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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从没有人来看一眼。但是,又有多少成捆成捆的其他的手稿同样被遗忘了,这些手稿上填写的不是枯燥的公文报表,而是凝聚着智慧的思想和发自肺腑的丰富情感。再说,不像这些堆积如山的文件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些稿件当初就没有派上用途;最令人伤心的是,它们没有给作者换来舒适的生活,那种海关职员用他们的笔涂涂划划就能享受的舒适生活。
当然,他们的涂涂划划并非毫无价值,也许可以用作写地方志的素材。
无疑,从这些材料中可以找到以前塞勒姆港的贸易统计数字以及当初塞勒姆富豪巨商的历史记录……老船王德比、老比尔·格雷、老西蒙·福瑞斯特①以及其他许多商界巨头。不过,他们的油头粉面还没有进入坟①格雷曾任马萨诸塞的副总督;福瑞斯特是霍桑家的一个富裕亲戚。
墓,他们堆积如山的财富便开始减少。现在组成塞勒姆贵族阶层的那些家族中大部分创始人的发迹史可以从这些材料里追溯到,他们都是从做不起眼的小买卖起家的,一般都是在革命后的时期发起来的,然后飞黄腾达,乃至他们的儿孙以为他们家族的地位渊源流长。
现在缺乏革命前的资料,海关早期的文件档案也许都带往哈利法克斯去了,因为当时英王朝的官员都跟军队一起从波士顿逃跑了。这对于我常常是一件憾事,因为那些失落的文件一直追溯到克伦威尔摄政时期②,一定包括许多被人遗忘的和为人怀念的人物的史料,以及古时候风俗习惯的资料;它们带给我的愉悦就如同我在〃古屋〃附近的田野里捡到印第安人使用过的箭头一样。
一个下雨天,百无聊赖,我很幸运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东西。我在墙角上的一大堆垃圾里东翻西找,打开一份又一份文件,读着那些早已沉在海底或在码头边腐蚀锈烂的船只名字以及一些商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在现在的证券交易所里从未听见过,甚至在他们长了青苔的墓碑上也难以辨认出来;我带着沮丧和厌倦的心情与强打起来的一点兴趣看着这些东西,就像在瞧一具干尸;同时运用我因很少使用而很不活跃的想象力,用这些枯槁的骨头勾勒出这座古镇的形象,描绘出它光辉灿烂的一面,如那时印度是美国新发展的一个贸易区,只有塞勒姆港与它通航。就在这堆东西里,我偶然发现了一个小包,细心地包在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里。这包东西看上去像是过去某个时期的官方记事,当时的书记员都用端端正正的正式字体手抄重要的材料。这里有一件东西引起了我本能的好奇心,促使我解开扎在包上的褪了色的红带子,带着一种马上要亮出一件珍宝的感觉。拆开包得严严实实的羊皮纸套封,我发现这是一张委任状,由舍利总督①签名盖章签发的,任命乔纳森·皮尤为英国国王陛下驻马萨诸塞海湾地区塞勒姆港海关的稽查官。我记得大约在四十年前(很可能在《费尔特纪事》上)曾读到过一则关于稽查官皮尤先生去世的通告;同样,前不久在一份报纸上有一则消息,报道在重新修建圣彼得教堂时,在小墓地里挖掘到他的遗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的这位受人尊敬的前任,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除了一付不完整的骨骼、衣服的一些残片和一只庄严的卷曲型假发套。这只假发套保存得很好,不像它曾装饰过的那个头。但是,在仔细看了包在这张羊皮纸委任状里的文件后,我找到了有关皮尤先生智力方面的,即他头脑内部运作方面的一些线索,它们大大超过戴在那个令人尊敬的骷髅上的卷曲假发所包含的线索。
简而言之,它们是一些文件,非正式的,而是私人性质的,至少以他私人的身分写的,并且是他亲手写的。我能够用一个事实来说明这些文件怎么落到海关的破烂堆里来的。这是因为皮尤先生死得十分突然,这些他也许一直保存在办公桌里的材料,他的继承人闻所未闻,或者认为只与税收业务有关。因此,在向哈利法克斯转移档案时,这包东西因证明与公务无关被留了下来,此后就一直没有给打开过。
这位老稽查官,我以为在早些时候对于他的本职工作很少伤神劳②指一六五三……一六六○年奥立佛·克伦威尔及其子理查德统治时期。
①威廉·舍利先后于一七四一……一七四九年和一七五三……一七五六年任马萨诸塞皇家总统。
心,似乎把他的一部分悠闲时光用在研究当地的古物上或类似的调查上。这些事好让他的脑筋活动活动,要不然要生锈发霉了。他记叙的一部分事实不久便被我用来写在一篇题为《大街》的文章里,收在现在这本集子里①。余下的部分或许以后可以派上别的同样有价值的用途;说不定可把它们写进一部塞勒姆镇的史籍中去,如果我对出生地的崇敬之情驱策我去完成这一虔诚使命的话。同时,这些材料任何人随时可以调用,只要他有意并有能力从我手里接过去这个无利可图的任务。作为最后的处置,我打算把它们交给艾萨克历史学会。
但是,在这个神秘包裹里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件用精致红布做的东西,相当旧,褪了色。边上有用金丝线刺绣的痕迹,不过磨损得很厉害,已看不清楚了,也没有什么光泽了。很容易看出,这件东西是绝妙的手工针线活;其针脚(我相信是熟稔此道奥秘的女子缝的)说明这种手艺已失传,即令把线头拣出来重新加工也恢复不了原样。这块红色的破布……时间、磨损、还有一只破坏圣物的蛾子把它弄得真正成了一块破抹布……仔细察看,呈现一个字母的形状,大写字母a。根据精确的丈量,字母的两条腿长三又四分之一英寸。毫无疑问,它是用作衣服上的装饰品;但是怎么佩戴,以及在过去它标志什么等级、荣誉和尊严则是个我猜不透的谜,因为这些东西的时尚款式一时一变,转眼便过时了。然而,我对它颇感兴趣。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个古老的红字。可以肯定这里含有深奥的意义,值得好好探究,但事实上,从这个神秘符号中泄出的意义可以与我的感情维妙维肖地交流沟通,却悄悄地避开我理智的分析。
