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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父亲的病日益严重。夜柔吠陀①的大夫们,赫金②术士们和 地方上的庸医们,把他们所有的膏药、秘方都用尽了。有一个英国外科医生 也来诊断过。他以为最后和唯一的办法只有动手术。但是我们的家庭医生不 以为然。他反对对这样大年纪的病人动手术。这位医生既能干又著名,他的 意见自然是被接受了。手术是不动了。为手术而购置的许多药品也弃置于一 旁了。我现在的印象是,如果那位医生同意动手术的话,伤口很容易就会好 起来。
而且手术也是要由当时孟买很有名的一个外科医生做。但是上帝却另 有主意。死亡将到了,还有谁能想到正当的治疗?我父亲从孟买带着所有手 术器械回来,这些东西现在全然无用了。他已经不想再活了。他的身体越来 越衰弱,到后来连大小便也不能下床了。可是一直到不得已的时候,他还坚 持要下床便溺。毗湿奴的信徒重视外部洁净的规矩是这样的不可逾越。
①夜柔吠陀(ayurveda)系印度最古老的医学典籍——译注。
②赫金(hakims)系指伊斯兰教优难尼(yunani)医术的术士——译 注。
洁净自然是十分必要的,但是西方的医学已经教会我们,大小便等活 动,包括洗澡,都可以在严格注意卫生的条件下在床上进行,病人一点不会 感觉麻烦,被褥也不会弄脏。我认为这种洁净和毗湿奴的教条并没有什么冲 突。然而我父亲坚持要下床大小便,当时的确使我惊奇,而且对他非常崇敬。 可怕的夜晚终于到来了。我叔叔当时在拉奇科特。我仿佛记得他是得 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才赶回来的。他们两兄弟实在亲如手足。我叔叔整日坐在 我父亲的床边,而且打发我们去睡觉以后,他坚持睡在父亲的身旁。谁也没有想到这是生死关头的一夜,虽说都知道危险随时都可以发生。 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半或十一点钟的样子,我正在给父亲按摩。叔叔要来替我,我当然乐于把这工作交给他,径直回到我的寝室里去。我的妻子—
—这可怜的人儿,已经熟睡了。可是我回来了,她怎么睡得了呢?我把她弄 醒了。然而只不过五六分钟之久,佣人便来敲门。
我惊慌地跳起来。他说:“起来吧,你父亲病重了。”我自然知道父亲 病重,所以我立即猜透了“病重了”当时是什么意思。我马上从床上下来。
“什么事?老实告诉我吧!”
“父亲去世了。” 一切都完了!我只有紧搓双手。我觉得愧痛交加。我跑到父亲的房里。
我知道如果我当时不为兽欲所蒙蔽,我就能够在他的最后一刻分其痛苦。我 还能够为他按摩,那他就会在我怀中死去。但是现在却由我叔叔享受这种荣 耀。他是那么深挚地敬爱他的哥哥,所以他会有那种最后服侍他的光荣!我 父亲知道时候到了,他用手势叫人把纸笔拿来,写了“准备仪式”几个字。 他把手臂上的符籙①和罗勒②珠的金项链都摘下来放在一边,过了一会他就 断气了。
①印度教徒手臂上都系着一条绳,上面缠着所谓符籙,以期却邪去病。 因为这种符籙,受之父母,所以临终的时候都要取下——译注。
②罗勒(tulasi)系印度教的神树。用罗勒树的树子做成念珠戴在身 上,寓有却邪去病之意——译注。
我在前面一章所说的羞耻,指的就是当我在父亲临终而需要谨慎服侍 的时候,还去放纵情欲。这一个污点是我终生不能洗刷和忘怀的。我常常想:
虽然我以为自己对父亲的孝心是无限的,而且无论为他牺牲什么都在所不 惜,但是一到紧急关头,我便无可宽恕地失掉了凭借,因为就在那个时候, 我正为情欲所困。所以我常常以为我虽忠实于我的妻子,但却是一个纵情淫 欲的丈夫。我经历了长期的考验,最后才摆脱了情欲的羁束。
