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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上的这幅人间世态图,虽然基本的色调是英国移民的忧郁的灰色、棕色和黑色,但也夹杂着多种不同的色彩,使它显得颇有生气。有一群印第安人,穿着绣着稀奇古怪图案的鹿皮长袍,腰束贝壳缀成的带子,脸上涂抹着赭色和浅桔黄色的颜料,头上插着羽毛,背挎弓箭,手执石尖长矛,全副野蛮人的华丽装束打扮。他们站在一旁,脸上那种严肃刚毅的神情,比清教徒们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周身上下涂得乱七八糟的野蛮人虽然十分狂野,但是他们还不是这个场景中最狂野的形象。
这个殊荣可以更恰当地归于一些水手,他们是从加勒比海开来的那艘船上下来的水手,上岸来观看庆祝选择日的热闹的。他们是一伙外貌粗鲁的亡命之徒,面孔晒得黑黝黝,蓄着大胡子,裤子又肥又短,腰间束着宽皮带,搭扣常是用一片粗金制作的,随身挎着一把长刀,有时候还佩一把短剑。他们的眼睛,在宽边棕榈叶帽子下面炯炯发光,即使在兴高采烈的时候,也射出一道道野兽般的凶光。他们肆无忌惮地公然践踏约束着众人的行为准则;就在官吏的鼻子底下抽烟,尽管镇上人抽一口就要罚一先令;他们随心所欲地从衣袋掏出酒瓶,大口喝着葡萄酒或烈酒,并且自由大方地把酒瓶递给周围睁大眼睛瞧着他们的人,要他们喝。这明显地表明了那个时代的道德的死角;虽然我们称当初的道德是严格的,但对于那些浪迹海上的人给予了特许,不仅容忍他们在岸上的为所欲为,在大海上更是听任他们胡作非为。当年的水手在我们今天差不多都可以当作海盗来拿办。就以这艘船上的水手来说,他们虽然不是航海事业中的败类,但毫无疑问,我们可以说,都曾犯有劫掠西班牙商船的罪行,若在今天的法庭上,都有处以绞刑的危险。
但是,在那古老的时代,大海汹涌澎湃,掀浪卷沫,恣意逞性,只屈从于狂风暴雨,几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受人类法律的管束。那些在风口浪尖上谋生的海盗们,可以放弃他们的职业,如果诚心诚意的话,可以立即成为岸上的一名诚实笃信的人。再说,即使在他们从事冒险活动时,跟他们交往或偶尔发生联系都不会看成是有失体面的。因此,那些身穿黑色礼服,系着浆过的环状皱领、戴着尖顶高帽的清教徒长老们,对于这帮无拘无束的水手的大声喧哗和粗野举动,反倒不时报以慈爱的微笑。所以当人们看到老罗杰·齐灵渥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居民走进市场,同来自那艘形迹可疑的船上的船长亲切交谈时,也就不感到惊讶,并没有议论纷纷。
这位船长就服饰而言,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他,他总是在人群中最最引人注目、最最英俊的人物了。他的衣服上佩戴着各色的丝带,帽子上饰有一道金边,上面还缠了一条金链子,插着一根羽毛。他的身边挂着一把剑,额上有一条被剑砍伤的疤痕。从他对头发的梳理来看,他似乎更急切地要把疤痕展示出来,而不想遮藏起来。一个陆地上的人,几乎不可能这身穿戴,露出这副面容,更不可能既这般穿着打扮了,还洋洋自得、招摇过市;若真有这等人,恐怕很难不被当官的传去审讯,很可能课以罚款或者判处监禁,或者会枷号示众。然而,对于这位船长,一切都被视为与他的身分密不可分,相依相存的,正如闪闪发亮的鳞片对于鱼一样。
这艘准备开往布里斯托尔船的船长,跟医生分手后,就踱着方步穿过市场而去,直至他恰好走到海丝特·白兰站的地方才停下。他似乎认识她,毫不犹豫地向她打招呼。凡是海丝特站立的地方,通常会在她周围留出一小片空地,类似一个魔圈,虽然人们在稍远的地方摩肩擦背,却没有人敢于或者愿意跨进这个圈子。这是一种强制性的道义上的孤立,红字把命里注定要佩戴它的人紧紧地包围在这种孤寂之中。造成这种孤寂部分是由于她自己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另一方面则由于她的同胞们的本能的避闪,尽管这种避闪已经不是那么不友好了。如果说这种孤立以前从来没有起过什么好作用的话,此时倒很有用了,使海丝特和船长的谈话没有被人偷听的危险;而且海丝特·白兰在公众中的名声已经大有改变,她这样跟人谈话再也不会引起什么流言蜚语来了,而城里以严格遵守道德而著名的妇女,假如作这样的谈话却可能少不了要招来非议。
