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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文德尔一边唱着一边笑了起来,还朝女孩们看了过去。他像只小狗一样对苏珊暗送秋波,唱道:
耶稣是我的良友, 他于我甚于所有, 他是谷中的百合, 他给我的是自由! 然后他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乔安妮唱道: 我身边绕着一圈火墙, 我心中没有丝毫恐惧,
他是谷中的一朵百合, 他会一直在我的身旁。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抿紧了嘴巴,不
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苏珊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赶忙用手把嘴捂住。歌手皱了皱眉头,下面的几秒钟就只拨弄了几下吉他。然后他唱起了《古旧的十字架》。她们礼貌地听着,但等他唱完了,她们说:“我们来唱一首!”在他没来得及唱下一首之前就用受过女修道院训练的歌喉唱了起来:
皇皇圣体尊高无比, 我们俯首致钦崇, 古教旧礼已成陈迹, 新约礼仪继圣功。 孩子看到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不悦之色,好像他们不能
肯定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五官之力有所不及, 应由信德来补充。 赞美圣父赞美圣子, 欢欣踊跃来主前。
在灰紫色的阳光下,男孩们的面孔变成了暗红色。
他们看起来既凶恶又惊异。
歌颂救主凯旋胜利,
颂扬主德浩无边,
圣神发自圣父圣子,
同尊同荣同威严。
阿门。
女孩们把“阿门”拖得长长的,然后一片寂静。
“一定是犹太人唱的歌。 ”文德尔说完给吉他调了调音。
女孩们白痴一样咯咯笑了起来,可孩子在水桶上直跺脚。“你这头大蠢驴!”她嚷嚷,“你这头要做牧师的大蠢驴!”他们从扶手上跳下来看是谁在嚷嚷的时候,她大声叫喊着从水桶上跌了下来,然后赶忙爬起来,一溜烟绕过了屋角。
母亲安排他们在后院吃晚饭,她在几个日本灯笼下摆了张桌子,过去只有在举办花园舞会的时候,她才会把灯笼拉起来。“我不要跟他们一起吃饭,”孩子说完从桌上抢下了自己的盘子端到厨房里,和一个青色牙龈的瘦厨子坐在一起,吃自己的那份晚饭。
“为什么有时候你那么别扭啊?”厨子问。
“都是因为那些白痴,”孩子说。
灯笼把与它们平齐的那一排树叶染成了橘色,上面一团青黑色,下面是各种暗淡而柔和的色彩,坐在桌旁的女孩们看起来比平时要漂亮。孩子不时扭头冲着厨房窗下的场景狠狠瞪上一眼。
“上帝会把你变得又聋又瞎,”厨子说,“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聪明了。 ”
“那我还是会比某些人聪明,”孩子说。
吃完晚饭,他们去了游乐会。她也想去游乐会,但是不想和他们一起去,因此即便他们过来问过她,她也不愿去。她上了楼,把手背在身后,在长长的卧室里踱来踱去。她脑袋向前探着,脸上露出凶狠而恍惚的表情。她没开电灯,而是让黑暗慢慢聚拢,使房间变得更小、更私密。每隔一段时间,一道光线透过打开的窗户,把影子投在墙上。她停下脚步,站着向窗外看去,越过暗沉沉的山坡,穿过闪烁着银色微光的池塘,穿过一排树木,看向斑驳陆离的天空。一道长长的光线在空中搜寻着,像是在寻找失落的太阳,忽而盘旋上升,忽而打着圈子,最后隐去了。那道光
是游乐会上的灯标发出的。
她听得到远处风琴的声音,脑中浮现出锯末般的金色灯光底下,所有的帐篷都支起来了,闪着钻石般光彩的摩天轮在天上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升到天上又降下来,尖叫的旋转木马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地跑着。
游乐会持续五六天,有一个为学生专设的下午场,还有一个为黑人专设的夜场。去年,在学生下午专场的时候她去过,见到了猴子、胖子,还坐了摩天轮。有些帐篷是不开的,因为里面的东西只能让大人知道,但她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那些帐篷上的广告。帆布上的人像已经褪了色,这些人穿着紧身衣,脸绷得很紧,面色沉着,像是等着罗马士兵来割舌头的殉道士。她想象着这些帐篷里面的东西与药物有关,决心长大后做个医生。
后来她改了主意,决心要做个工程师,但当她看向窗外,目光跟随着一边盘旋一边变粗变短沿弧度绕圈的探照灯光的时候,她觉得仅仅做个医生或工程师是不够的。她得做个圣人,因为这个职业囊括了你所能知道的一切,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了圣人。
她不偷窃不杀人,但她是个天生的说谎精,又很懒散,
她顶撞母亲,而且故意跟几乎所有人闹别扭。同时她傲慢基督教义中七宗罪的一种。至极,这最糟糕的一宗罪。她取笑毕业典礼上讲如何祈祷的浸礼会牧师,拉下嘴角,用手托住额头,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呻吟着:“圣父啊,我们感谢您。”和他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多次被告知再不许这样了。她永远也做不了圣人,但是她觉得要是他们赶快把她杀了的话,她还赶得上做个殉道士。
被枪杀她还可以忍受,但在油里被烧死就不行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被狮子撕成碎片。她开始为自己的殉道作准备了,想象自己穿着条紧身裤站在一个巨大的角斗场上,早期基督徒被吊在火笼里,大火映得角斗场一片通明,灰蒙蒙的一道金光投向了她和狮子。
