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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和小孩都是很奇怪的:大人会为这种事大光其火,而小孩又会为这种事哭得如此伤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做斗鸡眼了。
为什么我要在讲述1999年12月31日夜晚到2000年1月1日凌晨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之前来讲这个斗鸡眼的故事呢?我也说不清楚。也许仅仅因为,它们都是那么伤心的事情吧。
我本来还以为可以一生一世不停地做斗鸡眼,一直做下去的。谁知道一切结束得那么早。我想起来了:好像没有哪个正常的大人会喜欢做斗鸡眼,可是有那么多小孩在做斗鸡眼——那些小孩后来都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有人来问我,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不停地做斗鸡眼,做到做不动的时候为止。
我有那种心痛的感觉——就是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发生了。一去不复返了。
1999年12月31日的傍晚,我和a离开复兴公园,就到外滩去。在路上,a说:“要不要现在去吃晚饭?估计再晚一点就哪个饭店也挤不进去了。”我说:“不会吧?那么严重?”a说:“你看看路上,现在这里就那么多人了,等一会儿到南京东路外滩那里,肯定挤得要打起来的。”我害怕地说:“真的啊?”a笑道:“咦,你怕什么?等—会儿和张斓他们会合了,那么多人,谁敢惹我们?做事要动脑子,懂吗?”我听了,看看a,心里很崇拜地痒起来。
于是我们就到麦当劳去。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工作人员忙得前胸后背两大滩湿的。a皱着眉头说:“吓人哦。”我说:“怎么办?”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伸直脖子往餐厅深处看,接着非常开心地笑起来,说:怎么办么,就要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呀。”说着就拉我朝里面走。
每张桌子旁边都站着四五个人等座位,面相很凶的样子。a带我一直一直走,最后,在餐厅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我们找到了正在笃笃定定吃汉堡的b和c。
b正好面对我们,看见我们之后,一直笑眯眯的,不动声色。c背对着我们,很迟钝的样子,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欣赏他把番茄酱塌到薯条上,慢条斯理地,塌得非常均匀,塌完之后,他就把那一根根红通通的薯条塞在b嘴里。c在大家面前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即便傻也傻得有绅士风度,现在看到他这种行为,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洋相。我靠在a身上,窃窃撮撮穷笑八笑,c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b吞食着薯条,也一声不响,好像是特意要c出洋相。于是我从他背后伸出手,抢过他刚刚塌完番茄酱的一根薯条,吃掉了。
c满脸惊愕的愤怒,转过头来,看见我和a,愣住了。随即,我们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c气鼓鼓地质问b:“你为什么不告诉我?!”a说:“咦,干什么?不是挺好的吗?”我在旁边附和着a说“是呀,不是挺好吗?”c气得脸都绿了。我和b笑得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来。
a说:“你们倒坐得很开心。可以让给我们坐坐了呀。”c说“帮帮忙哦,我们两三点钟就坐在这里了。否则怎么可能坐到位子?你以为我是超人啊?”我说:“是的呀。你们两三点钟就坐在这里,一直坐到现在。你们坐得累不累?和我们交换一下呀。”b笑着站起来,说:“好吧,就让你们坐坐,坐一会儿再换回来。”c于是也站起来,顺便在a的头上打了一下。
a去买吃的,c去上厕所。b趁机凑到我耳边说:“你看坐在我们旁边那两个中年人。”我斜眼一看——果然是一男一女夫妻模样的两个中年人。b说:“他们坐在这里,看到我和张斓,恨死了。现在再加上你们两个,他们要把晚饭全部恨出来的。”我笑又不敢大声笑,小声问:“你怎么知道?”b说:“看出来的呀。不要太恨哦,恨是恨得来——”于是我又斜眼看了看那两个人——果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板着面孔,一直在闷头吃东西。我转过头对牢b,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笑起来。
窗外天开始擦黑了。b说:“我们要快一点。等一会儿说不定外滩要封起来的。”我担心地问:“真的要封?”b发急道:“啊呀,你这个人怎么不动动脑子。难怪襄没城总是要说你。人太多了,不是要掉到黄浦江里去的吗?”我恍然大悟地点头,说哦——。真的,b和a都是脑子那么灵活的人。没有他们,我可怎么办。
麦当劳餐厅里在放节奏很激烈的音乐,轰得人头要裂开了。我说:为什么他们总放这种
音乐?”c正好上完厕所回来,在一边站着,说:“人多,叫你们吃完了快走,不要总是磨蹭磨蹭。特别是——喏——像你这种人,动作慢得要命。”我看看他,又往柜台那里看,怪道:“咦,襄没城怎么那么慢?我去看看。”
我在取吸管的小台子前找到了a,就去拍他的背。他回头瞥我一眼,一手很吃力地端着放食物的托盘,一手拿着一根吸管给我看,说:“这根是蓝条子的。我还要拿一根红条子的出来。怎么都是蓝的。”我听了他的话,看看他一本正经的面孔,差点晕倒在地上。我捏起一根吸管,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给他看——这种吸管有二蓝二红四根条纹,他看到的全是蓝条纹那一面。他一看,二话不说,端着托盘就走了,连背影也流露出认为自己愚蠢至极的懊恼样子。我拿着两根吸管跟在后面,一直笑。
到桌子上,我把他的傻事告诉b和c他们听,说:“傻哦。”他们也笑了一通。a脸通红,埋头吃汉堡,又是小熊维尼的样子。太好玩了。