我便这样迷惑不解,思忖种种假设,其中我曾设想这个字母会不会是白人设计出来戴在身上的一种装饰,以吸引印第安人的注意力,想到这里,我拿起它放在自己胸口试一试。我似乎觉得……读者可以笑出声,但千万不要怀疑我说的话……我当时似乎经受了一种不完全是肉体上的感觉,而是像一股滚烫的热流袭上身来;仿佛那个字母不是红布做的,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我怦然一跳,不由自主地松手让红字掉落在地板上。
我全神贯注在红字上,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小卷脏兮兮的纸,拐拐扭扭地塞在边上。这时我把它打开,满心喜悦,发现上面竟是老稽查官的笔迹,相当详细地对整个事情作了解释,写了有好几张八裁大纸,包括了许多有关一个叫海丝特·白兰女人的生平和谈话等细节。她似乎在我们先辈的心目中颇为引人瞩目。她生活在马萨诸塞初创至十七世纪末叶之间。在稽查官皮尤先生时期活着的老人都还记得她,皮尤先生就是根据他们的口述记下了她的情况。在老人们年轻的时候,她已经年事颇高,但并没有老态龙钟,而是庄重端祥。她从很早的时候起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四出走访当一名义务看护,做力能所及的各种善事;同样,她努力给别人排忧解难,特别帮助那些心灵上受到创伤的人。通过这些手段,她像具有这样习性的人经常遇到的那样,她赢得了许多人的崇敬,被视为天使;但是我也想象到她被另外一些人看成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一个令人讨厌的婆娘。往下读这些手稿时,我发现还记载着有关这个不同寻常女人的其他活动和遭受的苦难,其中的多数情节读者可以参阅那篇①这又是一个证据说明霍桑原来打算把几篇短篇小说和随笔与《红字》一起结集发表。
题为《红字》的故事;应该牢牢记住,那个故事里的主要事实是以稽查官皮尤先生的文件为依据或佐证的。原始文件及那个红布做的字母……一件最引起人们好奇的遗物……仍然由我保管,凡对这个记述感兴趣的,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些东西的人,随时都可前来观看。人们不应该以为我在加工修饰这个故事,在想象故事里人物的思想动机和感情方式时,我自始自终把自己局限于老稽查官写的那六七大页材料里。相反,我在这些方面给我自己充分的自由,有的情节看来完全是我制造出来的。我力争做到的是故事梗概的真实性。
这件意外发生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把我的思想召回到原先的轨道上。
这里似乎产生了一个故事的基矗它留给我这样的印象,仿佛老稽查官穿着他一百年前的服装,戴着他那个不朽的假发……它跟他一起下葬,但在坟墓里没有烂掉……在海关的这间废弃的房间里遇到了我。在他的姿态中有一种身怀国王陛下委任状的尊严,因此照得国王宝座光芒四射、令人头昏目眩的那束灿烂的光线也让他顿生光辉。天哪!跟共和国官员的卑怯表情是多么的不同啊!共和国官员作为人民的公仆,感到他们自己是他主人手下最贫穷、最低贱的人。这个外形模糊不清,但威风凛凛的人用他那只可怕的鬼手把那个红色的符号和那小卷说明文稿交给了我。他用他可怕的鬼嗓子对我说,考虑到我对工作的忠心耿耿和对他的敬重……他完全有理由认为他自己是我公务上的祖师爷……恳请我把他这份已发霉虫蛀的稿件,这份焚膏继晷精心撰写的材料公诸于众。〃干好这件事,〃稽查官皮尤的鬼魂说道,用力点着他那个顶着假发显得很威严的头,〃干好这事!它对你会大有好处的!你很快会需要钱;因为你现在跟我当初不一样,那时一个人的职务是终身的,往往是世袭的,但是,在白兰老太太这件事上,我要求你,相信你前任受之无愧的记忆!〃
我对稽查官皮尤先生的鬼魂说……〃我一定照办!〃
因此,我花了不少脑筋考虑海丝特·白兰的故事。每当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或者上百次从海关大楼的前门走到边门的路上,它成了我苦思冥想的题目,耗去了许多时光。在我楼下的老税收官和检查员们十分厌烦和恼火,因为他们的睡眠经常被我没完没了的来回脚步声无情地扰醒。回忆起他们自己从前的生活习惯,他们常常说稽查官像船长在后甲板上散步呢!他们或许在想我这样做的唯一目的……确实,一个有头脑的人使自己自觉行动的唯一目的……是使自己增加吃饭的胃口。说实话,我在走动时被通常刮的东风刺激起来的好胃口是这般不知疲劳的活动带来的唯一有价值的结果。海关的氛围与丰富细腻的想象和感情是格格不入的,所以如果在未来的十届总统的任期内继续让我留在这里工作,那么我怀疑《红字》这一个故事会不会与读者见面。我的想象力成了一面失去光泽的镜子。它映照不出,或者只能模模糊糊地照出那些我竭力要写在故事里的那些身影。我思想熔炉里燃起的火焰无法加热与锻冶故事里的人物。他们既没有炽烈的激情,也没有温柔的情感,他们像一具具生硬的僵尸,带着蔑视一切的狰狞冷笑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你关我们什么事?〃他们那副表情似乎在对我说。〃原先你还有一点