〃听我说,太太,〃船长说道,〃我必须叫船上管理员在你要求的铺位以外,多准备一个!那样一路上就不须怕坏血症或斑疹伤寒这类疾病了!有了船上的两名外科医生和另外这位医生,我们唯一的危险是缺少药片或药丸了。其实,船上有一大批药品,它们是我跟一艘西班牙船换来的。〃
〃你说什么?〃海丝特问道,不禁为之一怔。〃你另外还有一名乘客?〃
〃怎么,你不知道吗?〃船长叫道,〃这儿的那位医生……他自称齐灵渥斯……打算同你一起尝尝我那船上的饭菜。唉,唉,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是他告诉我,说他跟你们是一伙的,还说是你提到过的那位先生的密友呢。你不是说那位先生正受到这些老绷着脸的老清教统治者的迫害嘛!〃
〃确实,他们相互很了解,〃海丝特回答道,神色平静,尽管内心十分惊愕。〃他们住在一起已经很久了。〃
船长和海丝特·白兰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就在此时,他看到老罗杰·齐灵渥斯本人,正站在市场远远的角落里,朝她微笑着。那副笑容越过宽阔熙攘的广场,透过一切欢声笑语,以及人群中的种种思绪和兴趣,传送着一种秘而不宣、令人生畏的意义。
。。!
二十二、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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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丝特·白兰还没来得及集中思想,考虑怎么样来对付事态的这种新的、令人惊骇的变化,这时,军乐声从邻近的一条街道上响起,扑面而来。这表示市府官员和市民组成的游行队伍已经开始行进,正朝着议事厅方向前进;到了那里,按照早已确立并一直遵照执行的惯例,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要发表一篇庆祝选择日的布道词。
不久游行的前导队伍出现了,缓慢而庄严地前进着,转过街角,朝着市场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乐队。乐队由各色各样的乐器组成,也许彼此之间的配合还不甚协调,演奏的技巧也不甚高明,但是鼓号齐鸣对群众产生的效果是达到了……即给呈现在眼前的生活场景增添一种更崇高和更英雄的气氛。小珠儿开始时拍着手掌,但后来一瞬间使她整个上午始终处于亢奋状态的浮躁激动情绪消失了;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像是一只正在盘旋翱翔的海鸟,随着汹涌澎湃的声涛扶摇直上。在乐队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队军人,组成了游行队伍的荣誉卫队,明亮的铠甲和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的出现倒使珠儿又回到了原来的心情之中。这个军人组成的队伍仍然作为一个团体保存了下来,他们从具有古老声誉的光荣岁月中齐步走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雇佣兵,反而有许多绅士。他们受到尚武精神的冲动,设法建立一所军事学院,同在〃圣堂骑士〃那类团体中一样。他们可以学习军事科学,以及通过和平时期的学习,学习打仗。从这支队伍中每个人高昂的神态上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于军人的崇高评价。其中有些人确实参加过低地国家①和欧洲其他战场上的一些战役,赢得了标志军人名誉和荣耀的头衔,受之而无愧。再说,他们全身披着擦得锃亮的铠甲,头戴耀眼的钢盔,上面插着的羽毛在不停地颤动。由此产生的那种雍华辉煌的效果实非现代的阅兵所能媲美。
