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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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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末条的表示,那更是必须的,不过要表示得好。我相信人之初,性本贱,孝顺惯了也便不足为奇,有人说,怕老婆人家的太太常患肝火病,我相信有孝顺媳妇人家的公婆,一定也是如此情形。对公婆孝顺原是为自己利益着想,并非真心请愿,假如你因尽孝,而忍受无理磨折,如我母亲一般,那末我劝你还是宁可不要做捞什子的孝顺媳妇了,赶紧出去组织小家庭吧,再不然便独自谋生,那时对待你的公婆也不必讲逆到怎样,只是始终〃敬鬼神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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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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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父亲

记得我们有父亲的时候,家中常是阴沉沉的。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恶狠狠地,也不知在怨谁。母亲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辛劳地做事,害得我们孩子家也不得高兴。

后来,我们的父亲死了,我们又受经济拮据的影响,受尽痛苦。我弟弟才十岁便进高小,为了要省十个铜板的航船钱,住在校里半年不得回家,高小校址在石榴镇,前门临河。我家在编锦乡,有只航船天天驶过石榴镇。撑航船的老大是族人,我们都喊他〃正才公公〃。那正才公公每天撑航船过高小时,总瞧见我弟弟站在校门口,老远朝着他就喊:〃正才公公!〃

〃你有什么事吧?〃正才公公问。

〃没有。〃我弟弟摇头。半晌接着问:〃妈妈几时才上城呢?〃正才公公当然不会知道我们的妈妈几时要上城,几时可以经过弟弟的学校,也许带着十只鸡蛋之类去瞧他。弟弟住在校里,天天想家,所以天天到河埠头来等航船。他虽然不能就搭航部回来,但是只要见了正才公公,以及船舱中,船梢头坐着的堂兄弟、族叔伯之类,也就可以稍慰旅怀了。

可怜的孩子呀!他每星期六下午不回来的原因,不是恐怕荒废学业,只是图省这十几个铜板的航船费。——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

再说我自己吧,在校读书的时候也相当出风头,会说会话,可是从来就没有给人家做过傧相。原因不是没有女朋友邀,而是自惭无新衣服,傧相推却了。事后又知道新娘家原是存心送衣服的,这才后悔不迭,哭了好几夜。——如今自己儿女成行,永远没有这种做傧相的机会了,虽有新衣服,又到哪里去出风头呢?穷困似乎常与失去父亲有关,但还不要紧;最痛苦是父亲不好,害得母亲天天愁眉苦脸的,从此男孩大起来对家庭就失去兴趣,女孩大起来简直不肯相信男人了。他们及她们的将来结婚幸福从此就有了黑影。

所以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是重要的,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而母亲必须有相当的职业收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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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教子

_生
教子 

谚云:〃一娘生九子,连娘十条心。〃虽说孩子家没心眼儿,但也爱使个性子,谁能教得他同自己一鼻孔出气来?

普通人教子可分两种主张:一种是要使得儿子酷肖自己,所谓〃克绍箕裘〃,而且能够〃跨灶〃更好。另有一种则是希望儿子再不要像自己一般没出息,或出力不讨好了,所谓吃一项怨一行,如鲁迅的遗嘱希望其子不要再做文人,以及明思宗之痛语其女为何生在帝皇家,他只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在民间安稳地过活,不必做皇家的金枝玉叶受亡国灭种之惨。

教子的目的大部分是要儿子好,替儿子着想;但也有专为自己利益打算的,如教他显亲扬名,多多尽孝道。除此二种以外,大多数人所谓教子恐怕还是莫名其妙的教法,人家说小孩子不许说谎,我也说不许,仿佛儿子偶然说了一句便是罪大恶极似的,办法就是一顿毒打,问他以后还如此否?儿子口是心非的讨饶了,他的责任也就完了,教子工作告一个段落。但接着又另一番教训,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是如何做据客戴外行客人的帽子,后来几乎被戳穿了,幸而经自己编一个谎这么一解释,交易终于成功。因此说到做人必须有说谎本领,否则便休想在这个社会上混饭吃。如此教来教去,弄得为子者莫名其妙,幸而他也根本不把父亲的教训当做一会事,否则根想竖忖,岂不要弄糊涂脑筋吗?