我在没有结束这段双重羞耻的故事以前,还要提一提我的妻子所生下 来的那个不幸的婴儿不到三四天便夭折了。还能指望什么吗?让那些已经结 婚的人,以我的榜样而警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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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宗教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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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七岁到十六岁,我在学校念书,这期间除了宗教以外,什么功 课都学过。我敢说我并没有得到教员们毫不费力就能传授给我的东西。可是 我却随时随她从我周围的事物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这里所用的“宗教”一 词是一种最广义的说法,意即自我实现或自知之明。
因为我是生来就属于毗湿奴信徒,所以我常常到哈维立神庙去朝拜。 可是这并没有触动我的感情。我不喜欢神庙里的灯火辉煌和喧腾热闹。而且 我还听说神庙里也干着败坏道德的勾当,于是更感到它索然无味了。所以我 从哈维立神庙里并没有得到什么。
然而我在那里所得不到的,却从我的保姆——我们家里的一个老佣人——那里得到了。 她对于我的疼爱,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小的时候很怕鬼怪。
兰芭——这是她的名字——教我反复诵念“罗摩那摩”①,说是这样 就不会害怕了。我虽然不大相信这个办法,但我却相信她本人,所以我在幼 年的时候便开始反复诵念“罗摩那摩”,以便消除我对鬼怪的恐惧。自然,这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但是儿童时期所播下的良种,并未落空。我想正 是因为这位善良的女人兰芭撒下了这一粒种子,所以今天“罗摩那摩”对于 我还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子。
正在这个时候,我有一个笃信《罗摩衍那》的堂哥为我和我的二哥安 排着学习《罗摩护》②。我们把它背熟了,并规定每日早浴以后朗诵。我们 住在波尔班达的时候,这种做法从未间断。可是我们一搬到拉奇科特,便把 它忘了。因为我并不相信它有什么魔力。我之所以诵读,一部分是因为我要 向人夸耀我能够从正确的发音诵读《罗摩护》罢了。
①罗摩那摩(ramanama)反复念着“罗摩”这个名字的句法,以表示 对于罗摩的崇拜。罗摩是传说中的古代印度十车王(dasaratha)的儿子, 是毗湿奴(vishanu)神的化身,以孝悌忠信、救妻伏魔著称,为印度最古 老的史诗《罗摩衍那》所神化——译注。
②《罗摩护》(ram raksha)是从《罗摩衍那》史诗中繁衍出来的经 文,恳求罗摩的庇佑——译注。
然而,有人为我父亲念《罗摩衍那》本文的时候,却给我留下了一个 深刻的印象。我父亲害病的时候,有一部分时间住在波尔班达。在那里,每 天晚上都有人给他念《罗摩衍那》的诗文。这个朗诵诗文的人十分崇奉罗摩, 他就是比列斯瓦尔的罗塔·摩诃罗治。据说他害过麻疯病,他治好这病并不 是用什么药物,而是用人们在比列斯瓦尔神庙里供过大天帝以后抛弃的比尔 花叶①敷在患处并经常反复诵念“罗摩那摩”。据说他的信仰使他痊愈了。 这种传说是否可靠,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我们是信以为真的。而且事实 说,罗塔·摩诃罗治一念起《罗摩衍那》诗文,他的躯体的确完全摆脱了麻 疯病的侵蚀。他有一付悠扬动人的歌喉。当他唱起二行和四行诗句的音韵并 加以阐译时,他自己固然完全浸沉于诗文之中,而且还把听众引入胜境。我 那时大概有十三岁,可是我还记得很清楚,他的朗诵曾使我多么心悦神怡。 那就为我建立了深深爱上《罗摩衍那》的基础。一直到今天,我还认为杜拉 希达斯②所写的《罗摩衍那》是所有灵修文学中最伟大的一部作品。