第一只狮子扑了过来,匍匐在她脚下,成为基督徒。一只接一只,所有的狮子全都一样。狮子非常喜欢她,她甚至和它们睡在一处,最后罗马人不得不把她烧死,但他们大吃一惊,她居然烧不死。他们发现弄死她很难,最终用一把剑飞快地砍下了她的脑袋,她立刻就升上了天堂。她把这一幕排演了好几次,每
次都在天堂入口处回到了狮子身边。
最后她从窗口站起来,准备上床,没有祷告就爬上了床。房间里有两张重重的双人床。女孩们睡的是她边上的那张,她在想有没有一种冷冰冰、滑腻腻的东西可以藏到她们的被窝里,但白费了一番脑子。能想到的东西她都没有,比如一只死鸡或一块牛肝。风琴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她睡不着了。她记起自己还没有祷告,就爬起来跪在地上祷告起来。她开始说得很好,说完了《使徒信经》的背面,然后把下巴搁在床沿上,脑中一片空白。她记得要祷告的时候,通常都马马虎虎把祷告词念一遍了事。不过当她做了错事,听了音乐,丢了东西的时候,还有说不上是为了什么的时候,她会激动得满心热诚,会想到基督在通往蒙难地的漫长道路上,在粗糙的十字架下被挤倒了三次。
她的大脑会在此细思片刻,然后一片空白,然后当什么东西触动她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已经在想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了,比如一只小狗,一个女孩,或者她某一天要做的某件事情。今晚,想起文德尔和考利的时候,她满心感激,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说:“主啊,主啊,我不在教堂里任职,要谢谢您,谢谢您,主啊,谢谢您!”她回到床上,一遍遍地重复,直至睡着。
女孩们在十二点差一刻的时候进来,咯咯的笑声把她吵醒了。她们打开蓝色灯罩的小灯,在灯下脱衣服,皮包骨头的影子爬到了墙上,从中间一分为二,继续悄无声息地在天花板上移动。孩子坐起来听她们讲在游乐会上的所有见闻。苏珊买了一把塑料手枪,里面都是廉价的糖果,乔安妮买了一只纸板猫,猫身上有红色的圆点。“你们看到猴子跳舞了没有?”孩子问,“你们看到那个胖子和那些侏儒了没有?”
“各式各样的畸形人都有, ”乔安妮说。然后她对苏珊说:“我从头到尾玩得都很高兴,除了那个你知道的,”她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好像她咬到了什么东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吃。
另一个女孩静静地站着,摇了一下脑袋,冲着孩子微微点了点头。“人小耳朵长,”她低声说,但孩子听到了,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
她从床上爬下来,爬到她们的床脚竖板上。她们关掉电灯,钻上了床,可她没动。她坐在那里,死死地盯住她们,直到她们的面孔在黑暗里轮廓分明。“虽然我没有你们年纪大,”她说,“但我比你们聪明一百
万倍。”
“有些东西,”苏珊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明白的。”然后她们就一起咯咯笑了起来。
“回你自己的床上去,”乔安妮说。
孩子一动不动。“有一次,”她说,她的声音在黑暗听起来空空荡荡,“我看见兔子在生小兔。 ”
开始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苏珊漠然地说:
“怎么生的?”她知道她在养兔子。她说她们没把那个“你知道的”说出来之前,她决不说。事实上,她从没见过兔子生小兔,但当她们说起在帐篷里的见闻时,她就忘了这一点。
那是个畸形人,名字很怪,但她们记不起那个名字了。那个畸形人待着的帐篷里有一幅黑帘把帐篷一分两半,一边给男宾,一边给女宾。那个畸形人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先对男人说话,然后对女人说,但两边都听得见。前面一圈都是舞台。女孩们听到畸形人对男人说:“我要给你们看看这个,要是你们发笑的话,上帝也许会让你们遭受同样的折磨。 ”畸形人说话有乡下口音,慢条斯理的,带着鼻音,声音既不高也不低,就是那么平平板板的。“上帝把我造成了这样,要是你
们发笑的话,他也许会让你们遭受同样的折磨。他希望我长成这样,我不是对他的做法提出反抗。我展示给你们看是因为我得好好利用它。我希望你们的举止能像绅士和淑女一样。我从未对自己做过这种事,而且我也与此无干,我只不过是好好利用它罢了。我不反抗。”然后帐篷那边一片长时间的沉寂,终于,畸形人丢下了男人来到了女人这边,把刚才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孩子觉得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好像她正在听一个谜面的谜底,这个谜底比谜面更让人迷惑不解。“你是说他有两个脑袋?”她说。
“不,”苏珊说,“他是个阴阳人。他把衣服撩起来给我们看。他穿了件女式的蓝衣服。 ”
孩子想要问他怎么会同时既是男人又是女人却没有两个脑袋,但她没问。她想要回到自己的床上,理出个头绪,于是她沿着床脚竖板向下爬去。
“兔子是怎么生的?”乔安妮问。
孩子停下来,只剩一张脸还露在床脚竖板上,心不在焉地出着神。“它把它们从嘴里吐了出来, ”她说,“整整六只。”
她躺在床上,想要在脑海里拼凑出帐篷里一个畸形人从一边走到另一边的场景,但她太困了,想不出究竟是怎么样的。她能看到乡下人聚精会神的面孔,男人们比在教堂里更加严肃,女人们更冷酷,更加彬彬有礼,眼神里透着做作。他们站在那里,仿佛在等着赞美诗的第一个音符在钢琴上奏响。她听得到那个畸形人说:“上帝把我造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