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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止都由大师们负责。因而,凡是被选中的候选者都会感到,代理人一职不仅是巨大嘉奖,而且是极高恩遇,从此以后,他便是各学科实权人物——各科大师的左膀右臂了。一旦大师因故不能执行公务,就会派他代理职责。当然也有所区别,譬如最高当局讨论某项提案进行投票表决时,他只能以大师的名义表示赞成或者反对,不能以报告人或者提议人身份发表意见。除此以外,还有若干防止弊端的限制事项。
一旦被选任为代理人,他的地位便陡然提高,偶尔还会被置于令人眩目的位置,然而也往往代价惨重。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宗教组织里,代理人是毫无名分的,虽然经常被委以重任,也受到高度尊重,却因而失去了其他候选人拥有的许多权利和机会。具体说来有两个方面:一是代理人并不对自己的公务负有责任;二是不容许代理人升职。这种情况确实并无明文规定,却有卡斯塔里历史为证。没有任何一位“影子”在大师逝世或者退职后接替其位置,尽管他经常代表大师以及代行职责,理应由其补缺才是。这种看来像是不难打破的历史惯例,事实上却是不可克服的限制:介于大师和代理人之间的鸿沟,就像公务与私事之间的界限一样,是不可逾越的。因而一个卡斯塔里人一旦接受这个受高度信任的代理人职位,他就得放弃有朝一日让自己成为大师的希望,就得考虑有朝一日要卸下自己任职期间经常穿戴的官服和勋章。他只拥有一个颇为暧昧的特权:凡是在职期间可能发生的错误,他本人概不负责,却由大师承担一切责任。事实上,大师受自己挑选的代理人连累的情况屡见不鲜,甚至因代理人的重大错误而不得不引咎辞职。在华尔采尔,人们把玻璃球游戏大师的代理人称为“影子”,用以形容这个职位的特殊性,与大师之间近似一体的密切关系,以及那种毫无实质的职责,实在再妙不过了。
托马斯大师任命贝尔特勒为代理人已有多年,这位“影子”似乎不乏才华或者善意,他欠缺的仅仅是运气。贝尔特勒当然是一位优秀玻璃球游戏选手,也至少算得上一位称职的教师和一位正直的官员,对自己的大师更是绝对忠诚。然而,这几年工作过程中却开罪了许多人,最年轻的一代精英选手尤其反对他,而他又不具备自己大师那种豪爽的骑士风度,便影响了他的心理平衡。托马斯大师没有开除他,多年来只是设法让他避免与青年精英们发生摩擦,尽量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而较多从事秘书室和档案馆的工作。
这位品性端庄但人缘不佳,或者目前人缘欠佳的代理人,显然一直运气不好,如今因大师患病却一下子成了整个玻璃球游戏学园的首脑。倘若他不得不承担起年会的领导责任,那么整个庆典期间他都得处于卡斯塔里王国中最显要的位置上。要是大部分玻璃球游戏选手或者教师都支持他的话,他也许还可能担起这一重任,可惜情况恰恰相反。这便是这次庆典所以成为玻璃球游戏学园的严重考验,甚至几乎成了华尔采尔一次重大危机的原因。
直到开幕前一天,行政当局才正式宣布,托马斯大师病重无法主持庆典。我们不知道,如此迟迟发布消息是否出自大师本人意愿,也许他曾希望自己在最后时刻仍能振作精神出来主持。也许是他已病重到无法作出决定,而他的“影于”却判断错误,以致卡斯塔里当局一直不清楚华尔采尔的处境,直到最后时刻才发布消息。