几个月以后,我们搬到了拉奇科特,在那里没有人给我们朗诵《罗摩 衍那》了。但是每缝“叶迦达希”日③,总是朗诵《薄伽梵歌》④。有时我 也去听,但朗诵者并不使人感到兴趣。今天我认为《薄伽梵歌》是一部可以 激起宗教热情的书。我曾读过古遮拉特文的版本,极感兴趣。然而当我在二 十一天的绝食期间⑤听到潘迪特·马丹·穆罕·马拉维亚朗诵这部诗经的部 分原文时,我恨不得在幼年就能听到象他那样虔诚的人来朗诵这部诗经,使 我在年青的时候就喜爱它。幼年的印象最深刻,我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给我多 念这样的好书,是我终身的一件憾事。
①比尔花(bilva),一种热带树,印度人用这种树叶供盛祭品,迷信 为圣树——译注。
②杜拉希达斯(tulasidas,1532— 1623)是十六世纪末十七世纪初印 度最有名的诗人和人民的精神导师。他最著名的著作《罗摩生活之地》(ramcharitaamanasa),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的作品,对于罗摩品德的传布起 了重大的作用。甘地这里所指的《罗摩衍那》就是这部著作。因为《罗摩衍 那》原著是纪元前口传的史诗,据说是蚁蛭(valmiki)的作品——译注。
③叶迦达希(ekadashi)意即一个月中的“第十一日”,为印度教徒的 绝食日。据印度教神话:有一个极为俭朴的人请求湿婆天神赐予不死,湿婆允之,但有一个条件,即他可以不死于凡人之手,但必死于一个无母之女。 此人得此恩赐后即胆大无边,大闹天宫,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三神不得不携 眷逃避于一树洞之内,因过于拥挤,遂由他们的气体凝成一女,即无母之女, 遂除此害。这个神女名叫叶迦达希,后人为纪念其恩典,每至月之十一日即 行绝食,以示感戴——译注。
④《薄伽梵歌》(bhagavadgita)大约出现于公元二、三世纪之间,作 者不详,它是印度伟大史诗《摩诃婆罗多》(ma habharata)中一段有音律 的对话,是黑天神对有修(arjuna)所说的哲学义理——译注。
⑤1924 年 12 月,甘地为了平息当时的教派冲突,促进印度教徒和穆斯 林的团结,进行了二十一天的绝食——译注。
不过我在拉奇科特早就养成了一种对印度教所有宗派和其他姊妹教的 容忍。因为我的父母常常去朝拜哈维立神庙,有时也去湿婆天①神庙和罗摩 神庙,常常带我们去,不然就是派人把我们送去。耆那教的僧侣也常常来访 问我父亲,甚至破戒接受我们非耆那教人的食物。
他们和父亲的谈话往往涉及宗教和世俗的问题。
①湿婆天(shiva)是印度教神话中最受祟奉的天神之一,时至今日湿 婆天神庙仍然是印度最普遍的神庙。他是保护神,保护牲畜、男女免受祸难; 又是破坏神,因为他力大无边,能降妖伏魔,摧毁一切——译注。
此外,他还有伊斯兰教和拜火教的朋友,和他谈论他们自己的信仰, 而他总是尊敬她、常常是有兴趣地谛听他们的言论。因为我在照料我的父亲, 所以他们谈论的时候,我也常常在场。这许多事件凑合起来,便养成我容忍 一切宗教信仰的态度。
只有基督教在当时是一个例外。我对它怀有一种厌恶。这是有原因的。 在那个时候,基督教的传教士每每站在中等学校的角落里,侮辱印度教徒和 他们所崇奉的神,我忍受不了。
我大概只站在那里听过一次,但是这一次就够受了,我再也不愿意去 受辱了。正在这个时候,我听说一个有名的印度教徒皈依了基督教。大家都 在谈论这件事,说他受过洗礼,就得吃牛肉和饮酒,还得改换服装,而且从 此以后出门就得穿上西服,戴上礼帽。这些事使我忍受不了。真的,我想, 如果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