走出麦当劳的时候,我和b在前面。a赶上来对我说:“怎么样?我有种感觉,就是会在这里碰到他们两个。”说着,指了指我身边的b。b看看他,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们四个人一起朝外滩方向走。天已经完全黑了,可是一点没有天黑的气氛——路上都是灯,连天上好像也都是灯,店全开着,店里店外人山人海,整个城市都亢奋得要命,男的女的戴着彩纸做的乱七八糟的帽子走过去。a和c很快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与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a侧头说:“你看呀,所有的人都朝外滩走。我们今天苦了。”b说:“怕什么?”c凑过来,一半对我,一半对b,说:“襄没城这家伙要求很高的。走路要看心情好不好、高兴不高兴。”a伸手打c,叫他不要瞎说。c瞥了他一眼,跑到我们的另外一边,离他远远的,继续说:“不能下雨。太阳要不大也不小。天气要不冷也不热。路要不远也不近。去的地方要有意思,但也不能太有意思。一起去的人要不多也不少——当然还得这帮人要合得来。再就是他自己心情要好……”他还没有说完,a就把他硬拉到前面去了。我和b已经笑疯了。
b望着前面的a和c,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说:“张斓说话真是喜欢夸张。”b笑眯眯的,无限爱怜在心底的一副样子,说:“嗳,是的呀。不是他特意要夸张,是养成习惯了。不夸张的话,他说话会憋住、塞住,要说不出来的。”我打量着b,不知不觉地走过了一幢一幢又一幢解放前外国人造的大石头房子。我挽着她的胳膊,于是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赞叹道:“舒美,你和张斓真是好!好死了。”她一听,好像憋不住的样子,笑了出来,说:“像好的样子吗?”我点头。她没有说话,扭头去看路边大房子的黑影。靠近外滩的地方,房子大门前总是停了许多高级轿车,来头很大的样子。我也随着她去看那黑洞洞的大门、大门后面像晃动在酒瓶里的门厅、门厅后面沉默不语的旧电梯。她突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大家都传说外滩附近有个老太婆,专门喝红衣服小姑娘的血?”我说:“记得的呀。那年国庆节,我们都不敢到外滩来。吓死了。”她笑笑,笑容飘忽,好像为了什么很沉醉。紧接着她又问:“我们看上去真的很好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愕然瞪着她。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和张斓啊?”她说:“是的呀。”这个时候,我们到了外滩。
外滩真的有很多人,比白天还要亮。b随便看了几眼,说:“你看好,等一会儿到九点,肯定要封路了。”我的眼光胶在她身上。我发现她的脸非常苍白,白得有种透明的感觉,滑腻腻的,仿佛鱼肚皮那种颜色,只有脸中间一长条是亮的,其他部分全部沉在青灰里。我忍不住说:“舒美,你怎么这样瘦?”她说:“真的啊?是光线的缘故吧。”她来拉我的手,说:“真好,你手那么暧和。”我抓着她湿凉的手,抬头看了看路边被照得白亮亮的一排大楼——想起来了,大概是泛光灯的缘故。
a和c在前面停下来。c跑过来问我们想到哪里去。我们说不知道呀。他问不知道是哪里。我就大声问还站在前面的a,不知道是哪里?a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对我们,笔挺站着,像棵树——他说,你们好好商量。c说,听到没有?好好说。b在一边,有点虚弱的样子说:不是已经到外滩了吗?别走了。
c注意地打量了b一眼,问:“干什么?你不舒服吗?”b说:“我有什么不舒服?”说着一笑,面孔中间那一长条光亮晕开了一点,仿佛一阵穿堂风从她脸上吹了进去,把遮掩她魂灵的长窗帘掀开了。c又打量b一眼,扭头朝a走去。走不了几步,他折回来——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表情相对几秒之前第一次回头那会儿已经完全改变了。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我就在近旁,他用一种被怒火压得直不起腰的声音对b说:“你可不要这样。”
b从头到脚哆嗦了一下——她的身体对这句话的反应强烈得超出了我能够理解的范围。她抬头直僵僵地瞪着c,c也瞪着她。一群和我们年龄相仿的人唱着歌走过去了,每个人都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在泛光灯的渲染下,他们两个人看着就像一对冰凉的鬼魂。b的脸铮铮发亮,仿佛一面破碎镜子里的倒影。她的眼神残酷萧索,望着c就好像他站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她失去尽头地望着他、失去呼吸地望着他。我突然意识到,她的手还握着我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滚烫——我从来没有碰过那么烫、烫得果真要烧起来的手。
随后b的神色模糊了,似乎她的精神一下子从冰山坠落到沼泽里。她整个人都掉了下来、冷了下来。她的肌肉松弛下来,于是脸上糊里糊涂地出现了几许笑意。她依旧望着c,但是眼睛已经灰了。片刻,她说:“我没有这样。”说着笑笑,笑得我在一旁都要哭出来了。c的脸色也掉了下来,面孔又白又干,轻声叹着气,说:“你不要这样……”
a走过来丁。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人分别在b、c和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三个都吓坏了,扭头一看,是d、e、f两男一女——那也是我们高中里要好的同学。c脸色一变,笑道:“你们人倒蛮齐的嘛。”f说:“你们还要齐嘛。”说完自己先大笑。d说:“哦哟,刚才我们还在说,那么多人,多半是找不到你们的。谁知一来就看到了。可见我们几个人是要好呀。”a笑眯眯地说:“是的呀。今天很顺利的嘛。”e抢上前,说:“看上去我们明年都要发财了。”f在e头上一敲,笑道:“是呀。我们等一会儿趁你不注意,把你杀了,顺便劫财劫色,我们不是都发财了吗?”e啐道:“呸!你是女的呀,要劫色,当然你首当其冲喽。”大家都笑了,b在我身边,好像也笑了几声。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