这种延误是否算一大错误,当然众说纷纭,大有可争议之处。不过,毫无疑问,这么做完全出于善意,不想让庆典尚未开始便蒙上一重阴影,也不想让仰慕托马斯大师的人因惊吓而取消访问计划。再说,也可能一切都很顺利,贝尔特勒和华尔采尔的精英们也可能取得和解,那么——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影子地便会成为真正的代理人,而游戏大师的缺席也可能几乎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种种揣测均已无补于事,我们这么做只是认为应当指出,贝尔特勒实在并非太不中用,更非当时华尔采尔舆论所指责的那么不称职。与其说他负有罪责,不如说他是受害人较为妥当。
客人们一如往年蜂拥而来。许多人不知实情,另一些人则担忧大师病况恶化,因而对整个庆典的前途怀有不祥预感。华尔采尔和附近一带的村落里都住满了人,宗教团体领导成员和最高教育当局的头头几乎都来了。还有来自全国各地以及外国的宾客,他们也都怀着度假的兴奋心情挤满了学园的宾馆客房。
如同往年一样,在游戏比赛开始前一天傍晚的静修时刻,举行了庆典的开幕仪式,一听得标志开幕的钟声敲响,到处是人群的华尔采尔地区立即肃静无声,沉潜于虔诚之中。第二天清晨,第一个节目是音乐演奏,随即庄严地宣布第一场游戏以及如何静思这场游戏的两个音乐主题。贝尔特勒穿着玻璃球游戏大师的庆典礼服,显得从容而自如,但是脸色极其苍白。节日一天一天过去,贝尔特勒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痛苦和疲惫,似乎已紧张过度,以致最后几天几乎成了名符其实的影子。游戏比赛第二天谣言便纷纷扬扬地传开去,有的说托马斯大师病情恶化,有的说他已处于弥留状态,这天傍晚时分,到处是一堆堆的人群在交头接耳,尤其是在那些知道内情的玻璃球游戏选手之间,最初不过是片言只语的议论,最后竟发展成了有声有色的传说,描述病重的大师及其“影子”的故事。传说来源自玻璃球游戏学园最内层圈于那些玻璃球游戏教师,传说内容为:托马斯大师原本愿意,也可能有精力主持大会,然而为满足自己“影子”的功名心而作出了牺牲,把这件庄严大事交给了贝尔特勒。但是,情况的发展却是贝尔特勒似乎不能胜任这项重任,整个活动气氛令人失望,有病的大师知道自己要对庆典,对“影子”的无能以及大会的失败承担责任,不得不自认罪过而进行忏悔。这也许便是大师病情迅速恶化,持续高烧不退的唯一原因,因为实在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了。
当然,这不是传说的唯一版本,从精英分子间还传出了另一种说法:那批野心勃勃的青年精英看出庆典活动情况糟糕,却又不愿伸出援助之手,或者从旁遮掩欠缺之处。在他们的天平上,对大师的敬爱不能抵消对贝尔特勒的憎恨,为了让这个“影子”失败垮台,不惜使大师本人也必然受害。
随后,有一天又传出了下列说法:托马斯大师曾在病榻上会见他的代理人与精英分子中的两位最有威望者,坚决要求他们和平相处,不可危及整个庆典活动。又有一天,有人断言大师已口授了遗嘱,并向最高当局提出了他认为合宜的继承人名字,传言还居然说出了具体名字。与这一传闻同时流传的还有其他种种流言蜚语,大抵涉及大师日益恶化的病情,不论在举行庆典的厅堂里,还是在客人们居住的贵宾楼里,人们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消沉,尽管尚无人宣布放弃比赛,也没有人收拾行李离开。整个活动从外表上并无可指摘,一切都进行得正常得体,然而在人们头上总笼罩着乌云,以往年会无不具有的那种愉快活跃气氛,几近销声匿迹。因此,当大会闭幕前一天,庆典创始人托马斯大师瞑目长眠时——虽然行政当局曾力图封锁噩耗,消息还是传开了——,发生了令人奇怪的事,许多与会者反倒松了口气,似乎得了解脱。学园里的学生们,尤其是精英分子,曾得到通知说,在大会结束之前不得穿丧服示哀,必须严格按照预先规定的程序继续进行,不得丝毫更改、中断交替进行的表演和默修演习,虽然他们同心协力直至完成了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项目,却全都不禁流露出哀伤之情,好像是为可敬的死者举行葬礼似的。他们环绕在那位睡眠不足、脸色灰白、已精疲力竭的贝尔特勒身边,而他则微闭双目,一脸冰冷落漠的神色,继续执行着代理人职务。