也有父亲白手起家,自恨从小没有多读书,拚命想把四书五经灌注到儿子脑袋里去的,于是出钱请一个冬烘先生,整天把儿子关在书房里念莫名其妙的东西,结果儿子书尚未念通,身体倒先弄坏了,岂不伤心。也有父亲自己开设几爿厂,叫儿子当厂长,到处给他投资,让他做董事做什么的,结果儿子只会花钱,把他辛苦撑起来的场面终于弄塌为止。这些老太爷都是出力不讨好,白替儿辈作牛马一场,扶不起来的阿斗真是拿他没办法,结果只落得一声长叹,自认是前世冤孽。须知教也自有其方法,方法对了还得看机会,有时还要顾到当时的客观环境能否允许,孟母三迁是幸而当时找房子便当,若在今日,教她又如何筹措这笔预费呢?

革命家的儿子未必再肯革命,他也许进贵族学校,也许在政府中当一个现成的官吏。所以我对于许多革命家的宣传说:〃为我们的子孙找一条路吧。〃这种活在我听来反而觉得力量薄弱了,因为善自己找一条路是我的迫切的要求,替子孙找一条路,我总怕徒劳无功。假如我倒千辛万苦的替他们找出来了,他们偏不爱走,要另辟疆径,岂不是害得我白费气力。因为后辈的心不一定就如前辈的心,因此古人所尊的道始终不会实行,现在所提倡的革命也迟迟不能实现。革命若是从一条路上革去,早晚总有一天会达到目的,怕只怕是到了中途又变质了,觉得这条路线不大对,或者嘴里仍说对而心里感到不大对了,于是挂已往主义的羊头而卖目前政策之狗肉,这样一岔开再合开以后,原先所拟的目的地便只好算是历史的陈迹了,而过去的牺牲者也譬如白死。我想人心永不会满足,革命恐怕也永不会停止的,但是为了我们切身的需要,又不得不革。至于子孙,则只得由他们自己想去,做去,叫我们又如何能够替他们做得功德圆满呢?

然则子女索性养而不教乎。我的意思是:婴儿时教他动作,如以物勾引,使其手舞足蹈等,或授以假乳头,叫他吮吸解闷。稍长则教其行走,再大起来教其说话,识字。幼年时候以身体健康为原则,知识次之,放教时以匆过劳伤身为主。至于读书,我倒也并不迷信学校,若是付得起学费,就不妨让他上课下课混混,就算练习社会生活也好,多结交几个玩伴。但严格训练基本科目是要紧的,如国文,算学,常识(切实会用的)等。又因为中国学术太不发达,故重要的外国文的基础亦须打定,否则到年纪大了再念是更吃力的。

假如孩子到了十二岁以上,则我希望能多训练些技能,如打字啦,速写啦,或关于简单工程方面的。多才多艺总不是坏事,虽说艺贵于精,但若根本不让他知道或者试过,他又从何而喜欢起呢?

道德方面,我只教他凡利于合群的,便应奉行,因为一个人不能到处取厌于人,结果只好孤零零的活下去。抢人家东西会使人家不高兴,我当然教他别抢;但若竖一次蜻蜓似亦无妨于孩子家体面,我是决不主张厉声呵止他的。

假如孩子大了,我一定教他读历史,自己用脑筋去读。我教他先要知道从前人的所谓是非利害,如何变迁,如何层层被发现,于是新的修正旧的,或索性推翻旧的。我再要告诉他,我自己心中的所谓是非利害又是什么,如何在努力贯彻自己的主张,如何在矛盾地继续自己的生活,直到自己死亡之时为止。假如他同情我,以我的是非利害为是非利害,则他便继承我的遗志做去,若他根本不赞成我,或者就从我教给他的知识中,他能够发现我是错了,则我也将含笑瞑目,因为我所有的只是这些,我所知的也只是这些,接受与否是后辈的事,我的所谓〃教〃的责任总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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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搬家


