石美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也要死了。” 说这话时,他嘴唇干裂,血汩汩地往外冒。他用手背一抹,继续说:“阿爸,人们都认为你是个神奇的木匠,你救救我们,救救尼郎镇吧!”


高应楷听了儿子的话,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对高石美说,石麦啊,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尼郎镇的人。我也不是高家的儿子,我原来的姓名叫龚自亮,我的家乡在阳泉镇。高应楷是唱关索戏的,很有名。十村八寨的人,都认识他。后来,高应楷老了,唱不动了,跳不动了。按照戏班子的老规矩,每个角色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此高应楷所唱的角色——关羽,就必须由我来传承下去。但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却改变了我的命运。那一年,我18岁,已经完全胜任自己所唱的角色。高应楷就放手让我去唱,他则彻底的离开了戏班子。但高应楷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一天,趁我们到北斗村唱戏的时候,他带上母亲,到阳宗湖上采水芹花。恰恰那天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风浪,父母的小船再也没有返航。也是在那一天,我演唱结束,就把面具放在灵光寺的神坛上。一个年轻的姓高的木匠师傅出于好奇,走到神坛前看我的面具。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紧,赶忙阻止他,说看看可以,但不能用手去摸,否则,你摸着它的耳朵,你的耳朵就聋;你摸着它的眼睛,你的眼睛就瞎。说完,我就去吃饭了。可是,当我离开灵光寺后,高师傅就把我说的话忘记了。他一边说这是关圣公,多威武啊!一边却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面具的眼睛。我估计,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父母的小木船在湖里消逝了。当时,我刚刚端起饭碗,门外的风让房门和我们都难以承受,我们顿时产生了一种被卷走的感觉。虽然没有下雨,但我们屏气凝神,想象着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着不可理喻的事情。而高师傅则在摸了我的面具之后,感到眼睛发痛,痛得失声大叫。当我们回到灵光寺,看到高师傅的眼睛睁的得大大的,并没有瞎。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因为高师傅是一个有灵性的木匠,所以关圣老爷舍不得让他变成瞎子,还要让他帮助更多的人建盖更多的房子,打制更多的奇妙无比的家具,雕刻更多的奇花异草……总之,要让他神奇的手艺能够流传下去。高师傅得知自己免除了一大劫难,就意味着我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决心收我为徒,要把他的关于木活的所有秘密告诉我。我对他的手艺也感到惊奇,只要是他建盖的房子,虽然面积和高度与别的木匠所建盖的房子完全一致,但给人的感觉总是非同一般,宽敞,明亮,高大。总是能赢得人们的赞美之声。还有他打制的木船,无论遇上多大的风浪,都能平稳运行,从不颠簸。可惜我父母没有运气拥有那样的小木船。


雕天下 一(6)


石麦啊,你不知道,高师傅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乡尼郎镇。他把自己的全部绝活坚定不移地交给了我,我自然成了他家的一员,并最终成了他家的入赘女婿,从而使我有了一个新的姓名——高应楷。高师傅去世后,我成了尼郎镇最有名的木匠,在人们心中我无异于鲁班再世,只要是我建盖的房屋,我打制的家具,我雕刻的门窗,都被人们传扬得神乎其神。其实,人们那些关于我的美好传说,几乎是把发生在高师傅身上的故事移植到了我的身上。我哪能有那么高的技艺?我明白,我与高师傅的距离还很远很远。说实话,我的特长和兴趣主要还是唱关索戏。在我当木匠的日子里,每个夜晚我都在梦中手舞青龙偃月刀,大声唱道:头戴金盔好光亮,脸上赤色放红光,我在曹营多日久,今日要转古城乡。来到古城把门叫,为何三弟不开腔?唱罢,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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