克乃西特一直通过德格拉里乌斯和参赛的精英分子们保持着密切联系,他作为一个老资格学园人士也熟悉这类纠纷的气氛和情况,不过他不愿因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从大会第四天或第五天开始,他甚至禁止德格拉里乌斯再向他讲述大师的病情。
他感受到了,也十分懂得笼罩大会上空那重乌云的悲剧性意义,他不仅怀着深切的忧伤挂念托马斯大师,也以日益增长的担心和怜悯心情惦记着被人们谴责为促使大师病危的“影子”。然而他始终坚决卫护自己参与游戏的决心,不让任何真实的或者编造的消息影响自己全心全意关注那些构思美妙的玻璃球游戏,关注其演习和演变过程。因而,尽管本届大会有意见分歧,气氛暗淡,克乃西特仍然真切地体验到了一种精神的提升。
“影子”贝尔特勒没有按历年常规以副领袖资格接见来宾以及会见最高教育当局人士,这回连传统的为玻璃球游戏学员们举办的庆功会也取消了。庆典活动的最后一场音乐演奏的乐声一停,卡斯塔里行政当局立即宣布了托马斯大师的死讯。整个游戏学园里也即刻开始了悼念活动,还住在客房里的克乃西特也参加了追悼仪式。
人们为这位直至今天仍备受尊敬的功勋卓著老人举行了传统的简朴葬礼。托马斯大师的“影于”贝尔特勒,整个节庆期间曾为担起大师重任而鞠躬尽瘁,耗尽精力,如今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便向当局请假上山去漫游了。
玻璃球游戏学园里,是的,应该说是整个华尔采尔地区全都沉浸在悲哀之中。
过去也许并没有什么人与已故大师具有可称为友谊的亲密关系,但是他那种优美卓越的气质,加上他那过人的才智和高雅气度,使他成为卡斯塔里各个历史时期内都难以见到的民主摄政的典范代表人物。卡斯塔里人一直以他为荣。人们看到他个人似乎对一切热情、爱情、友谊等感情问题都敬而远之,而这似乎也正是让年轻人一辈极其仰慕他的原因。托马斯大师这种庄重高雅的气派还让他获得了一个颇具敬爱之情的绰号:“阁下”——表明他在多年工作历程中尽管受到过严重反对,最终仍在宗教团体和最高教育当局的会议和工作中赢得了多少带点特殊性的崇高地位。
毫无疑问,他的继承人人选问题成了当时大家关注的焦点,尤其在玻璃球游戏精英分子们之间,对此事的争议极其激烈。“影子”离开学园出门旅行后,被推翻的代理人公务便由精英分子们自己投票选出了三个临时代表暂行职权,——当然,只是代理玻璃球游戏学园内部事务,不能处理最高教育当局和教会当局的公事。依照传统习惯,游戏大师一职的空缺应在三星期内递补。倘若是下列情况:临终或者引退的大师本人业已提出了一位没有竞争者又没有争议的候选人名字,那么只消经过一次行政当局的全体会议便可通过,新人便可递补空缺。这回大概要耗费较长时间才可能解决问题。
克乃西特在哀悼托马斯大师期间,偶尔也同朋友谈论刚刚结束的游戏比赛及其灾难重重的历程。
“这位代理人贝尔特勒,”克乃西特分析道,“不仅忍辱负重完成了任务,而且还尽职尽力扮演了一位真正的玻璃球游戏大师——依我的观察,他完成的还不止这一点,他为本次庆典奉献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