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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哈船长就像一个刚刚从火刑柱下解下来的人,尽管大火烧掉了他身上的肉,却还没有烧掉他的四肢,他铜墙铁壁似的身体似乎是一个可以铸就一切的模子,永远也不会毁掉。
一道闪电似的白线钻出他的发际,劈过他的脸和脖子,消失于胸脯以上的衣衫里。就像闪电劈过的大树,树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却没有伤着任何树枝。
这道可怖的疤痕是天生的还是来自于后天的一次险恶经历,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只有一位印第安老水手说过,这道疤痕不是与人斗的结果,它来自于海洋,而且是在亚哈船长四十岁那年的事。
然而他的这一说法被南塔开特中一位被认为有超凡的预言力的老头儿给否定了。他阴沉地说:〃如果哪一天亚哈船长寿终正寝……啊,天知道,这不可能……哪一位水手给他穿寿衣的话,就会发现,这条疤痕从头至脚,纯粹出自天然……〃
亚哈冷峻而沉静的姿态深深地打动了我,开始我还以为主要来自于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后来才意识到这来自于他那靠着栏杆的姿势,他的那条乳白色的瘸腿。
这条腿是用抹香鲸的颚骨磨制而成的。那个印第安老头说过:
〃他的腿是在日本海上丢掉的,像他那被毁了桅杆的船一样,不用回家就又补充上新的了,他有好多桅杆呢!〃
亚哈船长的姿态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把那只鲸颚腿插在甲板上专为他钻的镟孔里,手扶船栏,身体笔直,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的海面。
这个姿态之中隐含着一种坚定不移、无所畏惧的精神,一言不发之中有一种指挥一切的力量。甲板上的水手们分明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压力,紧张地忙碌着,各司职守,不敢稍有懈怠。
如果说亚哈船长的姿态之中所隐含的力量让人畏惧的话,那么他眼神之中的抑郁和悲愁就更增添了他凛然的尊严,这说明他不仅有威严之力而且有可敬之德。
他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便回舱去了。以后,每天水手们都可以见到他的身影了,不是把脚插在镟孔里伫立,便是坐在凳子上沉思,偶尔也脚步沉重地在甲板上徘徊。
好像他以前的蛰居是因为天气的恶劣,如今随着气候的转暖,他几乎大部分白大的时间都在甲板上了。
不过,他似乎没下过什么命令,甚至没说过什么话,倒真像一根〃备用的桅杆〃似的了。好在船现在只是作一般性的常规行驶,大副、二副、三副完全可以胜任。
水天之间弥漫着的温湿气流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暖意,春天就像个蹦蹦跳跳的姑娘,嬉戏着跑来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气息。
亚哈船长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轻快的惬意,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灿烂地笑出来了。
??
29.甲板上的响声
~
几天以后,明媚的春光普照甲板,海面上的浮冰不见了踪影,〃裴廓德号〃乘风破浪,一往直前。
天空是爽朗的,空气是醉人的,即使是繁星满天的夜晚,也弥漫着一种春天特有的蜜一般的气息,像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在独守空房。
光华灿烂的白昼和迷离甜蜜的夜晚一样诱人走入梦乡,人们在酣睡之余心情就显得格外好,久已闭锁的心扉好像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同样奏效于亚哈船长身上了。他越来越多地呆在甲板上,而不是舱房里。
〃像我这样一个人,躺在那狭窄的舱房里,总有一种进了坟墓的感觉。〃
他偶或这样自言自语道。
是啊,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远离睡眠似乎与死神接近的状态。在船上,胡子灰白的老人们总爱在夜色中走上甲板,亚哈船长似乎即属此列。
值夜班的水手们操作时都轻手轻脚的,为的是不惊醒熟睡的同伴。他们还习惯性地瞄一眼亚哈船长那个充满了权威的舱口。
一会儿,亚哈船长便会从那舱口中走出来,一瘸一拐地走上甲板,扶住栏杆。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在这个时候在甲板上走动的,因为他那尖硬的假脚会把甲板敲得山响,搅了船舱里的人们的好梦。
可有一次,他实在想走动一下,便蹁起步来,像白天一样。
这时候,那个怪里怪气的二副斯塔布从舱里爬上了甲板。他以一种尽量压抑着的口吻说:
〃如果您亚哈船长想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那么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去阻止,可是,最好别出声儿!〃
〃最好,找一团绳子之类的东西,垫在脚底下……〃
〃这么说,我是一枚加农炮弹喽,斯塔布。〃亚哈船长答话了,〃你要为我装上弹塞吗?好啦,我忘了刚才的一切,你快点走开吧!〃
〃听见没有?到下面去,到你的坟墓里去!〃
〃狗东西,滚回狗窝!〃
这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吼叫吓得斯塔布浑身一抖,他完全没料到亚哈船长会这样对他说话。
〃先生,也许您讲得客气点儿我还能接受,我可不习惯别人对我这样讲话。〃
〃闭嘴!〃亚哈猛一甩头,向另一边走去。
〃不,先生,我可不愿意让人叫我狗东西!〃
〃好吧,叫你驴。骡子,好不好?滚开吧!否则我要你的命!〃
亚哈怒不可遏地向斯塔布冲去。
〃受了这样的侮辱而不进行反击,这在我从来没有过,没有过!〃
斯塔布一边说一边向舱房里退去,当他发现自己的行动以后,很惊诧地自言自语着:
〃啊,太怪了,我怎么退回来了,要不要冲上去揍他一顿,停止退后,斯塔布!斯塔布!〃
〃算了,算了,还是跪下来为他祈祷吧!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祈祷!〃
〃唉,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竟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可真是疯了,我看看他那两只眼睛,好像要爆炸!〃
〃他一昼夜只睡三个小时了,躺在床上也睁着眼睛,他肯定是有什么大大的心事,或许是一种病,老天保佑,我可别得这种病。〃
〃他可真有点让人猜不透,我是不是不该再想了,他叫我狗,叫我驴,叫我骡子,真的吗?不是做梦吧!〃
〃该睡了,该睡了,他刚才确实吓着我了,是不是踢了我一脚?怎么没感觉?看来还是一场梦……〃
。。
30.烟斗
斯塔布退回船舱以后,亚哈船长靠在栏杆上呆了一会儿,然后叫来一个水手,命令他取来凳子和烟斗。
他坐在凳子上,点燃了烟斗。
据说,古代丹麦皇帝的宝座是用独角鲸的牙齿做的。亚哈如今坐在这样的凳子上,确实让人想到了王位之类的东西,他也确实是这船上的可汗。
浓重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飘飘地从他脸的一侧飘散。
〃唉,吸烟怎么也不能减轻痛苦了?〃
〃我的烟斗啊,难道你也失去了魔力?我这是在干什么,天哪,我这样喷出烟来,是不是像大鲸一样在做最后一次喷射?〃
〃烟斗是宁和的象征,如今它只能给我带来痛苦了,我要它还有何用?〃
他一甩手,烟斗带着火星一头栽进了海里,扑啦一声,海里冒起几个水泡儿,大船嗖地一下超了过去。
亚哈船长低着头,默默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
31.使人聪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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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起来,斯塔布就拉住弗拉斯克,神秘而又有些喜不自禁地说开了:
〃我说弗拉斯克呀,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这种梦我以前可是从没有做过。〃
〃是情梦,财梦,还是祸梦?〃
弗拉斯克打趣道。
〃都不是,真要是那样就不奇怪了。〃
斯塔布否认着。
〃你看看亚哈船长那条闪着光芒的牙腿吧,我做的梦正是跟那神奇的东西有关呀!〃
〃哦,那到底是什么呢?〃
弗拉斯克也感兴趣起来。
〃我梦见我和亚哈船长互相用脚争斗起来啦。〃
〃你怎么敢呢?〃
弗拉斯克叫道。
〃你听我说呀,别打断我。〃
斯塔布止住了弗拉斯克的插话,一路不停地说下去。
〃起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用他的牙腿踢我,接着我也不示弱,开始用我的脚踢他,请你相信,弗拉斯克,我真的用脚踢了他。〃
〃可是,当我的脚踢出去,撞到他的牙腿上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脚被结结实实地撞了回来,就像是碰在了一堵石墙上。〃
〃不,那简直像是个金字塔,虽然我不停地踢着,一脚接着一脚,但亚哈船长纹丝不动。〃
〃我就像是一个大傻瓜一样,疯了似的踢了好半天,并且越踢火气越足。〃
〃可是,虽然我一脚紧似一脚,并且脸上满是恼怒,但心里并没有真的生气,这是真的。〃
〃我一边踢他,心里一边在不住地安慰自己说,亚哈船长是用他的假腿踢我,而假腿和真腿有着性质的不同,所以,这不算是真踢,充其量就像是他在用他的拐杖打我。〃
〃这样一来,我的被侮辱感顿时就没有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这样想,所以从一开始这似乎就是一个游戏。〃
〃我就这样一脚接着一脚地踢着金字塔,一边紧盯着他的牙腿。〃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只牙腿呀,尤其是它的尾端,竟是那么的精致和细小,刚才就是它落在了我的腿上,才叫我如此的可以承受,若是换了一个大脚的农民,那才真是痛苦呢!〃
斯塔布接着讲下去。
〃就在我不停地和金字塔开玩笑般地踢打的时候,来了一个怪物。〃
〃这怪物是一个老人鱼,浑身都长满了毛,背上还有一个大驼峰。〃
〃这怪物过来,抓起我的肩膀,只一下就把我摔倒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那怪物问我。〃
〃一开始我被吓坏了,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儿才定过神来。〃
〃';这关你什么事?';我开始有些火了,';是不是你也想吃我一脚?';〃
〃';那好吧。';那怪物说完,把屁股一转,弯下了腰,又把自己当裤子的一团海草拉开,露出屁股来让我踢。〃
〃我定睛看时,却吓了一跳,原来它的屁股上尽是一些尖刺,密密麻麻的,叫人又害怕又恶心。〃
〃我还是不踢的好。我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脚。〃
〃';这才算聪明呀,斯塔布。';那怪物夸奖着我。〃
〃我伸出腿去,还想再去踢金字塔,这时候,怪物叫了起来:';你可不能踢他,可不能踢那圣物,虽然他用牙腿踢了你,可是,那正是你的光荣呀,你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要知道,在古时候的英国,女王打谁的耳光是谁的光荣,就连侯爵都这样认为,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得到勋章,你也是如此呀,你让亚哈船长用他骄傲的牙腿踢了,您因而就变成一个聪明人了呀!';〃
〃这怪物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待我要去追赶时,一翻身,才发现自己是在吊铺上。〃
〃你觉得我的梦怎么样?弗拉斯克。〃
斯塔布有些沾沾自喜地问道。
〃不怎么样,我倒觉得是一件蠢事。〃
弗拉斯克并不客气。
〃也许是这样吧,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