而紧随军人卫队的是显贵的文官,他们更值得有头脑的旁观者的注意。甚至他们的仪态举止都显示出一种高贵庄严,使得那些昂首阔步、傲然自得的武夫看上去俗不可耐,如果不说滑稽可笑的话。在那个时代,我们所谓的才能不像今天这样备受重视,但是造就人格的坚定与尊严的坚实素材倒大受青睐。人们受世袭权利的支配都具有一种敬重仰慕的品性,在其后裔身上,如果说幸存下来,那么所占的分量也小多了,而且在公职的选择和评估中,其影响更是大大削弱了。这一变化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也许好坏兼而有之。在那过去的岁月里,在这一带荒蛮海岸上定居的英国移民,虽然他们把王公贵族以及种种令人生畏的达官显贵都抛到脑后,但是那种敬重他人的本能与需求在他们内心仍然十分强烈,于是他们便移情于老人的苍苍白发与眉须上;久经考验的廉正上;坚实的智慧与带有悲怆色彩的经历上;严肃与高品位的天赋上,即给人以〃永恒〃的概念,而且符合〃体面〃的一般定义。所以,那些早期被人民推举而掌权的最初的政治家,如勃莱斯特里特、恩狄柯特、杜德莱、贝灵汉以及他们的同辈,似乎并非总是十分英明卓越。他们与众不同之处与其说是机敏睿智,不如说是深沉稳重。他们坚韧不拔,自立自强,在危难时刻,为了国家利益挺身而出,犹如一道道崖壁抗击狂风巨澜。
这里表明的性格特点,充分体现在新殖民官员的四方脸庞和魁伟的体格上。就以这些天生的当权者的举止仪态而论,这些提倡民主的先驱们,即使被接纳为贵族院的成员,或委以枢密院顾问,他们的英格兰祖国也大可不必感到羞耻。
①指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等国家。
依次跟在官吏们后面的是那位声誉卓著的青年牧师,人们正期待着从他嘴里听到一年一度选择日的宗教演说。在那个时代,他从事的那门职业,比起从事政治生涯,更能展示一个人的智慧才能;因为,姑且不说更崇高的动机,这门职业由于受到全社会近乎崇拜的尊重,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足以招引最有抱负的人来为之效力。一个成功的牧师甚至可以把政治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英克利斯·马瑟①就是一例。
此时,那些看到牧师的人发觉,自从丁梅斯代尔先生第一次踏上新英格兰海岸以来,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像现在走在游行队伍里那么精力充沛,精神抖擞,步履矫剑他的脚步不再像平时那样虚弱无力,他的腰背不再弯曲,他的手也不再病态地捂在心口上。不过,如果正确地来观察牧师,他的力量似乎不是来自肉体的,而是一种精神力量,是天使般的牧师职务赋予他的。那力量可能是潜在的兴奋剂在发挥作用,这种兴奋剂是从长期不断的诚挚思想的熔炉中提炼出来的。或者,也许是他的敏感的气质,受到了此时正向天空升腾的响亮而刺耳的音乐所鼓舞,把他高举在划破长空的声浪之上。然而,他的目光仍然那么茫然,人们不禁纳闷,丁梅斯代尔先生是否听到了音乐。他的身体在向前移动,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在推动他前进。但是他的心灵在哪里呢?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正忙碌地进行着超自然的活动,在整理他即将发表的一系列庄严的思想,因此,他对于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理不睬、不知不晓,但这精神因素把他虚弱的身躯提升了起来,带着他往前走,感觉不到它的重量,而且把它变成像自身一样的精神力量。具有超凡智力,乃至发展成一种病态的人,往往拥有一种偶见的巨大力量,即把许多日子的生命凝聚于一时,而在随后的许多天里却生气荡然,活力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