搬家

我初到上海的时候,因住不起洋房公寓,只得在北四川路附近某里内拣了一间前楼住下;二房东是广东人,极爱清洁,我们这个房间虽然窄些,但全新白漆,却也雅致,好在我们也没有带什么庞大物件,室中除两张钢丝床,一张写字台,二把单背椅外,仅几架旧书而已,皮箱是藏在床下的。我丈夫晚上在一个大学内读书,日间兼了两个中学的课,跑来跑去,很少住在家中;但我在上海却是举目无亲,除了偶然到四马路各书店去翻翻杂志画报外,平日总是足不出户,看书在这里,踱步在这里,坐卧都在这里,因此这小房间与我熟识之程度,远在它与二房东之上;我知道壁上的每个小黑点,这些都是我在无聊时数过又数的。可是过了半月后,我觉得不需要再去做这种傻事了,因为我已想出了一种很有趣的消遣办法,便是做独脚戏:最初我在旧书架上抽出了一本the best one…act plays,第一篇就是lady gregory的the risiny of the moon,于是我把全文看了一遍后,就用几种声音代表几个人物,自己同自己对话,讲了后又自己来做导演及剧评家,再三揣摩每句的语气。这样又过了一月有余,直到我背熟了五六只剧本时,忽然患起重伤风来,每当独卧在床上,听见楼下及隔壁打着咭咭呱呱广东话在纵谈狂笑时,我心中不禁起了游子思乡之感,觉得置身于陌生的异乡人中,真是万分凄凉;后来索性每闻楼梯上有木屐声时,就紧紧地把被蒙住了头。

经过了这次事情以后,我们便搬到附近的另一巷内去,那面住客,差不多有十之六七是宁波人,日间你只要静静听着,来往小贩都在高喊:〃买宁波萝卜哦〃!或〃宁波牡蛎〃,等等声音,四周〃阿拉〃之声不绝,因此我大喜过望,独脚戏也不干了。

可是住不到一星期光景,麻烦却又来了:原来这里的二房东是一个孤老太婆,与她同住着的有她的婆婆,干女儿女婿,及许多干外孙外孙女等;我初来时,她们大人见了我都打个简单招呼,孩子们只斜眼偷看,继又互相私语;可是不到几天,因我一时高兴在他们队伍中参加了一次毽子比赛后,就同他们厮熟了,大家见了我争喊〃楼上阿姨〃,我也乐于同他们周旋。后来,他们索性成群结队的跑到我房中来,央我教唱歌,跳舞,我也都答应了,并且分了些饼干糖果给他们吃,大家嘻嘻哈哈的玩笑一阵。从此他们就成了我们房中的常客。有时我关了门想写些信或看看书时,他们总是在房门口把门敲得震天响,我只得把信纸收起再同他们玩。半月之中,我一些事情也不能做;吾夫归来时,见房中什物凌乱,纸屑壳皮等遍地都是,而大群孩子们仍扯着我叫我再玩再唱,他虽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定很讨厌,只因为这是我整日在家唯一的消遣办法,故也隐忍着不说了。同时我的心中也很为难,眼看着这些小朋友喜欢亲近我的样子,总不成忍心拒绝他们,立刻驱逐他们出去?况且我与他们在一起又是何等的快乐!

直到有一晚他们一失手打碎了那只花瓶后,─…那花瓶是一个朋友贺我们结婚的礼物─一我觉不能不对他们忍心一下了,经过了不知几十遍的思忖,我只得尽委婉的能事告诉他们:我虽然极喜欢同他们玩,但我家先生是个爱清净的人,希望以后他们只要在楼下等我,我若有空时会下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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